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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屠城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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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城的前一晚,上官栖梧乘着马车敲开了城门,他想走一走看一看……他想记住这座见龙城,记住这一城即将为了社稷奉献生命的无辜百姓。
子夜的街道空空荡荡,这座明明还活着的城却仿佛早已死去多时。是啊!生逢这样的乱世生亦不如死。剜毒瘤哪有不流血,断尾是为了求生啊。
马车猛然停下,上官栖梧在车厢里狠狠一撞,随即耳畔传来娇娇弱弱却坚定无比的哀求之声:“带我走!求求您带我走!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上官栖梧推开车门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小小乞儿。他朝她伸出了手:“上来。”
小乞儿上了马车就晕倒了,上官栖梧看着她脏污的小脸儿口中喃喃:“就留你做个见证。上官栖梧在此立誓,借他们此生的命还他们来生一个盛世太平。”
一处清净的小院落里,上官栖梧独自站在院中,耳畔是哀嚎厮杀声。一门之隔,战褚岳正在带兵屠城……
屋内的小乞儿醒来揉揉眼,迷迷糊糊走到了院中。
“好孩子,回去屋里,洗洗干净。”上官栖梧的笑容很好看,以至于让彼时的云诺忽略了门外震天的喊杀声。
从黎明破晓到夜幕降临,短短一个白天,战褚岳只带了一队人马便屠尽了见龙城。
小乞儿洗干净换上锦缎貂裘,上官栖梧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捡到了个倾城小妖。
“上车吧。”
上官栖梧说着亲自打开了车门。
小乞儿乖乖爬上马车却只敢低垂着头蹲在角落里。
栖梧上了车,车厢很宽敞。马车缓缓驶出了小院,驶离了见龙城。
车轮滚过血海迎着红月奔向了帝都城。
“叫什么名字?”栖梧开口,声音清润。
“昙儿。”
“昙儿?不好!听着就薄命。”
“求主人赐名。”
“允诺……云诺……就叫云诺吧。”
“谢主人赐名,云诺记住了……”
“好诺儿,乖。”
上官栖梧倚靠在车厢上,鼻腔里溢满了血腥气,合上了眼眸也是满目的赤红。
睁开眼看着角落里披着纯白貂裘的小小女孩,心中莫名变得平静。
她似乎有点冷,蜷缩在角落里还在瑟瑟发抖。上官栖梧将手中的暖炉塞进了小女孩的怀中。小女孩像是得了天下至宝一般紧紧抱着。
没一会儿的功夫,她竟然蜷着双腿抱着暖炉依靠着车厢睡着了。
她的眼睫长长浓浓的,小鼻子娇娇俏俏的,最是那张小嘴巴,嘴角猫儿一样微微上翘着。
猫……
上官栖梧深吸一口气,她真的很像一只猫,一只小白猫。下意识的上官栖梧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小脸蛋儿,手刚一覆上她的脸颊,岂料她连眼睛都没睁开就抓住他的手狠咬了一口。
“嘶——”
上官栖梧吃痛抽回了手,虎口处被她咬出了一圈儿圆月亮。
又凶又娇……
战褚岳的心头好……也是他的舍不掉……
——
“陛下,如今四海升平,百废待兴,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明年是否重开恩科?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金殿之上,右丞的奏报打断了上官栖梧的回忆。
上官栖梧心绪不佳,轻说了句:“容后再议,散朝吧。”
战褚岳出了金殿没走多远,就被太监总管唐宁追了上。
“战王爷留步,陛下邀王爷眠月楼手谈。”
“劳唐总管前面带路。”
“王爷请——”
战褚岳站在眠月楼门前,看着门楣上那三个烫金大字,嘴角浮上一抹既无奈又凄楚的苦笑。他甚至能透过这三个字看见栖梧在写下它们时候的绝望心境——坚定、悲怆、身不由己……
压下心中的凄楚,战褚岳撩袍迈进了眠月楼。
眠月楼不算大,但十分的雅致宜居。这里实在不像个深宫内院,倒更像个水乡人家的小宅子,温暖且醉人。
战褚岳望着院中梧桐树下的那架秋千,脑海里不禁能够想象出诺儿笑魇如花的坐在秋千上,栖梧满脸宠溺的将她推得高高的……
明明他是第一次踏足这里,可这画面他就像真的见过一样,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战褚岳心中一时酸楚莫名,三个人之间竟不知道谁才可怜。
“诺儿最喜欢这架秋千,待会儿朕命人拆下来,你回府的时候带上。”上官栖梧清润的声音在战褚岳身后响起。
战褚岳转身,恭敬地见了礼,随即波澜不兴地说了句:“拆了这儿就太冷清了,秋千哪里都有,这架还是给陛下留着吧。”
上官栖梧也没再坚持,转身朝着内堂行去,战褚岳跟在后面踏进了内室。
情暖阁如同名字一般,温情又暖融。战褚岳看着窗边的贵妃塌,脑海里不禁浮现云诺猫儿一样窝在那里懒散的模样。
只看了一眼,战褚岳便收回了视线,与上官栖梧一同对坐到了罗汉塌上。
檀木桌上摆好了棋盘,一旁的红泥小火炉上温着一壶花雕酒。
两篓棋子黑白分明,上官栖梧双腿自在地盘坐着,搓了搓手随意地去拿其中一篓……
战褚岳突然伸手按住了上官栖梧够棋篓的手,沉声说了句:“换个玩法。”
栖梧抬眸,疑惑地回望战褚岳:“哦?”
