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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寒潭沐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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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诺不知道自己在寒潭里究竟泡了多久,那样的阴寒对于她来讲一刹那都漫长如百年。
眼前一黑脚下一滑,潭水灭顶,刺骨的冷水灌入腹腔,恍恍惚惚间,云诺的记忆退回到了十年前……
她在寒冷的冬夜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拽上了马车,她只看了他一眼就晕厥了过去。少年时的上官栖梧明媚俊朗,笑起来一口皓齿像淬镀了星光。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彼时云诺以为他是谪仙临凡来救她出苦海的。
云诺此刻昏昏沉沉,恍恍惚惚间断断续续说着胡话:“昙儿。”
战褚岳替她换下了湿衣,将她横抱着放到了草庐的床榻上,刚扯过被子给她盖在身上,就听见她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昙儿。”
“什么?”战褚岳凑近云诺唇边细听。
“昙儿……”
“昙儿?你的名字?”
“嗯,昙儿。”
“昙儿……呵……听起来就薄命……”战褚岳苦笑着摇头叹息。
“那主人要昙儿叫什么,昙儿就叫什么……”
“主人?哈!”
战褚岳一时心中慌乱,说不清道不明。
“栖梧,我好冷。”
“待会就不冷了。”
战褚岳说着便褪下了外袍钻进被子将云诺揽进了怀里。她的身上冷如寒冰,战褚岳释放出浑厚的内力熨帖着她。
“可是栖梧我害怕他……我害怕战褚岳。”云诺紧闭着眼眸,烧得糊涂。缩在战褚岳怀里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怕他什么?”
战褚岳的心头血……像发酵了一般流经四肢百骸酸得他难以招架。
“他杀了好多好多人……他的脸上他的手上都是血……他的袍子都被血浸透了……”云诺的头抵在战褚岳胸膛上娇声哭诉。
“他应该怕你才对,你才是能杀他的人。这世上就你一个,不仅能杀他的人还能诛他的心。”战褚岳嘴角勾起一抹惨笑自嘲道。
“可是栖梧……诺儿不想学这些,好脏……诺儿不想跟战褚岳做这些……太脏了……诺儿不要变脏……栖梧别把诺儿送人……求你……呜呜呜呜……诺儿会乖乖的……栖梧……栖梧……抱抱我……抱抱诺儿……”恍惚间,云诺哭得越来越大声,泪水沾湿了战褚岳的寝衣灼伤了他的心。
“脏的从来不是诺儿,是我们……”
……
云诺从战褚岳怀中醒来,她想推开他起身,却又莫名贪恋他怀中的热度,那是她十几年不曾感受过的暖。
云诺在战褚岳怀中猫儿般拱了拱,战褚岳睁开眼眸,松开搂着她的手。没看她也没说话,径自掀开被子起身走下了床榻。
战褚岳背对着云诺木然更衣。云诺强撑着起身,及膝长发倾泄而下,遮住了她的莹白之身……走到一旁拿起他的腰封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讨好般想要帮他系好腰带。
战褚岳脊背僵了一下,随即抬手从她手中不轻不重地抽出了腰封,一边朝着门口走,一边自行系上了。
“王爷……”云诺小声儿唤着。
战褚岳站在门口没回头,手扶在门框上沉声说了句:“本王去上朝,诺儿在这儿接着洗。”
说完不待云诺应答已然跃出了寒潭洞。
云诺站在门口仰望着头顶的一方青天,这里对于她来讲就像一口深井,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云诺回头就看见了两名小丫鬟。
“王妃,请——”两名小丫鬟长得一模一样很是妩媚,说话声音也默契得同步。
云诺蹙眉,瞪着两名小丫鬟没动也没说话。
两名小丫鬟更是不再多言,直接走过来一边一个押着她。
“大胆奴才!”
