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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今夕何夕 ...

  •   日上三竿,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枯树枝落到洁白的雪上。

      梁子霁恍惚觉得今日是暖冬,与往常不同,这算个出征的好兆头。天刚亮,从流萤出发到泥洼的大军就已经出了驻地,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自从瞿小六成了他的书童,他每时每刻身后都跟着一个小孩儿。大军已走,留在驻地的士兵都是柳枭下了死命令不许上战场的,见了梁子霁都纷纷向他行礼。大多数人也都听说了瞿小六成了大公子的书童,好生羡慕他。看着他的眼神都快溢出了光,他娘又为他们补冬衣,他爹又是送炭又是送物资忙前忙后打理库房。这下瞿小六真成了大公子眼下的红人,有些嫉妒似的,等瞿小六一经过他们,那帮人就蹲在雪里把那雪揉成一团砸到他脚下逗他玩儿。甚至还有人对着他吹口哨,喊他小红人。

      因瞿小六他娘年轻时长得美艳动人,是个美人。生得瞿小六虽是男儿身,却也有一副好面容。白玉在营里翻整药材,想着得一天好阳光,要把柜子里的药材都拿出来晒晒。

      挽起袖子就抱起大撮子装草药,他身高七尺,着医家白袍子,衣襟雪白绣着云纹。有些洁癖,手也雪白。翻弄药草却不怕弄脏了外衫,站在凳子上掏着苍耳子。

      因放的太高,苍耳子落了些下来,他急忙叫冬青去捡。

      “冬青!苍耳子掉了,你去拿个碗捡起来,一颗也别给我漏了!”说罢他继续掏苍耳子。

      掏了半响,他低头一看,身下无人,苍耳子落了一地。再看门口趴着一团红褐色衣裳的人,他冷哼一声,抓了一把苍耳子扔到他头上吼道:“混帐东西!你扒着门做什么?听不见我叫你吗?”

      冬青吓得身子一缩,仰头时碰见了桌角,疼得哇哇直叫。这叫声惊动了营帐外的梁子霁,他闻声脚步停顿了会就听见里面传来白玉的声音。

      “狗冬青,你看什么呢?这么好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扔外边儿去慢慢看?”
      冬青捂着额头眼泪婆娑,委屈道:“师父我错了!我不看了!”
      白玉鄙夷不屑道:“你何时才能听话些?学什么都是个半吊子,医个人也是要死要活。往后你也别说我是你师父,也别出去讲你祖师爷是孙馗。我丢不起这个人!你心思在哪儿我难道不清楚?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外面有什么可看的?”

      冬青被这一顿呵斥,吓得眼泪都不敢流下来。他趴在门口就是在看营帐外的大公子和那瞿小六,听见几个小兵拿雪球扔他唤他小红人觉得很搞笑,所以不由得看迷了眼。又见大公子今日难得出来一趟,行走间,一身刺绣的青梅色长袍,白色缎带系着长发,小步走来,有匪君子,如琢如磨。当真跟那日在驿站见到的情景一摸一样,年岁不曾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依旧清新俊逸。

      冬青颤颤巍巍回道:“是...是大公子在外边儿,身后带着那个小红人。吴呈他们几个拿小红人取乐,揉了雪团子逗他玩儿。我…我看他们玩得开心就分神了。师父,我真的错了!您别气着,我这就拿碗来捡。”说罢赶紧用衣袖抹干眼泪,跑去拿碗。

      白玉一听,一帘之外站着个梁子霁。手中捏紧了苍耳子,扎得他手心有点疼。

      不要让他出来吹冷风,这人非得出来,难道他是扁鹊转世,有什么神仙妙药能医好他不成?还带着什么小红小绿的人,什么人他一直带着?哪里来的外人也跟着他?