战褚岳拿起其中一个棋篓,将整篓棋子尽数倾倒进了另一个当中,长指伸进其中翻搅,黑白棋子混杂凌乱。
栖梧盯着这一篓黑白混杂的棋子沉默了好半晌,随即看向战褚岳的目光复杂非常。
栖梧君伸出手,略做迟疑,最终将手伸向了一颗黑子。战褚岳再度按住了栖梧君的手,目光坚定地说道:“这一局臣要执黑子,先走。”
“黑子?先走?”栖梧君的目光惊涛骇浪般震颤。
“黑子,先走。”战褚岳的目光远山磐石般坚毅。
栖梧君突然双手撑着额角闭目良久良久……耳畔不禁回荡起那一年十里长亭北风里战褚岳说得那句:“以臣为祭……”
以臣为祭……
以臣为祭……
……
清晰的话语,一遍遍回荡在栖梧君的心底。
“啪——”战褚岳已然将黑子落下。
栖梧君深吸一口气,没看战褚岳也没说话,执起白子再不迟疑。
这一局,黑子输得一塌糊涂……
一局结束,栖梧君兀自倒了盏花雕酒,随性得倚在腰靠上浅尝。战褚岳依旧盘坐着,百无聊赖地分装着棋子,随口说道:“臣一辈子下棋也没真正赢过陛下,陛下是时候该考虑换个人来对弈了。”
栖梧君放下酒盏,轻摇了摇头:“战卿永远只差一步,若是像上次那样战卿偷着悔一步那朕就满盘皆输了。旁人?呵——没那个本事。”
“那……陛下知道臣上次是在哪一步悔棋了吗?”
“看不出来,所以才输。”
“那只白猫,没死。”战褚岳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栖梧君却当真听明白了,眼睛里震惊得不行。
“臣是谁啊?战褚岳啊!掐死还是掐晕手上有准头的。”
栖梧君闻言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释怀。栖梧君伸着手指头指着战褚岳连连说道:“欺君啊你!欺君啊战褚岳!你犯欺君之罪了你!”
战褚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单看君要臣怎么死。”
栖梧君直直地看着战褚岳,突然认真了起来:“战卿。”
“陛下。”
“朕想让你死得风光,千古流芳。”
战褚岳苦笑着摇摇头:“功名与臣如浮云,臣满身血债,实在不配千古流芳,只求死得其所。”
栖梧君眸光闪烁,声音竟有些沙哑:“战卿……”
“不过陛下,祸害遗千年,臣该硬的地方不硬,就是这命忒硬。”
“战卿此话……”
“说来挺难为情,臣——不举。”
栖梧脸上表情精彩极了,一时之间竟然判断不出来战褚岳的话是真是假。栖梧君坚信自己以美人为鸩要战褚岳命的事情绝对不会有纰漏,所以战褚岳没道理还好好活着。可他就是活得好好的,莫名的栖梧觉得战褚岳此话大抵是真的。
栖梧君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那感觉就好像自己苦心酿了坛酒送给了挚友,结果特么人家戒酒了。想把酒要回来吧,人家又不肯还了……
战褚岳看着栖梧那一脸吃瘪的表情心中爽快极了。极其刻意地叹了口气,道:“就是可怜诺儿,花儿一般的年龄就要守活寡,啧啧——”
“战褚岳!”栖梧君有些恼了。
战褚岳一脸歉意,连声说道:“臣尽量治,尽量治,为了诺儿也得治,若是臣实在治不好也会想想别的辙,绝不让诺儿苦守着……”
战褚岳一边说着,一边随手从袖口里抽出一方雪帕,一下下轻擦着自己根本不脏的手指……
“战褚岳!”栖梧君突然情绪失控,抬手就要掀翻桌子。战褚岳手疾眼快将桌子牢牢按住。
“玩笑开不起?陛下的皇妹,金枝玉叶,臣舍不得那样玩弄作贱的……如今栖梧你是连玩笑都开不得了?那臣告退了。”
战褚岳说完,假做慌张地蹬上靴子匆匆忙忙地走了,留上官栖梧一人气到当真掀了桌子……
战褚岳边走边在心中凄楚的苦笑:“重活一次,可不就是臣悔的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