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今夕何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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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虐风饕，这是北戈最严寒的天气。
范闻州进山已经有两个时辰，随着雪越下越大，他深知再也不能耽误，要立即将巨石炸掉引起雪崩。抢在阿努叱耶王抵达松山时，才有将他掩埋的可能。
山林巨石，厚雪上留下一串脚印，北戈弩/箭手擅长在这样的地形地势展开攻击。这是他们天生的优势，常年在冰天雪地打猎，脚力乃是上呈的好。于是，很快范闻州那十人弓箭手便不敌北戈弩/箭手。
中箭的士兵只一会便脚软无力，倒在雪地上。范闻州失算了，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局面。原本这一场就是他与时间的博弈，而他根本奈何不了时间飞快的流逝。跑去巨石放置火药的两个小士兵已经摆好炸药，听见后方范闻州提剑划破弩/箭的声音，他俩交换眼神。
一士兵顿道：“兄弟，我得回去帮侯爷。这里交给你了！”
另一士兵呼吸急喘：“好！”
他将火折子递给他，翻身起来。趴在巨石下的士兵忽然拉住他的裤腿，说话间带着沧桑：“我叫果果，我的名字叫果果。如果你能见到我弟弟，替我带一句话给他。”
他回头看着自己被拉住的裤腿，蹲下望着果果的眼睛道：“你说！”
果果扯下脖子上挂着的同心锁放在他手上道：“替我照顾好阿爹和阿娘，还有...好好活下去！”
他最后看了眼同心锁：“你也是。”说罢他推开士兵。
那人顿了顿，捏着同心锁奔向范闻州在的地方。随着刀剑弩/箭撞击在寒风中的簌簌声，身后响起一声巨大的声响。
似巨雷将天空炸了开，似地动山摇。所有人开始摇晃，感觉到耳鸣。
范闻州半跪在地上，手中不知沾染了谁的血，混着自己的血从指间流下。他看向地上躺着的弓箭手和北戈的弩/箭手，心中一紧。因受到火药的冲击，山顶的雪和碎石开始往下砸，向着范闻州滚来。
他猛地将剑从雪地里拔起来，回首看向那两名小士兵炸巨石的方向。只见一个人提着弓，直直向他射去。
咻——！
咻咻——！
一箭又一箭，箭如流星。划过树木丛林，最后直插范闻州的心口。
轰！雪带着一阵松香的风，朝他卷来。耳边响起石头撞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北戈弩/箭手逐渐围向范闻州。他感觉到自己脚下的石头一松，重心不稳的向后倒去。
那人持弓向他追去，范闻州不可思议的看了眼他，从喉底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掺着绝望与背叛之感。
“你？”
他便是李当心部下的小将，那名被他拉去与果果一同炸巨石的士兵。
“穹鸠...”范闻州呼出一口气，好似明白了什么。“你跟着李当心几年了？”
穹鸠捏紧弓，与他之隔只有三尺。他看着满地尸体，白雪被鲜血染红，一眼望去，尸山血海般恐怖。
他忽然狂笑起来：“十三年了，我今天终于要报仇了！范闻州，今日，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地！你跑不了了！”
范闻州戏谑一笑，那张俊逸的脸依旧惊艳得不可一世，带着嘲讽，带着失落，复杂的表情从他脸上一瞬而逝。
“就凭你？”
穹鸠抬手从身后取下箭道：“当然，报仇的人...当然不止是我一个。”
话毕，四周的弩/箭手纷纷跳了出来。范闻州握紧剑柄，像后退了一小步，探了探脚下的石头是否结实。
由于山顶的碎石不断落下，他深知自己一人尚且不是这几十人的对手。如今之计，唯有向下跳，等雪崩到来时找到一处背斜巨石躲避雪崩，甩掉这群北戈弩/箭手。
一刹那间，四周的箭纷纷朝他射出。他提剑挡下，翻身滚到身后。那群人跟着他，追逐进攻。一次比一次狠，势必要让他死在这里。
穹鸠踏着士兵们的尸体向范闻州追去，天空乌云密布，从乌云的缝隙里居然射出一束光线，那光照在了一块发光的东西上，晃了穹鸠的眼。他刚弯下腰，身上的同心锁就掉了下来，与那东西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铃铛声。穹鸠仔细一瞧，那是同心锁的另一半。
耳边呼啸的风掠过，冷风窜进他的鼻腔。他仰头看向范闻州的方向，弩/箭手已经前去追杀。
黑云沉沉压下，身后的雪滚了下来。只见新雪盖住了旧雪，红色的斑驳早已不见，雪地上留下两个坑印，铃铛声响了起来。
被逼到断崖处的范闻州已然无处可逃，穹鸠站在他的前方，拉起弓对准他道：“你想活？”
范闻州一剑斩断心口的箭头，硬生生拔了出来。鲜血直流，喷出来的血溅到他的脖颈上。他却像不疼一样，依旧玉树临风，站得直挺。生与死，他早已看淡。沙场征战多少年，他见过的生离死别比那春天开的花儿还多。
雪花落在他的鼻尖，他独自站在断崖边上，屹立着。衣袂在狂风中飞舞，发丝凌乱，脚下盛开一片曼珠沙华。那血染透了晶莹的白，混着松山呼啸的寒风，血腥味刮到范闻州的鼻腔。
如今...如今我只牵挂他，不知朝京的雪是否也像这般下得这么大......
