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12章 ...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汝阳王之女凌荷华,聪慧轶群,举止端方,为朕最所钟爱,着即晋封为昭瑰公主,以示优眷……”
凌荷华半张着嘴,眼睛瞪成两颗酒酿芝麻大汤圆,怎么回事,她竟变成了公主!
汝阳王恭敬地跪在前头,肥胖的身躯宛若一座雄伟的巨山,巍峨壮丽,更像一个永不倒下的巨人,用他厚实的臂膀为子女遮风挡雨。
凌荷华眨了眨眼睛,泪珠儿洒满了青石板。
这一刻,她后悔了。
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阿爹便给她什么,分明小气吧啦得不行,奇珍异宝却是二话不说马上就给,惹得凌小梅频频吃味。
在一众子女中,阿爹最喜欢的就是她,但她都做了些什么,为了一个男子,竟要剜阿爹的心!
汝阳王暗暗深呼吸,怎么会不怕呢?
理智告诉他,楚少容值得托付,可是情感呢?克妻之说如同一柄利剑高悬在他头顶,纵然有再多的证据,也说服不了一个父亲。
权势不一样。
只要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小荷花便能自由自在,不必理会重重谣言,不必担心婆媳关系,想休夫就赐楚少容一封下堂书,想养面首就收集一沓美男子……
心思转了转,汝阳王苦苦笑了,眼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凉。
他曾怨恨皇权教他父女生离,然而如今,却不得不借助皇权来成全另一个女儿的幸福与快乐。
如果陈氏泉下有知,一定会怨他偏心。
汝阳王不由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对不起陈氏,没能保护好她,也没能保护好她的女儿。
隆庆三十五年,二月二十八日。
陈氏被俘的消息传了出来,他当时正在护送萧峥进京的路上,不能擅离职守。
“男子争权夺利,却让女子受苦受难,我若君临天下,必先尊妇人。”
君父无情,萧峥终究是违背了初心。
“钦此——”
传旨的王公公念完之后,半弯下腰,笑容可掬:“恭喜公主,贺喜公主,咱家预祝公主与驸马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凌荷华自嘲似的一笑,抬起头来,接过了圣旨。
楚少容身负克妻之咒,他自然会白头,可她如何能与他偕老。
王公公悄悄观察凌荷华的神色,见她眼圈泛红眼角含泪,心里登时有了底,这陷入爱河的女子果然是傻的,拿个克妻的男子当宝贝,这不,都高兴哭了。
汝阳王小气归小气,不该省的地方不能省,颤颤微微地塞了个红封过去,与王公公道一声谢,然后邀他留府吃一盏酒水。
王公公客气推辞:“多谢王爷盛情,咱家还要去卫国公府传旨,不能久留。”
汝阳王摸了摸袖子,又塞一个红封过去:“圣旨上一句也没提修建公主府的事儿,王公公可知官家预备了什么章程?”
王公公不由心虚,官家什么章程?当然是能糊弄就糊弄过去。
这要是换作其他人,闺女得了公主的名号必定见好就收,哪里敢像这位爷一般,得寸进尺!
不过人家有得寸近尺的脸面,王公公没有得罪权贵的面皮:“咱家回宫后会将王爷所言悉数禀报官家。”
汝阳王亲自送了王公公出去,一路上都在念叨公主府要修建在王府附近,要坐北朝南,要风水绝佳,还要挖一个莲花池……
望着汝阳王点头哈腰的背影,凌小梅扯了扯手里的帕子,满心不是滋味。
潘侧妃知道女儿的心思,抢在她之前开了口:“恭喜小荷花了,我吩咐厨房多做几道你爱吃的菜,咱们一家人好好庆祝一番。”
凌荷华既不是儿子也不是长女,可她的生母是汝阳王心中的仙女,凌荷华打一生下来就是宝贝疙瘩,连凌千思也没她得宠,更遑论凌小梅。
潘侧妃暗叹一口气,这都是命……
到了用午饭的时候,桌上果然多加了菜,银鱼肉末鸡蛋羹,清蒸番茄鲈鱼,老火白鱼,银丝鲫鱼……摆的满满当当,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凌荷华食指大动,含笑:“多谢潘姨。”
尽管是锦上添花的小事,可人家愿意帮她添这个花,她也没必要往外推,尤其潘侧妃还是汝阳王身边的老人,该给的敬重凌荷华不会少。
再多便没有了。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潘侧妃运气相当不错。
潘彩莺出身贫寒,本应死于叛乱,却在父母卖掉她的前一天,怀揣一把菜刀,跑到雷鸣山上投奔了姐夫凌富贵,幸运地躲过叛军屠村。
再后来,凌富贵被萧峥招安,潘彩莺跟着到了汾阳。
适逢藩镇割据,狼烟四起,将军百战不回,营帐里渐渐多了些女子,潘彩莺禀持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原则,向凌富贵自荐了枕席。行军打仗最为凶险,哪比得上坐镇后方安全无虞,谁知她活了下来,陈氏却是死了。
唯一不幸的地方就是遇上了王妃。
如果没有王妃,凭借凌富贵原配之妹的身份,再看在凌千思的面子上,潘侧妃便不仅仅只是侧妃了。
思及往事,潘侧妃唏嘘不已,不由侧目望了望汝阳王。
汝阳王坐得远远的,瞟一眼鲈鱼夹一口素斋,再瞟一眼鲈鱼再夹一口素斋,仿佛如此之后,吃到嘴里的假鱼肉也变成了真的。
凭心而论,楚少容推荐的程师傅当真不赖,做出来的素斋虽然外观不怎么样,可味道比真正的鱼肉还要鲜,如果事先不知道,他根本吃不出来。
但假的到底是假的,尤其眼前这群人全在大鱼大肉,独他一个可怜兮兮地吃素,心头发酸,有些食不知味了。
同样的,凌小梅也有些食不知味,她恨恨地扒了两大口饭,一伸手,空碗递到了风七跟前,说话一点不客气:“添饭!”
