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几枝芽

41、笑什么

　　车内空调开得很足，至少此刻，李向阳觉得有些燥热难耐。他将脸缩进衣领，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前方。后又少言寡语，沉闷的空气使他就要喘不过气来。

　　沈驿用余光瞥了一眼他，默默将空调调小，一分钟内就已经是第五次观察他的状态了。
　　李向阳打了个哈欠，眼角闪着泪花，抬手抹了。
　　等沈驿再次看向他时，那人已经睡着了。

　　太累了吗？
　　他看向腕表，打了个方向盘。

　　李向阳的手机响了，他迷迷糊糊的接起，“牛肉火锅店，学校附近那家。”说完，他终于坐起来。

　　车窗外景色一片白茫茫，都看不清绿化带里究竟是什么植物了。

　　沈驿忽然开口，问：“有谁要来吗？”
　　李向阳挂了手机说：“趁今天有空，看病还不收费，我给晏秋看看伤口，约他一起吃个饭。”
　　“因为付景丞？”沈驿说。
　　这一问，就有些心虚，李向阳急着解释起来：“当然不是。”

　　红灯亮了起来，车辆停下。
　　沈驿再次问他：“那是什么？”

　　李向阳低下头，想着用给他看伤口这种理由肯定是没有说服力的，沈驿也很清楚付景丞和晏秋的事，这么叫他来实在太过于明显。但也没办法啊，谁叫那小子先捉弄他，还故意把自己拉上。

　　“都已经自顾不暇了，还去操心别人。”沈驿轻描淡写的说着。仿佛在他眼里，李向阳是个十足的孩子气是笨蛋。“其实，我是不同意晏秋来的。不过，既然已经来了，那就算了。他这些年，吃了很多苦。”

　　他心疼晏秋，一点都舍不得他伤心难过的。
　　确实是这样，他们到时候，付景丞已经安排好了包间，赵其安兴奋了一路。

　　尤其在安排座位的这件事情上，付景丞坐在了沈驿旁边，赵其安与李向阳坐在他们对面。就这样，脸对脸，抬头便能看见对方。

　　“有什么不吃的吗？”付景丞将菜单递给李向阳，“帮你朋友点点他喜欢吃的吧。”他嘴角溢出不明所以的笑。

　　李向阳觉得那就是故意的。
　　他接过菜单，想也不想，在雪花肥牛上勾选了五份，又在蔬菜栏将西红柿划掉。

　　沈驿瞄了一眼，视线始终落在他的手上，如今已是救死扶伤的手，他许多年没牵过的手。

　　这么一看，他的骨节居然像自己一样了，与少年时期不同的是，成熟了许多。掌心旋转，他握紧笔，在指尖转了几圈。

　　他好像，只要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会转笔。
　　这样的他，在自家楼上的书房里，提笔，旋转，笔掉了，捡起来继续转，如此动作重复着很多遍。
　　重复到自己批改完学生上交的论文，那声音停了半响，沈驿再次抬首，李向阳毛茸茸微乱的头埋在一堆试卷中睡着了。

　　这就是李向阳。
　　此刻，他正在想着怎么整付景丞。

　　赵其安看见他唯独将西红柿划掉，笑起来说：“你还记得我不吃西红柿啊！居然帮我划掉，阳阳我真是爱死你了！”说着，还将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沈驿莫名刺痛了下，看着那双手，眉宇间透露着不满。
　　付景丞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他伸手解开衣领上的扣子，说：“看起来，赵同学和我家阳阳很熟？连饮食习惯都知道。”

　　赵其安急忙说：“那是，我俩好歹同吃同睡了五年，他的那些小习惯，我都知道！他不爱吃葱，其实很挑食的。咖啡不喝热的，面包要用烤的，还要加一片芝士，果酱。喝粥要配小笼包，不然啊，他宁愿饿着肚子，早上不吃就出门了，跟个大少爷一样，矜贵得很！”

　　李向阳握笔的手停了，他盯着菜单，不敢抬头。如果现在抬头，会看见沈驿的表情，莫名心虚。

　　不料这时沈驿开口了，他沉沉的声音响起，问他：“点好了？”
　　李向阳急忙点头：“嗯，好了。”他将菜单递给沈驿。
　　沈驿没接，抬眼盯着他，说：“你不是喜欢吃山药吗？怎么不点？”

　　付景丞斜瞥了眼李向阳，端起茶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场戏。他演了那么多，还没看别人演，过瘾得很。

　　李向阳有点心慌，觉得刚才答应跟过来一起吃饭是个错误的选择，“哦…我忘记勾选了。”。
　　赵其安接过菜单，笑着说：“你是不是只顾着我们了，连自己喜欢的都没勾啊？来，我帮你！”他抬头看向付景丞，问：“偶像，你喜欢吃什么啊？”
　　付景丞抿嘴说：“我不挑食，你随意。”

