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襄水隔云端》慕瑶雪

2、第二章 何处是归乡

　　夏日微醺，阳光暖洋洋地铺散在温润的苍穹中，跳跃出一片洁白通透的天光云影，再逐渐被风拉扯成一道细长的眉峰，倒映在澄净的池面，聚在一处时正是院中女子如画的眉目。偶然间衣带偏飞，像极碧波荡漾开去，激起一池细碎的涟漪。

　　“二姐！”

　　草地上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来人个子不大，行动却极敏捷，少顷，一对眸子便已扑闪在女子眼前。

　　“小婕，有事？”玉笋般的纤手覆在眼前孩子柔滑的发丝上，女子笑意盎然。

　　…………

　　记忆戛然而止，唐司珞摇摇头，却再也忆不起一星半点。半晌，终是放弃似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脑海中适时地出现了另一幅画面。

　　一间不大的女子闺房，室内光线明亮，朱红色的窗棂前，端坐着一个淡青衣衫的少女，如缎的黑发在另一人手中簪花小梳的打理下，显出润黑的色泽，衬得面部的轮廓，都不免柔和了起来。

　　“小珞。”素衣女子一边帮她挽着发髻，一边出声道，“上次教你的步法，可曾练熟了么？”

　　“姐姐吩咐的，小珞不敢怠慢。”少女温顺的垂首，眼睫轻颤。

　　“如此，饭后来云渺轩，由我亲自考校你的功力。”语音淡漠，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姐姐……”少女略带犹疑的声音响起，似乎在考虑下面的话要不要说出口，却还是下定决心，道：“今日小珞要行及笄之礼，不如……改天吧？”最后这句话说是试探，倒更像企求。

　　感觉到那人手上的停滞，少女越发惶恐，低声道：“若姐姐不方便，今日……今日也无所谓的，小珞晚一点，自会前去。”话里的委屈虽被主人竭力克制，却仍然丝丝缕缕透了出来，女子听得分明，不禁眉头一皱。

　　终究还是孩子呵，就连隐藏心绪这种事都不会做么？

　　一念至此，索性放下手中事物，双手搭在少女肩头，看着铜镜中两人的面容，叹口气道：“小珞可是觉得，我待你太过严苛？”

　　不及少女回答，已拍拍她僵直的脊背，复又自语：“不必紧张。如你所言，今日是你生辰，于理，过了及笄，便是成年了，有些话，倒也不妨告知你听，也免得日后遭遇什么时，心里没个准备。”

　　“姐姐教诲，小珞自当记在心底。”少女忽抬起头，晶亮的眸子泛着莹然的波光，“况且我们嫡亲姐妹，这家中怕再找不到更亲切的关系。唐门中的尔虞我诈，小珞多少都知道一些，若不是姐姐时时照拂，如今小珞恐怕也不能坐在这里，安心当自己的二小姐了。”

　　女子闻言，点点头，道：“你能了解这一层，足见得心思通透。自幼父母双亡，无其他兄弟照应，加之本身实力不弱，深得堂主信任喜爱，许多条加在一起，若还构不成人家嫉恨敌对的原因，这唐门的人也未免太纯良了。唐门继承人从来是能者居之，不分男女，现下堂主病重，许多曾只是暗地里涌动的东西，都一点点地浮出台面，气氛端的诡异不明。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注意，行动的每一步都要像踩在冰面上，再三思量，方可落脚。”

　　“我记下了。”少女转头，看着身边案几上摆着的茶盏，青绿的颜色浮在雪白的瓷身上，犹显出几分厚重感与遗世独立来，“可我不懂，姐姐不是说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么。”

　　“话是不错，但过于执著于此，却不免着了别人圈套。纵是我们无心争夺什么，旁人又岂会相信？既是不信，就自然会想办法来对付。现下倒还罢了，若他日我不在你身边，你可千万小心，不要随意相信任何人，始知人心一事，总是比己所想，复杂得多。”

　　…………

　　女子轻柔的话语还言犹在耳，人，却如惊鸿旧影，至今不见。

　　姐姐，莫不成正如你说的，人心复杂，不一而是？

　　最后，还是连天真纯洁背后，都隐藏着杀机和凶险么？

　　自出事以来，女孩从不多想。一是因为记忆中最关键的部分仍自残破不清，二来，却还是心地良善，不愿将一切过于看得直白。所以，虽然隐隐觉得此事和唐皎婕必定关联甚大，但仍不肯妄下定论，心想必须重入唐门，与众人当面对质之后，才可明了。但如今一探，才知事情远远比自己所料严重得多，不说其他，那家丁口中所谓二小姐，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成此事竟是早有预谋，自己真的只有入套的份么？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吧。女孩叹了口气，看看自己孩童一样的身躯，“若是这样还能潜入唐门，那么他们也不用再推举堂主了，先想想怎么安排后事还更现实一点。”

　　话虽如此，却明知是自嘲之语，唐司珞清楚，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如何生存下去。所幸身形虽有所改变，头脑还在，总能找到事做。再不行，去偷去抢也顾不得了，就算万一被发现，凭着这些年练功的经验，逃跑总是没有问题。

　　她打定主意，先去清渝城里探探，先解决了吃饭问题，再慢慢想将来的事情也不迟。

　　只是……

　　唐司珞再一次回头看着掩映在繁茂树影中的朱漆大门，心中莫名感伤。这样一别，却是何年何月，又能归还？

　　好歹，也算是个家呵……

　　身后夕阳残照，细长的人影逐渐被撕扯出破碎的形状，渲染得整个背影绯红流荡，分外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