《偏风来时》听喃

6、puppy 06

　　学工部的同学在碧柳湖旁摆了一个展示架，上面用可爱的字体画了“Free Hug”这几个字母，上面还添了两个拥抱的小人。

　　应纯站在他们摆好的小桌子旁边，手里拿着蒙眼睛的布条若有所思。

　　学工部新任部长陈跃晴从后面拍了一下应纯的肩膀：“学姐，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到时候我们会有同学给你拍照，一个半小时活动结束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陈跃晴在没成为部长的时候，和当时的部长柴越夏关系还算不错，这次陈跃晴寻求她帮忙，得知安排过来的人是柴越夏的朋友，她也就顺势喊了应纯一声学姐。

　　应纯轻轻抬了一下右腿，试图缓解脚踝处传来轻微的不适感，同时抬头回了陈跃晴一句好。

　　拿着布条的手心发汗，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类的事情。

　　大一刚开学时，应纯周遭完全换了一个新环境，她从宛樟考到舟廷，读了这里最好的大学。
　　然后她发现，身边的同学开始化妆，开始逃课，开始晚归，开始恋爱的时候，她在按部就班的课表里将自己的时间用在那些本就规划好的日子里，然后一个人过那种无波无澜的生活。

　　那日子久到应纯几乎以为自己一直在独行。

　　也有人试图走近应纯的生活里，但都被她自动规避，怀着兴趣来的人最终兴致缺缺无功而返，而应纯生活如旧，没有挽留过任何曾停留在她生活里的人。

　　大一下学期，她遇见沈郁浓，本来以为自己平淡到宛若白开水一样的生活可能会因为这个人的到来而变得与众不同。
　　可终究是她错了，大错特错。

　　大二是应纯最灰暗的一年，也是她心境变化很多的转折点。

　　那次的事情之后，应纯不再期待着有人能够从她的世界里空降而来。

　　或者换言之——

　　她不再期待惊喜的降临了。

　　应纯将自己的心封闭，宛若一座久不见天日的监牢，虽然她外表看着永远是那样冷清又平淡，实际上却是自己束缚自己的枷锁。

　　不再期待，不再渴望，就不会有多余的痛苦。

　　那生活就这样过吧，就这样再平淡不过的过吧。

　　柴越夏算是应纯在大学里遇见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她在大学交际圈里认识的唯一一个还算熟悉的人，因为性格原因，她也鲜少参加学校各个社团组织的活动，也正因为如此大四临毕业，她的志愿时长还是差一点。

　　今天这个活动，照旧打在应纯不善交际的痛点上。

　　她也忐忑，也犹豫这未来的一个半小时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陈跃晴在旁边喊应纯，说活动可以开始了。

　　应纯瞳孔里的情绪不变，将布条盖上眼睛，然后在头后系好。

　　她站在展示台旁边，最开始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周围太静了，静得人不安。
　　挡住视线，她就只能通过听力来察觉周围的情况。

　　正当应纯有些不自然地抿唇时，有个女孩抱住了她，是无比炙热而又柔软的怀抱。

　　耳边是靳渺兴奋的声音：“学姐，我来了！”

　　应纯猛然被女孩抱住，一开始确实有点被吓到，但一听到是靳渺的声音，浑身的神经都放松下来，双手环住她的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活动刚开始，应纯就收到了一个这样的拥抱，眼眶不知道被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绪牵引，变得有点酸。

　　“谢谢你来参加这个活动。”

　　应纯庆幸眼前被布条蒙着，因为她感觉自己的眼角已经有点潮湿。

　　谁能想到外表那么云淡风轻，又甚至是有点冷漠的人，实则心里却是一片荒芜呢？
　　不会有人想到的。

　　靳渺声音听上去心情很好，拥抱完应纯的她拉着对方的手，轻轻摇了摇。

　　“学姐，希望今天这个活动能让你收获很多感动祝福，你要一直健康开心。”