　　他又看向沈驿，眼中那张脸跟旁边神采奕奕挂着笑脸的付景丞完全是天差地别的样子。他吓得倒吸一口气，那眼神是要把自己剥皮烫火锅一样。

　　“那…那沈教授呢？”
　　沈驿半敛眼眸，眼光幽暗，平淡地说了一句：“我不用。”

　　赵其安咬牙，将菜单丢给了服务员。
　　他悄悄用膝盖顶了顶李向阳，扭头看着他，眼睛瞪得老大。

　　赵其安：喂！李向阳，你前男友好恐怖啊！
　　李向阳余光看见他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有些不解，于是回了个你是傻逼的眼神。

　　不过这些在沈驿眼中，更像是眉目传情一般，惹得他更加心烦。

　　付景丞从椅子上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放在嘴里叼着，摸了半响，回头问沈驿：“哥，给个火儿。”

　　沈驿嫌弃的看向他，从包里掏出银色打火机递给他：“出去抽。”

　　他握着打火机起身，白色衬衣的扣子半开，那张立体似雕刻的脸笑起来说：“得，这就出去！”

　　李向阳终于抬头了，望着付景丞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地将沈驿扫过，惊讶的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付景丞将烟衔在指间，说：“我一直都会。”跟着就走了出去。

　　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赵其安本来是个活泼大大咧咧的性格，眼下被拘束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气氛里，拘谨地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扫来扫去。

　　最后，他站起来说：“我，我也出去抽根烟。”
　　李向阳抬头，下意识的脱口问道：“你也学会了抽烟？”
　　赵其安急忙摆手，说：“我我我我不会！我去看看我偶像抽烟，要个签名！”

　　他仓惶出逃，将这种压抑的气氛甩在身后。

　　包间，两个人。
　　服务员上了锅底，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的牛肉味。

　　李向阳不觉已经把手玩了个遍，一支烟的时间，感觉就像是等了几万年。

　　他与沈驿之间，即使是没有对话，也能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一丝眼神的变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看起来沈驿更像是对他的不满，不是对赵其安的。早上他说的什么是自己耍了他，他想解释的。不过，那时候沈驿已经挂断了电话。

　　反正眼下都见了面，那不如将事情都说清楚，这样下去只会让他整天都心神不宁。

　　李向阳伸手握住汤匙，不停的摩擦指尖，说：“我跟他只是室友合租的关系，大学的时候就一起在外面住了，平日里我跟他也不时常见面，有时候早上回来他就已经去了公司练习，晚间回家也几乎很难遇上。所以，我们只是合租关系，好朋友而已。”

　　沈驿抬眼，眼神停留在他的手指上。
　　紧张，不安，思考。他会捏着某样东西，反复摩擦。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沈驿问他，“为什么要跟我解释你们是什么关系？”

　　李向阳乱动的手指停顿下来，为什么要解释，为什么…？
　　他蓦地愣住，自己是在心虚。

　　“我，我只是怕你误会。”他说。
　　“误会？误会什么？”沈驿问。

　　李向阳顿了顿说：“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所以，所以不想你会觉得我跟他…”他在说什么，语文还是没学好。明明他想说的是，怕你误会，很在意你的一举一动，所以，想解释清楚。
　　最后，他泄了气一般，说：“就是这样…”

　　沈驿眨眨眼，脸上表情缓和下来：“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反正，我们也不是什么需要给对方解释这些东西关系的人。”

　　他怎么能这样说？李向阳猛地收紧手心，连呼吸都跟针扎似的。

　　也是啊，他又没有说错什么。他跟沈驿现在，是没有什么特殊的羁绊。

　　可是！可是！他突然有些不甘心，他那么努力的回来，发奋读书，没日没夜的学习，付出的努力是旁人不能想象的。为的就是有一天，变得强大，有能力站在他身边。再告诉他，那时的自己没能好好保护他，没能在他身边。现在，他可以了。他考上大学后一边打工，一边学习，靠着奖学金，养活自己。他很想告诉沈驿，他学会了自己挣钱，很乖，没有伸手向许晴芳要钱。他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努力得来的。

　　他想变得优秀啊，想成为沈驿心中那个特别的人。

　　李向阳敛眸，开口叫他：“哥，我其实…”包间的门被推开，打断了李向阳想说的话，两人抬头一看，是裹着刺骨般寒风而来的晏秋。

　　他起初是惊讶了一下，随后似欣慰般的笑了笑，说：“哥也在啊。”

