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动植物恋人准则》春潭砚

59、芷墨清芬之梨花境（二）

　　月影乌云，雪花渐落，只一会儿功夫，那株梨花树剧烈地摇摆起来，哗啦啦响声彻耳，吟墨不想惊动顾府里的人，皱皱眉，又轻点树干，方才安静许多。

　　随即不远处的房门打开，快步走出个女子，鬓乱钗横，只穿薄薄里衣，外面套了件棉绒金丝秀袄。

　　她泪眼婆娑，瞧着吟墨噗通跪下，正是顾大少奶奶，苏小姐。

　　女子小声哭泣：“道长莫要如此，封了我仙根，可要如何是好！”

　　“你若不害人性命，我如何会锁你仙根。”

　　对方眼含春泪，“我——并未想害人性命啊，道长何出此言？”

　　吟墨叹口气，道：“你本是梨花之仙，修行颇深，我且问你，真正的云梦苏小姐现在何处？”

　　女子咬唇不语。

　　“另一件，为何要对龄草下毒？或者——”忽地冷笑两声：“你想毒害之人恐怕是绛萱吧！”

　　听到龄草的名字，夫人方才恍然大悟，停住哭声，“适才道长说小女子害人性命，原来如此，那摄魂水本是加入绛萱粥中，不成想被龄草误食。”

　　“摄魂水？”吟墨蹙眉。

　　“是，摄魂水取自天山之巅，以人生辰八字下咒，我——原本只想着抹去绛萱妹妹关于苏小姐的记忆，并不会害她性命，但若别人喝下，却会身中巨毒。”

　　“关于苏小姐之事日后再说，你既然悔改，就把解药拿出来吧。”

　　吟墨伸出手，对方却摇摇头。

　　“摄魂水并非我梨花境之物，要寻解药唯有再上天山，传说摄魂溪底养育着一种仙果，名为归魂果，才可解此毒。”

　　“要上天山并不难。”

　　“以道长法力上天山自然不难，只是摄魂溪畔有神兽守护，并不能轻易取得。”

　　吟墨不由得好奇，问：“既然如此，你为何有摄魂水？”

　　夫人掏出帕子，抹抹泪，“不瞒道长，小女子本名宓芬，有位姐姐名唤晴雪，她素来与洞庭湖太子紫英交好，这摄魂水原是太子百年前得来，我只是偷偷拿来用而已。”

　　居然是洞庭湖太子紫英，原是旧相识，吟墨又问：“那水太子可有归魂果？”

　　“宓芬不知。”

　　“如今再去寻太子，还不如我自己去趟天山。”说罢要走，被顾夫人拦住，“此乃宓芬罪过，愿与道长一同前往。”

　　“不必了，你若突然不见又要凭添事端。”转瞬便没了踪迹。

　　星河坠落，晚雪狂舞，宓芬紧紧绒袄，凝视着被吟墨锁住的梨花树，想到屋内仍在熟睡的顾大公子，泪如雨下。

　　不过又是一场痴念，草木本有心，何来无情物。

　　国子监祭酒顾老爷的大公子尚轩，自小便有不足之症。老爷夫人请遍名医，都说恐活不过而立之年。一日府上来了位道士，笑说大公子之症本无碍，只是府上风水不好。

　　众人当他是疯话，都不予理睬。那道士笑笑又问：“府上的菊花名种胭脂点雪来自何方啊？”

　　看门人无聊答道：“是老爷年轻时从府外带来。”

　　“可惜菊花太盛，与大公子八字不合。”

　　看门人狐疑：“你怎知我家公子生辰八字？”

　　那道士又笑笑，从袖口拿出张小笺：“这上面便是你家公子的生辰。”

　　仆人不知真假，看他言语泰若，赶忙递进府内。老爷与夫人一看，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出门来迎。那道长反而不愿进府，只悄声对顾老爷说：“可将公子起居搬入别院，只要园子里没有菊花即可，虽不能根治先天不足，但也可保性命无忧。”

　　说罢仍旧笑笑，扬长而去。

　　老爷夫人面面相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顾大公子从此住在梨花院，园中唯有一株梨花树作伴，他的身体果然见好，平日与常人无异，只是每年冬日还需要服药保养。

　　尚轩因身体弱，性情内向，虽有两个弟弟，倒也不大亲近，他也知道自己与菊花相冲，偏老爷爱菊如命，平日就在梨花院并不轻易出来走动。若有心事，反而愿坐在梨花树下，读诗抒怀，府里上下都迎合老爷，爱菊如狂，唯有他对这株梨花树珍爱无比。

