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8、传宗接代阋墙谇帚 ...
-
次日一早,娉姐儿就起来按品大妆,到得宫中,便有太后跟前的女官相迎,冲娉姐儿和颜悦色地笑:“郦夫人有心了。”
娉姐儿向女官问了太后的病症,又问太医是如何说的,问明了并不是什么大的病症,便松了一口气,念了句佛,又将家里拣点出来的药材和补品拿出来交给女官:“虽然宫里再短不了这些,可也是我们这些小辈的心意,万望姑母早日康复。”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慈宁宫内殿叫请,娉姐儿就进去探视太后,见她虽然有些病容,却不十分憔悴,更兼着意态安闲,半点没有被气着了的模样,更觉得洛水听到的谣言不过是无中生有。
娉姐儿是知道太后的性子的,她为人大方端正,即使真的与康贵太妃不睦,也不会心思狭隘到迁怒一个隔了两代的晚辈身上。但与贵太妃沾亲带故的太子妃顾氏雀屏中选,也的确值得玩味。难不成,一向是太后忠实拥趸的皇后娘娘,无声无息地倒向了贵太妃不成?
娉姐儿虽然有些好奇,却也知道这些并不该是她来操心的。因此说话间也不敢逾越,只规规矩矩向太后问安,表达了自己的关切,等太后问起来,又说了一些家里的琐事给她听。
太后听说娉姐儿给家里的庶长女选了一户家风清正、家底殷实的人家,最近几年家里的妾室又先后有孕,心中半是怜惜半是赞叹,既怜惜娉姐儿嫁了个风流浪荡子,吃了苦头,又赞叹她终于懂事起来,博了贤良名儿。
想着这个侄女,年少的时候还觉得她和她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愚蠢而又倔强,谁料年纪越长,竟越发懂事宽厚起来,这般如山沉稳的味道,倒是叫她忆起了已经亡故的父亲。她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欣慰地看着娉姐儿:“你如今倒是有几分你祖父的影子。”
老宁国公过世的时候,娉姐儿还是个小孩子,如今回忆起这位祖父,心中也只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只记得他严肃得很,父亲母亲都有几分惧他。此时听太后提起来,猜测她是思念亡故的父亲,勾起情肠,连忙小心宽慰着。
又说了几句话,太后脸上就露出几分倦色,娉姐儿知机告退,太后挨在迎枕上,点一点头,想了想又多嘱咐一句:“干脆在宫里用了午膳再回去,下午你妹妹也要来看我,姐妹俩也好说几句话。”
娉姐儿一时吃不准太后是什么用意,犹豫了片刻,也只能应下。
她和婷姐儿之间……早就无话可说了。
从前是因为裂罅未消,只能相顾无言。后来经历了齐氏之事,明里暗里得着婷姐儿帮扶一把,短暂地亲密了几日,可渐渐的也就淡了。倒也不是娉姐儿过河拆桥,选秀告密的陈年往事,实则在齐氏那一回之后就翻篇了。只是如今姐妹俩长大成人,各自成家立业,蓦然回首,实在是无话可说。
性情迥异,遭际迥异,待人接物的态度作风迥异,除了一模一样的血缘和相貌,实则已经没有什么勾连彼此了。想着两家应当走动起来,不过是遣人送些节礼,为了显示姐妹之间的亲厚,将礼加厚几分,派得脸的仆妇去。可除开这个,别的也不能够了。
也不知道太后是怎样想的,是今日闲谈的时候觉得她懂事了,贤惠了,想再加一把柴,将姐妹俩按在慈宁宫里替她们修好?抑或是觉得可巧两人同一天递表,前后脚进宫,趁便聊几句,也好叫她老人家享一享天伦?
娉姐儿想不通也猜不透,在偏殿里枯坐着,喝空了一壶茶。这期间慈宁宫里访客络绎不绝,有脸面的嫔妃,成年的、未成年的公主皇子,纷纷前来探视,就连皇帝下了朝也亲自来了。
娉姐儿躲在偏殿里,倒是不需要出来见礼,她竖起耳朵听着动静,还在心里感慨一回,太后娘娘在宫里的风头,也是无可匹敌了。
太后娘娘好比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她在宫里的体面越大,得她荫蔽的人越风光安逸,就连娉姐儿这样的出嫁女儿,也能因着与太后同姓,得旁人高看几分。她进宫时不清楚太后的病症,还有几分慌乱的,如今在宫里坐了小半日,见了一派清闲尊荣的迹象,倒是安定起来。
到了中午,用了午膳,因着太后病着,又是暑天,膳房不曾上油腻的大荤,都择了清爽落胃的小菜,娉姐儿也不必到太后跟前侍膳,倒是慢条斯理吃了一餐。
又过了些许功夫,就听见宫人来报,说是甘少夫人来了。
太后也不急着见婷姐儿,而是大手一挥,将她打发到了娉姐儿这里。
姐妹两人被太后硬生生搓串到一处,彼此行礼问好之后,就是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还是娉姐儿先笑了一声,问候道:“我瞧妹妹似乎是清减了些,可是因为天气暑热,用不下饭食?”
