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残日月刀》月桦

2、第一章

　　古道旁，茶水间。

　　小小的棚子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入座。那是因为冬天不比夏天，没有烈日的烘烤，人们也就不需要下来喝茶解渴，更何况这茶棚简陋非常，四面无墙，冷风嗖嗖吹过，直往人脖子里头钻。

　　现在棚子里只有三个人。

　　一个黑衣男子，一个爱笑少女，还有一个大约就是茶铺老板。

　　黑衣男子寒着一张千年不化的冰脸，背上还是背着那个红木匣子。他的眼神冷冷地，仿佛要把看过他的眼睛的人都瞪视成冰。

　　他的右手边坐着一个玄衣少女，她一双小巧可爱的手端着一个青木色的瓷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地瞥下黑衣男子的背后一眼。

　　这两人正是望秦淮和温守月。

　　“我说冰块啊，你也别老是背着那个匣子，你不觉得重，我都替你觉得重呢。”少女终于忍不住开口。

　　“……”男子仍旧寒着脸，不吐一语，对于少女的言语他好似有着充耳不闻的能力。

　　“冰块，天残日月刀是重要，是得好好地保护着，可现下这里除了你我，就只有店铺老板这么一个不懂武功的人，你在怕什么呀。”温守月也许是初出茅庐，对于江湖上的险恶还不能了解很深，所以小心谨慎这个词上不能用在她身上的。

　　店铺老板旁边受到点名，朝她这边憨厚的笑笑，殷勤地跑过来再多添了一壶茶水。

　　温守月不客气地给自己再倒了一杯，青木色的瓷杯滴溜溜在手心里轻轻一转，居然有着琉璃般的光芒。

　　“我说冰快，你背着这个匣子也已经有三个多月了，里面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子？”她突然把脸冲向他，故作神秘道。

　　“不知道。”连他的话语都带着凛冽的寒气。

　　“切，谁相信啊。”

　　“望某从不说妄语。”

　　“得了得了，知道问也问不出，还不如……我自己看。”在话音未落的电光火石间，她出手如电，右手一碰到红木匣子的背带，手腕用力一转，就想硬生生给扒了下来。

　　望秦淮不愧是望秦淮，冷冷地一笑，动作看似不慌不忙，可快到没有人看出他是如何出手的时候，他的掌已扣住了她纤细白嫩的脖子。

　　“咳，咳。”他的略微的一用力，就使得她不停的咳嗽起来，“冰块……快放手，我死了以后……咳……就没人带你去了。”

　　他的手慢慢松下，可是瞪视着她的眼睛里却满是警告的意味。

　　“凶什么凶，人家不过是想看看嘛！真是个小气鬼。”她如若琼脂般的手狠命地揉着自己已现手指印的脖子，嘴里不服气地咕哝着。

　　“这是最后一次。”这句话是习惯，他们相识七十一天来，温守月共用无数种方法掠夺过这红木匣子一百零三回，每次都已失败告终，而他每次都会出言警告她一回，只可惜如果警告有用的话，那后一百零二回的掠夺就不会出现了。

　　“哦~~。”她喜欢说话的时候把尾音拖得长长的，看似忏悔中，可实际上她骨溜溜的眼睛已经透露出了她真实的想法。

　　其实望秦淮的那“这是最后一次”的警告也许只是表示无奈的另一种方法。

　　“冰块，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好奇心啊。”不甘心地再看了他背后一眼。

　　“只要是人都有好奇心。”

　　“那你为什么不看，这么好的机会。”

　　“因为命更重要——如果你还想活着到达那里的话，我劝你还是少打它的主意。”

　　“耶，总共三十个字，冰块，这是你对我说过的最长的话，值得纪念，值得纪念。”帮他的杯子里也倒满茶水，然后右手举高自己的，左手强迫他也拿起杯子，“干杯。”碰了一下，水倒出一半。

　　豪爽地喝下，啧啧两下嘴，“这茶真是香啊，想不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四面没墙的茶铺居然供应得起如此香浓之茶水。”她状似无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他冷冷地看着她，然后自己也一饮而尽。

　　“冰块，其实今天你错怪我了。”喝完茶，她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是么。”语气轻乎之极，让人听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是啊是啊。其实是那位老伯很想看，自己却又畏畏缩缩，而我就好心帮帮他喽——恩，真的很香的茶水呢，老伯对我们真的不错，冰块呆会付帐的时候记得多付点钱哦，上好的铁观音可值不少钱呢，总不能叫人家做小本生意的人吃亏吧。”

　　“姑娘说笑了。老朽这么大年数了，铁观音这名字是听过，见还没见过呢，更别说拿出来卖了。”茶铺老板连忙走过来低头哈腰着，眼神中却显示出了他内心的慌乱。

　　“喔唷，差点忘了说了，冰块，你还得再付点钱，人家还怕茶水不香，还加入了天罗草呢，听说这种草生在西域秘谷寒热交接处，三年开一次花，三年结一次果，听说吃下它的人会功力尽失耶，想想这个东西比起铁观音来更是贵得离谱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你钱带的够不够呀。”

　　“老朽实在是听不懂姑娘您的话，要不这茶水钱您也别付了。”

　　“既然人家请我们了，就不用付了。”

　　“冰块，你居然喝霸王茶，脸皮好厚。人家一个老头子，虽然双手保养得极好，连贫农该有的皱纹都很少见，但也并不能说明他的日子过得红火啊，你也知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要不，你就给他看一下这天下第一刀？”

