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平生意》几枝芽

55、白驹过隙

　　宋夕元重生了，他没想到自己在陆相依的体内醒来。丧钟一次又一次敲响，接着鼓声响起，号角吹起。他明明记得，自己不是在北戈吗？

　　于是，他又喊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双儿破门而入，连忙扶起他道：“中书大人通敌叛国，窜通西沙与北戈，逼宫太子，眼下已经被太子殿下和梁国公拿下。北戈传来捷报，我军已获胜，柳枭将军已经去收复剩下的荒人部落了。”
　　宋夕元捏紧双手，问他：“那为何会敲响丧钟？”
　　双儿道：“原先的丧钟是陛下的仙体回京，哦…不，是先帝的仙体从西沙运了回来。另一个是…”
　　“先帝？”
　　“正是，今日是太子殿下的登基大典。先帝在西沙病逝，如今仙体已经回来了。”
　　宋夕元张开双手，捏住双儿的肩膀道：“你是说明宗陛下？”
　　“是啊…怎么了？”

　　他颤抖的手开始抽筋发麻，眼泪止不住的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后面的丧钟则是为太后敲的，听闻大殿内中书逼宫，中书侍郎竟然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原先是在母家，与亲梅竹马的表哥生的。我听了也十分震惊，没想到，中书逼宫就是想要篡位。梁国公逼问中书要解药，那可恨的顾彦年偷奸耍滑，并不想给梁大公子和小王爷解药。梁国公一气之下，刺伤了顾家小子顾清明，后得知…得知梁大公子战死疆场，一剑刺向顾彦年，就在这个时候，太后她替中书挡了一剑。”他顿了顿。“当时就…没了，所以这第二次的丧钟是为太后敲的。”

　　双儿拿起棉被，盖住他的腿又道：“而现在这声丧钟，是为了…战死的小王爷宋筠所敲。”

　　宋夕元听完，气血紊乱，鼻血淌下。

　　想不到，陆相依的身子比他自己的还差。他双手垂下，脑子里乱作一团。

　　“双儿…如果我与你说，我不是陆相依你信不信我？”
　　双儿呆滞一会，问道：“公子？”
　　“我不是陆相依，我不是他，你信我吗？”
　　他伸手量了量宋夕元的额头：“昨晚雪下得大，公子冷着了，怎么一直在说胡话。我去请太医，您等我一会儿。”说着，双儿奔向殿外。

　　宋夕元摊开双手，看着这双不属于他的手，摸着这张冷峻的脸，听见丧钟回音穿过耳边，悄无声息，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如果说，他就这么死了倒好。而今，他又有何脸面去见梁贞。

　　宋夕元环顾四周，看见陆相依的大氅挂在屏风上。他吃力地爬起来，艰难爬上轮椅。这双腿，没什么知觉，使了很大的力气也无用。就像是一拳砸到豆腐上，有气无力。

　　当他坐上轮椅，替自己系上氅衣。他向来被伺候惯了，特别是这种有带子的，被他系作一团，难看得要命。刚上手时，这轮椅他不太会使，两手摩擦又冻得通红。只好收紧了大氅，向着灵殿赶去。隐隐约约就能看见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影，像是很急，轮子又走得慢。他双臂用力，使劲朝前滑动。

　　大雪盖住了他乌黑的秀发，肩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花。宫中太监侍女一见他坐个轮椅，便是应是哪位养在外府的公主遗腹子。只是第一次见，个个满脸惊讶。

　　他周身气质，傲雪凌霜，清冷而疏离。谁也不敢靠近，谁也不敢过问他为何在这儿。

　　穿过银杏树，走上小道，又到了熟悉的藏书阁。经过时，宋夕元觉得恍惚昨日，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继续向着灵殿驶去，车轮压在雪地上，浑然不知手已僵硬。还未到灵殿就听见前方传来议论声，他扭转方向，朝哪走去。

　　“你看见了吗？听闻宫门口千里马驮着小王爷回来了。”
　　“听说了听说了，我还不敢去看。”
　　“说进城的时候，百姓都以为小王爷是叛国贼，将他的身上全砸了个窟窿眼。那么僵硬的尸体，砸得血肉模糊啊！”
　　“唉…要我说，若不是中书那个狗贼，污蔑小王爷和梁大公子，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这可怎么办？太子殿下…不…陛下刚刚登基，这下要生灵涂炭咯！”
　　“可怜小王爷…可怜梁大公子，我以前还见过梁大公子，说实话，可惜了。”
　　“也不知，北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这番对话落入宋夕元的耳朵，他身体僵直，杵在原地。

　　那俩禁军转过身，正好与他在雪中对视。

　　“公子安好！”
　　“请公子安！”

　　宋夕元抬起眼眸，穿过他俩，径直走向宫门口。

　　俩人疑惑的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这么大的雪，他怎么不带侍女一个人出来了？”
　　另一人道：“害，你还别说，刚才对视公子的那一眼，我还以为是小王爷。他俩长得太像了吧？差点儿吓得我以为见鬼了。”
　　“老王你别吓我，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相像啊…”他打了个激灵。“得了得了，赶紧回去！”

