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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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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豫园深处,重重叠叠的花枝间弥漫着不祥的气息。
高绍德梗着脖子,在两名卫士的压制下拼命挣扎。
“九叔,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高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抱起双臂,绕着他缓缓走了一圈,险些被高绍德的膝盖砸到。
“这个问题问得好啊。”高湛突然拔高声音,“你还知道我是你九叔?!”
“我当然知道!”高绍德的性情和同胞兄长高殷迥然相异,从来不肯轻易低头,“我从来没有对您不敬!我没有罪!”
高湛伸出手去,挑起他的下巴:“看着我。”
高绍德转动眼珠,斜了他一眼,又向底下看去。地上新鲜湿润的泥土中,有两只小虫子在爬。
高湛很想捏碎手中的颌骨,但暗暗使了几下劲,发觉这实在是不自量力,便扬手把高绍德的头甩得一偏:“当年你兄兄毒打我的时候,你为什么见死不救?”
毒打……
这两个人,都忽然想起了天保年间那匆匆一瞥的混乱。当时的高湛,也正在高洋的淫-威之下苦苦哀求,却得不到一点同情。时至今日,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了加害者,还为此洋洋自得,世上的荒唐,也真是可以想见了。
“见死不救?”高绍德气极反笑,“九叔,我当时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又有多大的力气?若我上前阻止,只怕兄兄一怒之下将我杀了,九叔会为我流一滴眼泪吗?”
“哦,你兄兄会杀你?”高湛从腰间取下环首刀,“全是因为见死不救,你才活到今日。这笔账,你该还了吧?”
环首刀,虽然不是高洋的那一把,但是很像。最恐怖、最好用的武器,大体上都是差不多的。
高绍德仰着头,把脖子送到他跟前:“那么你就杀我啊!我不怕死!你对我家家做了什么,我清楚得很!我做了鬼,也夜夜缠着你,你这辈子别想睡一个好觉!”
“那我可就要恭候绍德了。”高湛把玩着刀鞘,语气甜腻得突兀无比,“这么一刀抹了你的脖子,你是痛快了,我却夜夜不得安眠……绍德,你不觉得这太不公平了吗?”
“你想怎么样?”高绍德丝毫不惧,两眼通红,怒火几乎要喷溅出来。
“你兄兄是怎么打我和六哥的,我就要怎么打你。”高湛弯下身去,含笑盯着他,“让我看看我的好绍德能撑多久吧……”
沉重而坚硬的刀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每一下都砸在身体的脆弱部位,发出震荡的回响。高绍德起初坚持着强硬的姿态,任由他打,但随着身上的伤痕越来越触目惊心,淤青的颜色越来越深重,已经到达极限,终于呻吟一声趴了下去。
高湛绕着他快速走了几圈,张狂地笑道:“这就不成了?我还想陪你多玩玩,哎呀……”
高绍德本还有些抽搐的动作,渐渐地就不动了。
侍卫们想围上来察看,被高湛拦住:“等等,还没死呢。”说着举起刀柄,竭尽全力向他额角一挥。太阳穴,被砸得稀烂……
高洋和李祖娥的另一个儿子,也永远地消失了。
高湛蹲在地上对着他的尸体左看右看,好像在欣赏一件凝聚他无数心血的作品:“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处理。”
终于,偌大的游豫园只剩下他一个活人,高绍德身上流出的血,也凝成了紫黑色。
高湛从鞘内拔出刀,在距离尸体数尺的地方疯狂地挖掘起来。泥土的碎屑和飞扬的灰尘沾了他一身。
一个浅浅的坑刚刚成形,他就拖过尸体,硬塞了进去。那张惨白歪曲的脸正对着他,圆圆的眼睛大睁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尖叫出声。
他跪在土地上呕吐起来。
吐完,他像虚脱一般躺了很久,坐起身的时候依旧头晕目眩,气喘不止。胡乱用双手捧起些泥土盖在尸体上,他僵硬地站起来,蹒跚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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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思礼告发平秦王谋反——这人是平秦王的属官,当初跟着他一起去赴任的。我已经派段大司马、娄司空赶往冀州了。”
高湛淡淡地说完,孝瑜应了声“是”,脸色变了几变,轻轻拉过他的衣袖。
“血腥气……怎么这么重?”
“不是我的血。”高湛想把袖子拉回去,但孝瑜扯着不放:“九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打人了?你杀人了?”
“你管我干什么!”
孝瑜心中不安:“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到八九分的。绍德……突然被召进宫,到现在还没出去,他王府里的人还在外头探听消息呢。”
高湛冷笑出声:“哦,那就叫他们不用等了,也不用收尸了,绍德的身子和魂魄都在宫里呢。”
悲愤交加的情绪,让孝瑜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为什么要害他性命,九叔?他只是性子直了些,从来都是个好孩子啊!”
“害他?孝瑜,我这是在帮他超脱永世轮回之苦。”高湛看上去像是真的发了神经,“我本想叫他家家也一块下去陪他,没想到她倒十分坚忍,竟然没死,所以我把她送到妙胜寺去陪她那个侄女……”
孝瑜看他的表情都陌生了,站起身来,不顾尊卑上下地拍了桌案:“你还害了二婶母母子两人?他们到底怎么亏欠你了?你别忘了在晋阳的时候,二婶母对你多好!”
“哈!晋阳?”高湛慢慢转过头去,“难为你还记得晋阳!我马上就要去晋阳了,可高归彦选在这个时候起兵……都官尚书封子绘是冀州人,父、祖都做冀州刺史,我要增派他去。”
他在逃避这个话题……他这种人,也会心虚吗?
孝瑜跌坐回原位,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已经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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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拥兵四万,高归彦在冀州公然自封为大丞相,在南城遍设驿站,一闻朝廷大军压境,便号令全城关门抵抗,又杀鸡儆猴处死了几个不服自己的属官,闹得冀州天翻地覆。
他觉得时机已到,可以践行当初高睿给他的建议了。
然而,万万不能料到的是,朝廷随后派来的封子绘是个人物,一到信都,巡视城池十分严谨不说,还一日三次对着城中吏民大讲趋利避害的道理,一时间大半城的人都跑出来投降。
高归彦实在看不下去,亲自登上城墙,放声高呼:“孝昭皇帝刚驾崩时,六军百万之数都在我手里,我依然到邺城迎陛下即皇位,并未造反!今日我这么做,是被奸臣所逼,从无反叛陛下之心!我恨的就是高元海、毕义云、高乾和欺骗陛下、残害忠良,只要杀了这三个人,我立即在城头自刎以谢天下!”
他在冀州太久,还不知道这三人中已有两个凭和士开一己之力被高湛迅速地疏远了。
没过几天城就破了,高归彦慌乱之下独自乘马向北逃去,在交津被抓,押回邺城。
“别探头探脑的!”震耳欲聋的鼓声中,寒光一闪一闪,堪称对人体听觉和视觉的双重摧残。高归彦狼狈地垂下头。
持刀在囚车旁紧紧跟随的正是刘桃枝。
当年,他们同时效忠于高洋;后来,高归彦投靠高演、高湛,刘桃枝曾与他们刀剑相对;现在,他们一个是拖家带口将赴刑场的罪犯,一个是新主跟前摇头摆尾的狼犬……
高归彦也想说,世上的事也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