风七抬了抬眼皮,复又低头吃饭。
敢拿她当空气?凌小梅气歪了鼻子,连个奴婢都瞧不起她,她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地位。
“给我添饭!”
风七依然不理会。
这已经不是凌小梅第一回找茬了。
风七身上有个汝阳王“义女”的名头,说得好听点儿是半个主子,说得难听点就是一个高级奴仆,在凌家正经的主子跟前,她不得不低人一头,不然就是不知感恩。
风七倒也知足,不过一介义女,与亲女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然这并不代表她愿意任由凌小梅欺压在头上,汝阳王拜托她照顾的是凌荷华,可不是凌小梅。
谁管你!
阿九见汝阳王脸色尴尬难看,忙出来打圆场:“三小姐,我帮你盛。”
凌小梅和风七立刻异口同声:“你敢!”
阿九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凌荷华站起身子,直直地盯着凌小梅:“三妹,风七不是咱们家的下人,你没资格支使她。”
上回也是这般。
一家人吃饭吃得好好的,凌小梅突然向阿九发难,搞的阿九隔天便不再喊“荷妹”,还有风七,嘴上说着不在意,见了义父也开始改口称“王爷”。
凌荷华弄不明白了,风七和阿九又碍不着她什么事,凌小梅干嘛总是针对他们。
凌小梅吊着眼角,阴阳怪气地说:“她不是下人是什么,是不是到了明日她也能得个公主的头衔,我还得向她磕头行礼呢。”
得,原来症结出在自己身上!凌荷华暗暗翻了个白眼,这种事要怪只能怪官家,怪不到她头上。
萧元怀之所以能够顺利成为储君,除去萧峥的偏爱,还有他嫡长子的身份。自古嫡庶有别,萧峥想要稳固东宫的地位,自然会在这上头做文章。汝阳王身为天子的肱骨之臣,如若上折子替一个庶女请封,岂不是明晃晃地打脸天子?
潘侧妃看着,轻轻抚拍女儿的后背,语气柔和地说:“今日是你姐姐的好日子,不要闹了。”
凌小梅早憋了一肚子火如何忍得住,心中的话急切地脱口而出。
“长姐成了公主,二姐也成了公主,就我连个县主也没能捞上,我到底是不是您的女儿,您对风七都比对我好。您还总说我不爱出门交际,可我怎么出去啊,大家都在背后笑我,瞧不起我是个庶出的,阿爹,母亲走了那么多年了,您就把我阿娘扶正了吧——”
“别说了!”潘侧妃一把捂住女儿的嘴,旋即慌忙转脸看向上首。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王妃在汝阳王心里的地位,那是如同心脏一样的存在,光是提起,哪怕仅仅只是一句话,都能要了他半条命。
汝阳王面色一片灰白,眼儿望着快要被捂晕过去的凌小梅,张嘴正欲提醒,心口一抽,人便倒了下去。
“王爷!”
“阿爹!”
……
程师傅施完针走出来:“王爷已经无碍,约莫一个时辰后就会苏醒,我提醒诸位,王爷眼下不可再受刺激,否则性命堪忧。”
潘侧妃抬起流满了泪水的脸:“我能不能进去守着王爷?”
程师傅没说话,只转头看向凌千思。
程师傅不想担这个责任,凌千思了然于心,也是,他自己的阿爹本就应当由他来担。
“我和姨母一块进去。”
凌千思转头望了凌荷华一眼,目光略带歉意。
他要护住阿爹,人一多便不好掌控,凌千思衷心希望二妹能够体谅他。
凌荷华乖巧地点点头。
偌大的园子,小桥流水,花木葱笼,风景一如既往的好。
凌小梅蹲在梅花林里哇哇大哭。
“阿爹还没死呢,你嚎什么丧!”凌荷华板着个脸,神色非常地难看。
凌小梅立刻跳起来反击:“你个没良心的,枉阿爹那么疼你,你居然咒他……死……”
气势越说越弱,两只肿的像桃儿似的眼睛又开始往外冒眼泪,后悔不迭地道:“我没想过会这样,我只想……只想要阿爹多关心我一些……”
还有她阿娘,陪了阿爹二十余载,帮他照顾原配子嗣,替他打理王府后宅,难道配不上一个正妻之位吗?
凌荷华指了指四周的梅花树:“阿爹的确最疼我,但他也很关心你。我们姐妹三人的闺名中都带有花,可是只有你一人得了阿爹亲手种的梅花树,长姐和我都没有。三妹,长辈之间的事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你不要钻了牛角尖。”
凌小梅泪眼婆娑,表情愈发自责。
凌荷华趁热打铁:“三妹,我敢成天在外惹祸凭的不是郡主的封号,凭的是咱爹!谁敢说你谁敢笑你,你尽管打回去,有阿爹撑腰,什么也不用怕。”
凌小梅抬起袖子用力揩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我没你脸皮厚,做不出来打人的事儿。”
凌荷华陡然拔高声音:“那我帮你打!”
凌小梅呆了下,心头倏地涌过一股暖流,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也许,她当真钻了牛角尖。
一块嫣红绣了碧绿莲叶的蜀锦帕子递到跟前,凌小梅伸手接了过来,扭捏两下,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凌荷华笑了笑,满脸欣慰:“以后再不能这般任性胡闹,三妹今年马上十五了,该学着懂事了。”
凌小梅连连点头。
点完才突然发现,这不是一百步笑五十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