云诺被上官栖梧捧在手心里娇养了整整十年,身娇体软,弱不禁风。而两名小丫鬟身手却都很不错,控制住云诺一点都不吃力,三步两步就将云诺押到了寒潭边。
“得罪了,王爷有令要王妃寒潭沐浴。”
两名小丫鬟不由分说便将云诺推入了水中。
刺骨钻心的寒,让云诺挣扎着想要出来,两名丫鬟按着她,甚至将她的整颗头都按入了水中。
频死的窒息感让云诺心中顿时升起了强烈的求生欲,挣扎着狠狠抓向丫鬟的手臂。
丫鬟吃痛将她提出水面,云诺刚吸了一口气就又被狠狠得按进了水里。几次三番,丫鬟的手臂被她抓得血肉模糊,而她也终于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沉入了潭底……
——
朝堂之上,一切如常。所奏所表皆是歌功颂德,仿佛这大楚国不仅政通人和还风调雨顺。可上官栖梧与战褚岳心中都明白,大楚国已然烂到了根。
上官栖梧高坐在金殿之上,眼睛看着这满朝文武,耳朵听着他们说着粉饰太平的吉祥话,心中却越来越觉得荒凉。
渐渐地,上官栖梧走了神儿,兀自陷入了回忆……
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继位的呢?就是十年前。
他接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呢?分崩离析、藩王割据、战乱四起、饿殍满地。
那是个风雨飘摇的江山,时局动荡的年代。
他的父君上官拓昏庸无道,宠奸妃信佞臣。他的兄长们夺嫡争储,杀的火热。那时候他在做什么呢?他在韬光养晦装重病。那时候战褚岳在做什么呢?他在屯兵积粮练邪功。
上官拓似乎身体很好,感觉再活个二三十年都一点问题没有。可……上官拓活着大楚国就要亡了……
那一年,上官栖梧受邀出宫去见他的皇兄上官鼎禹。那是他第一次走出紫宸宫走出帝都城。
彼时储位之争已然分出了高下,上官鼎禹胜券在握了。上官鼎禹一封家书呈给了上官拓,邀请彼时还是太子的栖梧去潜龙郡参加他的二十岁生辰。
二十岁生辰……多么荒唐的借口,多么拙劣的把戏。任谁都能看出来上官鼎禹这是要对太子栖梧动刀了,可偏偏上官拓允了,因为上官鼎禹的母妃是上官拓的挚爱独宠。这世上,枕边风最罡了。
彼时十七岁的上官栖梧坐在出宫的马车上不禁苦笑:是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子可不就是该任人宰割的么?父君也好十二位兄长也罢,他们从没有人把他划归进战局,没有一个人把他当成对手,但他们又十分的默契,都默准栖梧占着太子之位。当然,这样才对。因为他从来都是执棋之人,这场战局,他负责设计排布,战褚岳负责实施落子。
上官栖梧原本没有这么着急,毕竟他已经默默部署了十二年。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他从五岁起就在图谋那个皇位了……
旁的孩子连数都算不明白的年龄,上官栖梧已经在算江山了。可是他算来算去却始终迈不出第一步,直到老天爷送了他一把刀。
战褚岳被选做太子伴读的时候也是五岁,他之所以被选中,说出来原因十分可笑,因为战褚岳在一众世家子弟中最没根基——没落的爵府里没了娘的庶子。
谁能想到呢?两个没了娘的孩子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拿着枯枝在红梅树下白雪地上,谋划了一座江山。
他们原本打算徐徐图之的,起码还要五年。可这一次出宫彻底改变了上官栖梧的想法——他等不及了!
等不及用温和的手段,等不及将溃烂一点点清除了。
上官栖梧清晰的记得,那一年十里长亭,战褚岳一手握长剑,一手执狼毫要他选。往前是潜龙郡,身后是见龙城。
十里长亭北风凛冽,穿得再厚也能被打透。这一路走来途经十八城,城城有饿殍,郡郡有伏兵。上官栖梧见了太多太多冻饿而死的贫民曝尸荒野,北风吹在他们的尸骸上,那声音震得上官栖梧心口疼……
上官栖梧合上了眼眸喉间哽咽,抬手覆上了战褚岳的长剑,他说:“战卿,栖梧此生要殉给这江山了……若是有一天……”
战褚岳当即扔了手中的笔,说了句:“那便以臣为祭。”
那一天见龙城碧血染北风,剜毒瘤用快刀,割肉见血没选择的。上官栖梧站在城墙之上,迎着腥咸北风泼了一杯酒,敬这见龙城——满城生灵。
“栖梧借你们的命奠江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