      白玉一把扔了苍耳子丢到大撮子里,想着去帘外看个究竟,好骂一骂梁子霁。不料他刚从凳子上落下一只脚,那帐帘就被人掀开了。白玉扭头一瞧,来人正是那位死活不听劝的病人梁大公子。他不免有些心虚,忘了要从凳子上下来。

      梁子霁抬眼看了看他,一手搭着柜子,一踩着凳子,另一脚垫在地上,姿势十分滑稽。他慢步走上前去,抬头顺着他的手看了眼柜子顶,白玉手里还抓着大撮子。

      梁子霁低头问他:“要拿这个?”说着抬手轻而易举的就把那装着苍耳子的白罐子拿了下来,又把他手中的大撮子接过。将苍耳子都倒了出来,放进大撮子里。

      冬青拿碗刚进来,从他那角度看去。他师父正以娇羞的姿势靠在梁子霁怀里,显得十分娇小玲珑。他脸上一热,拿着碗又退了出去。转身就碰到了瞿小六的头,俩人又撞在一起。冬青本来额头就被桌角撞得红肿,这会儿更是痛得不行。他又抱头蹲下捂着嘴哭,疼死他了。

      反观瞿小六,一脸茫然的看着他蹲在雪地上哭。被撞了也丝毫不疼一般,问冬青怎么了。

      营帐内,梁子霁已经把大撮子放在桌案上,想伸手去扶白玉下来。白玉手一缩,装腔作势道:“我自己下!你别管我!”

      梁子霁点头,收回手看着他下来。

      白玉不自然的走下来,身上还粘了些苍耳子的绒毛。他拍拍裙裤,理了理袖口,自顾自的弯腰捡地上的苍耳子。

      梁子霁随即蹲下帮他捡,白玉却抢在前头捡了他面前的苍耳子,闷声闷气道:“不劳大公子费心,这种粗活儿还是让小人干吧。你家小红小绿人还在外头等着你呢。”
      梁子霁眼神迷茫,咳嗽一声,疑惑道:“小…红?小绿人?”
      白玉转头,拿腔作势道:“哟?怎么?不是你的人?那外头都传遍了,你不认账?”
      梁子霁虽有些听不太懂,但还是柔声细语道:“不是我的人,我不知道。”想了想,莫不是在说那十五岁的瞿小六,一个孩子,就让他们给传成什么了。

      白玉一听,心中顿了顿,措辞宛转道:“管你什么红的绿的,我让大公子好生休养,本就是病根儿未除,还跑出来吹冷风。寒症不比热症好治,我这都给你灌了多少碗汤药,才见一点儿起色?治不好你,也砸了我白家招牌,更没脸去见我祖师爷。大公子就让我省省心吧。”

      梁子霁站起身,跟着他走到另一边的柜子后,看着他手里抓着一把又一把草药。什么当归枸杞,白芷桂枝麻黄冬葵子的,一股脑儿都抓了出来。

      他言辞和婉,在他身后道:“冬葵子是治湿热淋病的,你抓错了。我出小恭还利索,算得上畅快无阻。”

      白玉抓着冬葵子的手一抖,暗骂一句杀千刀的,真砸招牌了。

      梁子霁就跟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白玉被盯得心慌慌,道:“别说出小恭了,你这伤寒再这样被你折腾下去,我救不了,你换个人来吧。保不齐不等你尸体运到朝京,在路上就已经发臭了。”

      梁子霁听后却不生气,反而被他逗得一笑,又咳嗦两声道:“不会的,你治不了,别人也一定治不了。”他将手落在白玉肩头,唤道:“揽霜,我听你的,你给我治吧。”

      白玉僵住,少顷。他呼吸慢下来,伸手甩开了肩头的那双手。抱着大撮子挪到另一柜子后,片刻道:“自然。”

      梁子霁颔首,转身走出了帐子。

      梁子霁走后那一瞬间,白玉手微微颤抖,看着大撮子里的冬葵子脸上一羞。

      谁允许你叫我小字了?

      弄错了草药实属该死,还在他面前犯错,祖师爷怕是都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冬青呜咽着进来,手里还拿着碗,眼睛都哭红了。白玉走出去,看见他哭得一塌糊涂,额头鼓着包。他走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扯开仔细看了看,叹气道:“这点儿伤就疼哭了?”