　　等到婚配之年，提亲之人络绎不绝，顾老爷爱书香，毫不犹豫选定云梦苏家。若论起门第来，两家并不相配，但苏家世代经营书院，名声远扬，老爷甚为满意。

　　哪知大婚之日将近，女方家却推说新娘子身体不适，直到芒种后才可成亲。

　　苏小姐刚入门时满面愁云，孤僻不语，大家只当她念乡，日后小两口耳鬓厮磨，肯定也就和睦了，倒也不在意。

　　没多久这苏小姐果然性情大变，活泼开朗不说，还办事周全，与长辈下人亲切，好一位大少奶奶的风范，深深讨得顾夫人喜欢，连大公子也颇为惊奇。

　　几年光阴荏苒，再回到这梨花院，雪花缓缓融化在宓芬满头青丝间，月下只瞧她轻轻叹息：“苏小姐，终归你的就是你的！”

　　却说吟墨只身一人来到天山下，万里之程与他不过半会儿功夫，抬头看整座山被风雪掩盖，更显威严。

　　天色微亮，他先来到山顶，树木凋零，百草不生，放眼去一片苍茫。

　　吟墨有些作难，不知摄魂溪在何方，他在一株参天古树下落坐，青蓝色道袍罩纱飘过皑皑白雪。

　　男子闭上双眸，眉间隐约显出菊花形态，粉彩鎏金，顷刻之间真气缭绕，雪花生雾。琉璃光划过天际，不远处显出一只神兽，赤如丹色，六脚四翅，名为帝江，是为天山之山神。

　　吟墨睁开双眼，走近柔声道：“本来并不想惊动与你，实在事出有因，有些棘手。”

　　帝天欢腾片刻，挥舞翅膀朝南飞去，吟墨紧随其后，不大会儿来到一层密林。

　　帝天在空中盘旋不下，吟墨便知到了地方，缓缓落下，走入密林，在丛林深处寻得一条清溪，碧水好似从天而落，望去不见源头，溪水畔紫花环绕，异香扑鼻。

　　他来到水边，垂眸仔细探看，只瞧溪水深不见底，雾气腾腾，正欲念咒分水而下，水底突然显出无数鱼形之物，越来越多，渐渐接近水面。

　　吟墨心想此物十有八/九是溪底神兽，便往后退几步，一阵强大水波喷涌而出，数白条大鱼蹦出水面，鱼形人面，金橘两色，在空中环绕而飞，将整条清溪护住。

　　“原来是赤鱬，”吟墨笑着点头，开口道：“在下来自玉虚，道号吟墨，因家中有人被摄魂水所伤，才不远千里而来，并不想得罪各位，还请高抬贵手。”

　　鱼形神兽并不答话，也不离去，仍旧绕溪而行，没有半点退让。

　　天色已经大亮，暖阳洒落，溪水与神兽在金光下熠熠生辉。

　　吟墨寻思拖下去与自己不利，若吸取日之光华，恐怕鱼鱬法力更强。

　　他笑笑，伸手幻出玲珑剑，持剑而立，略提高声音道：“事出紧急，还请各位见谅！”飞身而起，冲入鱼阵。

　　玲珑为千年龙骨所制，本有镇千江万河之力，蓝紫剑气所到之处，万物皆化为虚影，加上吟墨真气加持，更是所向披靡。只是鱼鱬甚多，不停涌现，似海水永不断竭，吟墨又不忍心下咒封住对方元神，恐伤及仙根，几回合下来，难免有些疲乏。

　　他既谨小慎微地掌控剑气，又想寻到潜入溪底之路，瞻前顾后，左右留心，若不是仗着自己修为甚高，早已葬身鱼腹。

　　正在鏖战之际，难分伯仲，突然天空降下一道紫光，华彩腾云，两边都不由得往后退，吟墨飞回溪畔，鱼鱬潜入溪底。

　　定睛瞧去，一条飞龙翱翔在摄魂溪水上空，紫金龙鳞，蜿蜒多姿，通体华美。

　　吟墨惊喜喊道：“太子殿下！”

　　龙首微颔，径直潜入溪底，不一会儿功夫又腾出水面，黛紫金光闪过，水殿下笑意盈盈地伫立在溪畔青草间，手里还捧着颗丁香褐的小圆果。

　　吟墨快步向前，拱手道：“多谢殿下相助！”

　　“道长客气，本也是宓芬从我这里得来的摄魂水，多少与我有些关系。”说罢，手掌伸开，那摄魂果便轻轻飘向吟墨。

　　“这与太子何干，我还要替中毒之人再次多谢太子。”

　　水殿下并不在意，试探地问：“道长会如何处置宓芬 ，实不相瞒，我与宓芬的姐姐是旧友，她从小性情温顺听话，潜心修行，并不曾涉足凡间之事。如今与顾大公子的情债，也算有些缘分吧。”

　　“有情自然有债，只是债还清之后，能不能抽身却也是难了。”

　　“还请道长给她个机会。”

　　“此话严重，但凭太子吩咐。”

　　紫英感激地笑笑，两人就此话别，吟墨转身离去时，突瞧水太子面色苍白，心生忧虑，“太子殿下，近日可遇到什么事？我看殿下脸色不好。”

　　“只是一桩小事而已，不劳道长操心。”

　　吟墨点点头：“太子还需仔细调养，若有需要，也可来玉虚观调养。”

　　紫英道谢，哈哈大笑，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