　　鹅毛大雪，银装素裹。宋夕元身披黑色大氅，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他远远地就看见宫门口那一抹白，梁贞的背影，单薄又无力，好似一朵被吹散的云，散架似的。

　　千里马已经倒在地上，随之，马上的尸体弓着背，以极其扭曲的角度搭在上面。雪混着马匹的鲜血，凝固尸体全身。他看不清那马上人的脸，只知那具被人蹂/躏的尸体，是他自己。而梁贞，跪在一旁，正在用自己手心的温度去化开尸体身上的冰。原来，那马与尸体之间结了冰霜。想要将其分开，唯有化冰。

　　宋夕元忽然胸口疼痛难忍，看见自己尸体的那一刻，竟有些恶心。

　　“小贞…”说话间，他抖动着双手。

　　直到梁贞抱起那具尸体，一条胳膊掉了下来，宋夕元再也忍不住，呕吐起来。泪水夹着雪花，无声痛哭。

　　梁贞捡起胳膊，放在怀里，抱着尸体跑得极快。远远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喊声：“太医！太医！快救他！”

　　“快救救他！”

　　宋夕元推着轮椅，跟在梁贞身后，他推得极慢，使不出力气，只得哑声在原地喊道：“小贞…我在这里，我…我明明在这里…”

　　最后，他精疲力尽的直直栽倒在雪地里。

　　立春，朝京的雪终于化了，雨露滋润大地，万物复苏又是一年新春。

　　距离那场逼宫与北戈大战已经过去月余，宋夕元以陆相依的身份活了一月。自从那一次他晕倒后，再醒来已经是初春。期间因为风寒反反复复高烧不退，如今瘦成了一具干枯的身体。整日吊着一口气，太医院来看，说是熬不过雨水就不行了。

　　跟着，宫里传来消息，萧祁大病一场，梁国公将自己关在府中，不曾外出。

　　这日，宋夕元睁开眼睛，看着面生的仆人有些疑惑。再一仔细瞧，才看清这里是范闻州的府上。照顾他起居的是一名叫红柿的丫鬟，从小便侍奉其左右，感情深厚。看着快要不行的陆相依，跪在床头哭泣。

　　宋夕元看着围着自己的几人，眨眨眼。

　　红柿哭得稀里哗啦，俨然是个泪人了，问道：“太医，我家公子可还有救？”
　　那老太医收起盒子，放下床帘，小声道：“公子原本就孱弱多病，所以才要他养在府中，不许外出。因之前进了宫，又不知为何倒在冰天雪地里。我已经用药吊他命，这几日脉象是越来越差了。我看…你们还是早些给他准备吧。”
　　听完，红柿哭出声：“大人，您再想想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的，他可是平阳公主唯一的血脉啊。侯爷还未回府，他不能…不能死啊。求求大人，您再想想办法！”
　　太医顿了顿：“我…我…臣才疏学浅，确实没有办法了。等我回去向陛下禀明公子的病情，试试广招天下医士，看看有没有破解之法。”

　　宋夕元闭上眼，他心里唯一惦记的，只有萧祁与梁贞。死对于他来说，并不可怕。他还没有来得及跟梁贞表明心意，还未告诉他，临走时想对他说的话。很快，宫里传来旨意，要接陆相依进宫调理身体。寻了名医与各大江湖郎中，纷纷从各州赶来朝京。

　　他靠坐在马车里，红柿坐在一旁，将毛毯盖在他腿上。

　　只听她轻轻道：“公子别怕，陛下已经为您寻了许多名医，您一定会没事的！”

　　宋夕元顺着红柿的侧脸看去，只见她眼中含泪，心疼的看着自己。他如今也说不出什么安慰别人的话，只抬起手将她脸上的泪拭去。

　　红柿愣了下，看他的眼神有些吃惊：“公子？你…”
　　宋夕元皱眉：“？”

　　红柿顿了顿，胡乱用袖子擦去眼泪，牵强笑道：“往日公子性情寡淡，少与人接触。而今居然还帮我擦眼泪，有些受宠若惊罢了。”说着，又盖了一层毯子。“您瘦了好多…公主若是见您这番模样，定会心疼得不得了。等您的病好起来，吃得白白胖胖，公主开心，奴婢也开心。”

　　宋夕元垂眸，想他们如果知道自己并不是陆相依而是死去的宋筠，还会这样待他吗？北戈边疆一战，只有他活着回来了，而梁子霁却永远留在了哪里。

　　梁贞知道了，他会不会接受重生变了模样的自己？他将如何面对梁贞，该怎样将那场战役说出来？明明，他对梁贞保证过，一定会救回他大哥的。

　　马车穿过朝京大街，从二里红石榴街拐进来一辆马车。他听着似曾相识的滚轮声，心中一颤，掀开车帘子，挂着孝灯的马车映入眼前。

　　马车渐渐超过他们，疾驰在前方。擦身而过那一瞬间，宋夕元从帘子缝隙处看见那张好久不见的脸，眨眼而过。

　　红柿立即问道：“公子，怎么了？风大，小心吹着了。”说着，放下车帘。

　　宋夕元偏开头，许久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