      冬青呜呜的,委屈极了:“师父,呜呜呜…呜呜呜。”
      白玉拉着他坐到凳子上,取了药给他敷上问道:“怎么又撞到了?”
      冬青边哭边拉着他师父的衣摆,抱着他的腰哭着道:“方才出去的时候,撞到了那个小红人。他头是铁做的,我砸到铁上了。我疼死了,他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他全身上下都是硬的!”
      白玉拍拍他的头,温和道:“人家又没受伤,是你自己先撞到了桌子,原本就有伤,再撞定是你更疼些。怨不得旁人,擦点药就好了。别哭得乌烟瘴气的给我丢人,你还在那小红小绿面前哭,你几岁了?”

      冬青瘪嘴,道:“今年十四了,师父你给我过得生辰你忘了吗?”
      白玉舔了舔唇,敷衍道:“哎,你师父年纪大了,总记不住嘛。”
      冬青闷闷道:“师父每年都说记不住!”白玉嫌弃的拉开他,把药放在他手心。
      冬青又道:“小红比我还矮呢,他还比我大一岁,可是身体却很结实。师父…我有些羡慕。”
      白玉诧异道:“你说什么?小红什么?”

      “他很结实!”
      “不是,上一句。”
      “比我矮。”
      “不对。”
      “比我大一岁。”
      “大一岁…大…”白玉怔住。

      十五岁,小毛头子,小红人。

      白玉冷笑一声,还以为是什么小红小绿,就一孩子啊,跟着就跟着罢。

      阳光灿烂不过四个时辰,夜晚入幕,雪又下了起来。

      梁子霁塌上盘腿坐着,靠着软枕翻着书。心却有些异样的慌,火盆快烧尽了,瞿小六走了进来,准备添些火炭。

      “别添了,省点吧。”

      瞿小六点点头,蹲在一旁。

      梁子霁闻着那烟味,脑子实在疼。看书是看不进去了,又开始操心泥洼和冰河的军情,叫了人进来问话,让探子回报。

      过了半会儿,他又咳了起来。若不是今年这病突然严重了,往日他在就随柳枭一起去了前线,今年柳枭不要他跟着了,说再跟着就对不起他母亲江芜酒。

      梁子霁的软肋,柳枭就拿这个压着他了。

      不到半柱香,那雪下得越来越大,风声响起,呼呼的吹。

      梁子霁放下书,给自己披了件氅衣。走到火盆旁的桌案坐下,问瞿小六:“等火熄了,我这儿就冷了。你不必在这里守着我,回去罢。”

      瞿小六摇头道:“不回!”
      梁子霁没看他,继续道:“为何?”
      瞿小六道:“我要当将军!我要当英雄好汉!我要名扬天下,守护大朝!”
      梁子霁问道:“怎么当?蹲在这儿守着我吗?”
      瞿小六回道:“守着大公子也是保护大公子,有我在,大公子就不怕北荒蛮人!”

      保护...大公子。

      梁子霁抬头,看着瞿小六的眼睛闪着光芒。那一刻,他想梁贞了。

      小贞的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他都没见过。他从没说过要保护哥哥,也没对自己表露出依赖。

      梁子霁有段时间沉迷于看兵书,又喜爱练字。那日梁贞刚随母亲来朝京,从他书房经过时,看见自己在写字。那笔断了两节,梁子霁闻声看见梁贞忽地走远了,正纳闷时又见他急步走了回来,手里还攥着一支毛笔。

      梁贞站在门口,踌躇犹豫了会,喊了他一声哥。

      梁子霁点头,让他进来。

      梁贞慢慢走了进来,将笔放在他桌案上道:“这是我从郸洲带回来的,你用。”说罢就走了。
      他捡起桌上的毛笔,又瞧了瞧梁贞走远的背影,轻轻一笑。

      从小就是这样性子,还是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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