　　沈驿点点头，给他让了位置，走上前将他的外套脱了下来叠好又将热气腾腾的大麦茶给他倒上。

　　“我接到阳阳的短信，说要一起吃饭，没想到哥也在。你们什么时候约的，都不告诉我一声。”晏秋坐在了沈驿的位置上说道。

　　李向阳刚才卡在喉咙的话被硬生生咽了回去，而现在沈驿还突然坐到了他的旁边，一时之间鼓起的勇气，又泄气了，周身变得不自在起来。

　　“路上，偶然碰见的。”沈驿说。
　　李向阳立即跟着说：“晏秋，给我看看你的手。”说着伸手去牵他。

　　晏秋伸出手，手背上的破皮已经结痂，那么好看的一双手，有了伤痕，十分让人疼惜。

　　“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期间没有碰水，就快好了。”他说。

　　李向阳捏着他的手指：“嗯，看起来恢复得不错。这几日还是要记得擦药，注意休息。”
　　沈驿接着问他：“局里忙吗？”
　　晏秋嗯了声：“我待一会儿就回去，留淮砚一个人我不放心。”

　　“他怎么没一起来？”
　　“局里前辈让他帮忙弄个报告，说我是伤员，放我一马，刚好阳阳给我发了消息，准备见一面就回去。”
　　沈驿点头，说：“外头雪大，我待会送你回局里。”

　　刚说完，李向阳垂在桌下的手肘顶了下沈驿，这才转头与他视线重合。

　　沈驿：“？”
　　李向阳：“咳咳…”
　　沈驿：“你嗓子怎么了？”
　　李向阳继续推他：“咳咳咳咳！”
　　晏秋：“阳阳你感冒了吗？这几天天气不是很好，你自己是医生，平日里也要更注意身体才是。”

　　沈驿端起茶，喝了口。

　　李向阳哑声：“嗯，咳咳，嗓子是有点儿不舒服，我会注意的。”随后，他掏出手机，快速打字。

　　李向阳：你不用你送他回去！

　　沈驿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他拿出来看了眼，皱起眉头又抬头看了眼李向阳，点开手机短信。

　　沈驿：？
　　李向阳：你别管。
　　沈驿：……

　　沈驿瞟了眼对面椅子上的西装外套和大衣，手指顿了顿，开始打字。

　　沈驿：你管。

　　李向阳手指飞快的打字，心里已经是得逞的样子，嘴角不禁抽动。

　　李向阳：我管就管，我太了解付景丞了，他能眼看着晏秋一个人回局里吗？再说，外面那么大的雪，也没法打车。你放心吧，晏秋不用你操心。

　　沈驿握着手机沉默了会，打字回复。

　　沈驿：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家的，等会儿也送你回去，现在比较操心你。感冒了？给自己开点药。

　　李向阳看着手机一愣，猛然关了手机，耳根涨红。

　　晏秋已经将两人的动作看了半天，懵圈地问：“你们在看什么？”
　　俩人同时抬起头。
　　“哥和阳阳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吗？不带我一个？”晏秋笑着问。

　　话落，包间的门被推开，来人声音浑厚，开口问道：“在说什么悄悄话呢？也带我一个！”

　　身后跟来一个人，他站在付景丞的身后垫脚探向里面，说：“什么话？我也听听！”

　　顿时，包间里的三个人同时滞住。

　　其中，晏秋更是浑身僵硬，下一秒就要当场晕倒了，这是什么刺激的场面。付景丞没了声，默默地走了进来，只剩下身后挂着灿烂笑容的赵其安。

　　李向阳见此情形，抬手捂住嘴，脸上不经意闪过笑容。
　　赵其安坐到了李向阳的旁边，看着对面那张新鲜的面孔，不由得多看了会。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晏秋，说：“你好，我叫赵其安，是李医生的室友兼职朋友。”

　　晏秋礼貌的点点头，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

　　付景丞看着自己的座位，最终拉开坐了下去，手足无措的抱着自己的西装和大衣，面色凝重。

　　李向阳提笑，急忙介绍：“这是我最好的同桌，好哥们儿，晏秋。我俩高中的时候坐一起，玩得最好了。这位是赵其安，现在已经是准备出道的乐队主唱了。”

　　晏秋点点头，伸出手对着赵其安笑笑。
　　付景丞看着晏秋的侧脸，骤然锁眉。

　　他的手背怎么了？那么一大块伤疤，好像还是新的。

　　赵其安立即迎上前，嘴上说着：“你好你好啊！今天真是捅了帅哥窝子，不仅遇上我偶像，还看见了阳阳的同学。所以，你们三个人都是高中同学？”
　　李向阳：“是啊，都是…”说着，他沉默了。

　　原本心里还在暗爽，看着付景丞从那副嚣张的嘴脸变成现在畏首畏脚的老鼠模样很是心满意足。也能让他体验一下自己之前在电梯里的心情了，可现在赵其安问起他高中时代。忽略心塞，异样的心情在心里堵得水泄不通。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
　　李向阳打开短信，见沈驿给他发来一条信息。

　　沈驿：呵。

　　操！
　　他是什么意思？
　　笑什么？

　　李向阳重重的按下手机，放进包里。看着菜都上齐了，立马说：“晏秋，快吃吧，我点了你最喜欢的肥牛卷。赵其安，你也吃，吃完赶紧回去练歌！”

　　赵其安点点头，吃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