婷姐儿确实是食不知味才清减了,却不是因为天气暑热,而是因为她那个妯娌。长嫂邱氏性格强势,错非婷姐儿生性恬淡肯忍让,妯娌之间不知道要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如何鸡飞狗跳。可饶是婷姐儿宽厚,也一度被邱氏挤兑得无立锥之地,如今兄弟二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私账却早已分开来,形同分家了。
可邱氏万般能干,偏生有一样不济不美,长房夫妻都要望四十了,膝下还只有棠姐儿一个女儿。
从前甘夫人就提过一嘴过继的事,邱氏立即着急上火,逼得婷姐儿立不住,逼得甘糖甩了脸,膝下二子取名字都和长房错开了行第,几乎和大哥大嫂翻了脸。
彼时邱氏尚且年轻,觉得自家还能生。到她过了三十岁,渐觉无望,却也不肯松口过继,而是将几个姨娘妾室抬举了起来。又几年过去,妾室们也没结出一花半果,邱氏扛不住顶头长辈的压力,忍耻向妯娌低了头。
婷姐儿却不肯,她膝下也只两子,长子要承袭他们二房,自然不能过继,次子又自小乖巧可人意儿,要将他过继到别家去,从此喊别人为母亲,只能管她叫“婶母”,她心里如何忍得。
况且她和邱氏本来就不和睦,婷姐儿虽然宽和善忍,却又不是真正的泥人性子,旁人对她的好与不好,一桩桩一件件都被她记在心里。自家的这个儿子,倘若过继过去,还不知道被邱氏教导成什么样儿。
可这一回却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丈夫固然和她一条心,上头却有公婆压着,子嗣宗祧,一条条的大道理,自来宠爱她的婆母彭氏,红了一双眼,软话硬话轮着来,由不得她不松口。
可是好不容易松口了,婷姐儿才打了腹稿,想将楫哥儿叫到跟前来,慢慢地将过继的意思透给儿子知道,邱氏那边却又反口了。
原来,她房里的丫鬟有了身孕,长房有一半的可能,能在十个月后拥有自己的子嗣。
虽然庶出的孩子和邱氏没有血缘关系,但好歹是丈夫的血脉,又是她跟前的丫头所出,打小教养起来,可不比隔房的嗣子亲人得多?把嫉妒的嘴脸都收敛了去,一心一意地照应起那个房里人,一时间又把贤良主母的名头拾了起来。
邱氏一下子就反了口,把过继的事揭过不提,原本待婷姐儿的亲和态度也冷了下来,两家又淡起来。
甘老爷和甘夫人也没说什么,若有旁的办法,他们也不希望长子过继别人的孩子养老,全家人都闭上了眼睛嘴巴,一心一意等着那丫鬟生产。
十月忽忽而过,瓜熟蒂落一朝分娩,还真叫那丫鬟生出了个儿子。
阖家上下喜不自胜,甘老爷甘夫人和长房夫妻自然是因为家里有了后,连着二房也是打心眼里高兴,亲生儿子不用过继出去,婷姐儿夫妻也觉得放下一块大石头。
谁料好景不长,孩子养到两岁,一病没了,不但那房里人悲痛过度跟着去了,邱氏也伤心得去了半条命。甘家沉浸在凄风苦雨之中,等把那孩子发送完,甘老爷便旧事重提,重又说到了过继的事。这一次不必他好说歹说,只提了一句,邱氏就肯了,还往婷姐儿院里去,态度复又亲和起来。
这对婷姐儿来说何尝不是飞来横祸?从前折腾过一回的时候,还只是单纯的不情愿,如今见邱氏这样轻易地反复,把别人家的儿子当瓜菜,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着实令人心寒。
比着从前,婷姐儿心里多了一个想头:儿子一旦过继出去成了嗣子,就是长房说一不二的继承人,便是往后长房有了亲生的儿子,继承的先后顺序也不会更改。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邱氏会不会撕破脸将嗣子退回来?
往人性更幽微可怕的方向去想,邱氏会不会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辣手将嗣子除掉,只为了不碍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