　　和这阵声音一起向着应纯袭来的，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靳渺身上的蜜桃樱花甜味也混合在这风里，吹得应纯的心暖暖的，塌陷了一小块。

　　“谢谢。”

　　突然收到这样的祝福，应纯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回以对方一个微笑。

　　见这边热闹，有路过的同学看到“Free Hug”的标语也纷纷往这边走。
　　有女孩子直接翻出来兜里的牛奶薄荷糖放到应纯手里，然后献上一个真诚的拥抱。

　　体温的交换，似乎让每个拥抱都充满意义。

　　应纯也没有任何扭捏，在每个拥抱她的人耳边都说了一句祝福。

　　又一个人拥抱她之后离开，应纯站在原地，悄悄让自己的右脚悬空一下。

　　刚才站得时间有点久，脚踝的疼似乎更明显了一些。

　　但她不后悔，不后悔参加这个活动。

　　一缕头发扎得她脸颊痒痒的，应纯伸手挑开，然后她听见了又一个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沉稳，又迟疑。

　　捋头发的动作缓下来，应纯伸出双手，示意对方可以拥抱。

　　但是过了一秒、两秒、三秒，对面的脚步声似乎停了，停在了应纯的几步之外。

　　明明周围静得可以让走近她的脚步声都无所遁形，可是对面的那个人，似乎就是不过来。

　　应纯能感觉到他在，但是心里却掀起了一丝疑惑。

　　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同学？”

　　对面没有声音。

　　树梢斜斜挂着的叶片沙沙作响，又一阵风盘桓在应纯的周围，吹乱她刚刚及肩的头发。

　　发丝落到唇边，应纯伸手——

　　也正是她准备伸手的一瞬间，那个站在她对面的，一直没说话的人一下子抱了上来，有力的心跳直直冲到应纯耳边。
　　但让她感觉奇怪的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拥抱而已，他的心跳为什么会跳这么快？

　　对方拥上来的那一刻，应纯几乎是没有防备的，然后鼻尖传来对面人身上的味道。

　　和靳渺身上的味道一样，蜜桃的甜味。
　　但好像还有一丝，远岭山边的青松针尖上露水清新的味道。

　　应纯放下心，笑着调侃道：“学妹怎么折返回来也不说声话，吓我一跳。”

　　她感觉对方身体僵了一下，这样的感觉转瞬即逝随即便匆匆撤去。耳边只有灼热的呼吸，对方照旧没说话。
　　软边的帽沿蹭过应纯耳畔，听力有一瞬的鼓噪。

　　应纯不以为意，伸手轻拍了对方后背一下。

　　怎么手感不太对？
　　而且这个拥抱，几乎将她完全裹住一般。
　　对方明显是，身材比她高大很多的人。

　　这个念头刚起来，对面的人就已经松开了怀抱。

　　应纯的手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于是缓缓放下。

　　可能，对面的人不是靳渺。

　　不会闹了个乌龙吧，应纯心底有点崩溃。

　　抿了抿唇，应纯能感觉到那人还没走，于是抬了抬眼，虽然知道看不见对方。

　　“刚才——”

　　“你身上的香味”这几个字似乎说出来有点冒犯，于是应纯及时打住：“刚才我认错人了，抱歉啊。”

　　对面仍旧没说话，应纯睁开眼，明明看不见可她似乎感觉还是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应纯不知道对方是原谅她了还是没原谅，于是浅浅露出一个笑，然后说：“祝你每天都顺利且开心。”