范闻州看向穹鸠，冷冽的眼神穿过他。那人露出范闻州看不懂的眼神，也向他看来。
那是一种无奈，伤心，隐忍。是他这么多年在雁池跟着李当心，跟着范闻州，是他效忠了十几年的敌国的...解脱之感。
范闻州垂眸，问道：“你开心吗？”
穹鸠顿道：“是。”
“杀了我？”
“是。”
范闻州忽地一笑，抬眼看他：“不，你再也不会开心了。迎接你的，将是无尽的负罪感。”
穹鸠举起弓箭：“不！你错了，只要我杀了你。家国大仇已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范闻州将剑直直插入雪地：“你将活在痛苦之中，永远。”说罢，他纵身一跃跳下山崖。随着滚下的雪，他再也没有了力气，倒在雪崩中。雪崩松山，一道道从山顶滑落的雪卷着石头枯木砸向山脚。
黛山，小雪。
柳枭带着万人大军赶来时梁子霁已经赶往雪莲峰救援，原本打算回流萤驻守的他忽然改变的主意。
因他擒拿了那谎报军情的小厮，一番审问得知范闻州这一趟就是死亡赴约。阿努叱耶也早已对范闻州的计策有所防备，军中安插的眼线早就将消息放出去，就算是范闻州，也不能奈何得了。
然而，现下范闻州生死未卜，阿努叱耶的部队怕是已经圈好陷阱，等他掉进去。
柳枭看向白玉，望着马背上驮着的伤兵，道：“一个也不许给我死！要死也要回去死！这是命令！”
白玉身后跟着几百号人，将士的尸体不知拉了多少，他忽然有些心慌意乱。
“白玉，我已调遣一万大军赶回流萤。你带着他们先回去，我去雪莲峰会会那个阿努叱耶！”
白玉点点头，单薄的身体显得摇摇欲坠。身上披着梁子霁给他留下的氅衣，在大雪中瑟瑟发抖。他实在太累了，双手无力的牵缰绳。刚分别没多久，身后响起马蹄声。
一铁骑兵向白玉奔来，瞿小六背着药箱喊道：“师父！”狂风大雪中，他的声音显得异常稚嫩。
白玉回首，额头直冒冷汗。
瞿小六继续喊道：“师父！有急报！”
白玉吓得一惊，晕晕沉沉的脑子一下清醒过来：“何事？”
那铁骑跑来，抱拳对着白玉喊道：“前线急报！侯爷被雪崩卷走了，眼下不知踪迹，带去的将士已经被北戈弩/箭手射杀。”
他皱起眉宇，恍惚间差点从马上摔落。
侯爷！
接着，又一阵马蹄声响起。一铁骑喊道：“报——！大公子被阿努叱耶的大军包围！情况危急需要向朝廷求援！”
白玉勒紧缰绳，喊道：“什么！你说梁子霁怎么了？”
那铁骑喘着粗气道：“大公子...大公子他为救侯爷，以身交换，成了人质。如今大公子在阿努叱耶的手里，柳将军不敢轻举妄动！”
他双手一松，从马上摔下来。
“快！快将兰图押上来！”白玉喊道。
瞿小六见状，丢了药箱跳下马，扑向白玉也喊道：“师父！你怎么了？”
只见他喷出一口鲜血，浑身发烫。
“我不要紧，快扶我起来！”
瞿小六扶起白玉，一边喊他，一边掏出帕子给他擦拭嘴角的血迹。
“快马加鞭，将情报送往朝京！”白玉对着铁骑道。
柳枭不敢轻举妄动，范闻州深中毒箭昏迷不醒，而梁子霁已经沦为北戈的人质。如今，流萤切不可再回去，只能退守雁池。
白玉看向瞿小六，轻声问道：“思戎，你可认得去雁池的路？”
瞿小六惊呼道：“师父？你要留我一个人？”
他抬手摸了摸瞿小六的脸颊：“师父要去救侯爷，你...你呢，你带着众将士回雁池，等待朝廷的援兵。随时都有铁骑来传递消息，你放心。若流萤和雁池都守不住了，你记得带他们回礼州。”
“师父！我不要！我要跟你一起，我也要去！”
“小六...你阿爹阿娘还在芥州等你回去。你不是说要名扬天下吗？要悬壶济世，更要拯救苍生。你看这几百号的伤兵，他们的亲人也在等他们回去。现在，就是要你救人的时候了。”
说着，白玉将身上的玉佩递给他：“这几天师父教给你的还记得吗？”
瞿小六颔首，眼泪婆娑道：“记得。”
“那好，等你和冬青汇合，你带句话给他。你...你就说，师父这一生，活着是为了治病救人，为了这世间受到苦难病痛的人，如今也想为心中想念的人去这一遭。所以让他不必担忧，等我回来，明年重阳节再带你们师兄弟去赏菊喝酒，给他买最大的卤猪蹄。”白玉站起身，摇摇晃晃的他背起药箱。
“快去找你师兄！”
话音刚落，他便翻身上马，独自一人朝着深山雪地奔去。
瞿小六望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哭喊了出来：“师父——！”
原来，原来这世间，御马的不一定是驰骋沙场的将军。心中的道义，情谊，掺杂着滚烫的热泪席卷而来。
瞿小六捡起长/枪，语气似号令鼓舞士气，他转身拉紧绳索，在寒风中举起。
“风！风！风！”
接着，身后的人也跟着喊道：“风——！”
从前，他想奋战沙场。因为柳枭一句话跟了梁子霁，崔虎死了，又因白玉一句话跟了他。在战乱中拜了师，磕了头。成了一名医士，小药郎。而现在，他最终拿起长/枪，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他是一名药郎，亦是一名士兵。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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