　　言罢，对面人再次靠近，动作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腕。

　　应纯感觉心脏上沾了快要化开的糖块，不自觉摊开掌心。

　　对方用指腹在她掌心写字，每一个笔画在心中勾勒。
　　完全陌生的触感落在触觉敏感的掌心，应纯的心跳也不受控制地跳快了些。

　　他在自己手心，写了一个“好”字。

　　“时间到啦学姐！”远处陈跃晴的声音传来，猝不及防的一声呼唤让她匆忙地将自己的手从对方那里抽了回来。

　　等到她摘下眼前的布条时，视线是一片带着光晕模糊的，她缓了一会才重新恢复清明。

　　可周围人，却没有那个戴着帽子的身影。

　　陈跃晴带着人把展示牌和桌子搬走，应纯喊住了他们，把刚刚拥抱过她的同学给的小零食分给他们。

　　望着那几个人离开的背影，应纯还是站在原地。

　　她环视了一圈，企图找到刚刚那个最后抱她的人。

　　对方为什么会犹豫，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好”字，也需要通过别的方式来呈现。

　　是不是她认识的人？

　　不远处的碧柳湖波光粼粼，在夕阳下仿佛镜面上粘了无数个橙黄色的便笺，风一吹，纸的边缘便被掀起，一层又一层，像千言万语无法诉说化成的心底往事潮水汹涌。

　　应纯盯着浮光跃金的水面。
　　心事纷乱。

　　你。
　　到底是谁。

　　-

　　晚上时，陈跃晴将今天的活动照片发给了应纯，她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开那个相册包，翻着一一张张照片，企图寻找那个戴着帽子的沉默身影。

　　一张又一张照片翻过，当应纯看到其中的某一照片时，摁动鼠标的手指顿时僵住。

　　她找到了。
　　戴帽子的男生。

　　黄昏模糊的光加上男人本就戴了一顶帽子，侧脸几乎看不清是什么样子，只能放大看到对方冷白的下颚，线条流畅。

　　男人身高优越，黑色的风衣外套低调又神秘，抱着应纯的时候手臂上勾勒出好看的线条。

　　她盯着这个人，久久没移开视线。

　　他是谁？

　　看不清脸，应纯电脑界面也只有这一张照片。

　　她注视着，一边从脑海里搜索出这个人的身影。

　　然后应纯在自己无比狭小的社交圈里翻来覆去找这一样一个几近陌生的男人，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然后她大概在电脑前呆呆地看了半个小时，看到电脑都休眠了。

　　应纯犹豫半晌，将这张照片发给柴越夏。

　　听雨：你认识这人吗？

　　柴越夏几乎是秒回，仿佛拿了一把剑直冲到她的面前——

　　To Summer：？
　　To Summer：抱你的人，你问我谁？
　　To Summer：不会是你某个醉酒夜不归宿的夜晚在外面欠的风流债吧？
　　To Summer：应小纯，你现在真的长本事了！
　　To Summer：这男人一看就是那种扔人堆里照样出圈的，出息了你这是。
　　To Summer：万年寡王开荤了，像我这种除非作鸟兽散还有什么出路（狰狞.jpg）

　　听雨：……

　　应纯看着对面给个笔似乎就能谱写一出伟大爱情故事的柴越夏，有些无奈扶额。

　　不过这风流债……
　　她酒量差，但在外面也没从喝过，夜不归宿更是从来没有过。

　　想到这，应纯才发现自己被柴越夏带跑了。

　　To Summer：看我说什么来着，你这是默认了啊。

　　听雨：今天活动抱我的人，一句话也没说，我怀疑是我认识的人，不然他没理由不出声。

　　To Summer：万一……

　　听雨：万一什么？

　　To Summer：万一人家有某种隐疾……

　　这是应纯第一万零一次后悔问柴越夏她口里的答案。

　　两个人在微信上闹了一会，柴越夏和应纯说下周有个讲座，据说名额不限，可以加学分。

　　应纯记下时间地点，然后柴越夏说她下周也要回来参加讲座。

　　听雨：？

　　To Summer：让我去学校揪出来那个把你魂都勾走的男人（咬牙切齿），顺便蹭一顿学校的茄汁渔粉。

　　应纯哭笑不得。
　　想吃渔粉才是最终目的吧。

　　不过魂勾走了有点夸张。

　　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手机息屏，应纯随手放在桌子上，移动了下鼠标，照片重新在眼前亮起。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个拥抱——

　　带着有些小心翼翼的温柔。

　　小心到，像一场久违的，晴天。
　　生怕一碰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