　　“是你想看吧。”他斜睨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不屑。

　　“能沾光最好拉，呵呵。”她笑得极为娇俏美丽，眼睛眯成弯月型，往上扬的嘴角并不平衡，右边略高一些，但却有着说不出的可爱迷人，他一时不禁有点看得呆了。

　　旁边的老头儿额边的汗水沿着脸颊滴下，眼睛更显慌乱，垂在下放的手因为紧张而捏的紧紧地。

　　“老伯，您是正常人来着，当然和会我一样好奇那天下第一的天残日月刀长啥样拉，又不像某个冰块……。”

　　“你可知道见过天残日月刀的人现在都怎样了？”

　　“怎样了？”

　　“死了。”他的眼神凌厉，直直地望向她。

　　“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温守月嘻嘻一笑，倒并不害怕，“也许我就是唯一的幸存者呢？”她拢了一缕青丝，低头细细把玩着，漫不经心地说道。

　　“老伯，我很想看耶，你是不是也很想看？”突然间转头，似笑非笑地盯着那老汉，眼睛一眨不眨。

　　“不不不，老朽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想看。”老头儿慌忙摆着手拒绝，眼睛再也不敢看向她，因为他突然发现这个小姑娘的眼神中虽然充满着笑意，但是他能感觉到的只是肃杀的气。

　　她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和望秦淮在一起，她又有何目的？

　　“扫兴！”眼睛中笑意收敛，展露出的俱是阴狠无疑。

　　“姑娘，请您饶了老朽吧，老朽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老朽只是个规规矩矩的乡下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天什么刀的……这茶算是老朽孝敬您的……天也快黑了，老朽儿也准备关铺子回去了，姑娘请走吧。”

　　“真无趣。冰块我们也快走吧，不然赶不到城里，今晚这么冷的天可要与孤月凉风为伴喽。”

　　扔与老头儿一两银子，就急冲冲的跑出铺子，跑了好远，才转身朝望秦淮挥了下手示意。

　　望秦淮仍旧冷着一张脸，并不再开老头儿一眼，跨开步子就朝温守月走去，没走几步竟然已赶上了狂跑中的她。

　　寒风中，仿佛传来这样的声音。

　　“那老头儿有古怪，你不杀了他？”

　　“我不杀没必要杀之人，”

　　“呵呵，也是……你不杀，也总有人会杀。”轻轻的，她好似说了这么一句。

　　***

　　始终还是没有在预期的时间内赶到客栈，并不是计算不准确，而是她故意的拖延。至少在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有哪个人会在冬天还留意路边的干枯野草，又有哪个人会一次又一次地挖坑把冻死的动物都埋了？

　　“冰块，天已经够冷了，你还寒着一张脸站在我旁边，要冻死我呀。”温守月就是一张嘴皮子不饶人。

　　“……”

　　“哎，别又不说话，你是不是真被刚刚的天罗草给毒了，功力尽失，所以不能运功去寒，冷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看你还是注意一下你自己吧。”冷冷的丢下这句，不管还在挖坑埋死鸟的她，运功提气朝前方赶去。

　　“喂，你还真不等我啊。”

　　话虽这么说，可是却没有停下手头的工作，温守月的性格是做了一件事，就不会半途而废。

　　她把小鸟轻轻地放入小坑中，然后仔细地把土一点一点地洒进去，看着泥土把鸟身一点一点的覆盖住，心思居然有半点的恍惚。

　　冷风袭来，腮边的发丝打在脸上，疼得厉害，也把她从愁绪中拉了出来。

　　“可惜了你这鸟儿，身前无半点成就，就死在异乡客地，怎一个惨字了得！”转而又喃喃自语：“冰块他……。”忽地停住，拍了拍自己脑袋一下，“再不赶冰块，恐怕我都不知道他去哪了呢。”

　　温守月一直都能跟上他，哪怕他们之间离了很长距离，相互看不到对方。

　　可是她还是能找到他。

　　有的时候温守月是一个古怪到让人猜不透的人，这不仅指她的行为，还有她的来历，目的，当然还包括这件事。

　　面对她的感觉就像是对着一只狐狸，一只狡猾灵敏的狐狸。

　　别人猜不透她，自己却被她算计着。

　　也许他也是那个不知不觉中被她算计着的人，只是目前为止她还还不打算对他有所行动。如果说多次抢夺这个匣子不算行动的话。

　　这次温守月没有如往常一样跟上来。

　　他走得越来越慢，不是担心她，而是等她。

　　至少他现在还得靠她带路。

　　倚靠在一棵树下，稍微闭目养神。

　　这棵树很大，连有些枝桠都同壮汉的腰那么粗。

　　只是它的四周光秃秃的，再没有一棵别的树，就连草都难见，仿佛天地间就只有这么一棵树，一棵孤零零的树，就像他的人。

　　他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知道从何时起，就变成了这样。

　　四岁？三岁？或是更小，抑或是打从出生起，他就注定要一个人，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吃肉，一个人杀人。

　　没有同伴，如天空中的苍鹰，独来独往。

　　遇见温守月是个意外，会同她一起过一段日子更是个意外。

　　手掌抚了抚肩上背着的红木匣子的紫金背带，他望向远处……只要把它安全送到那里，他就又可以变成那只在天空中任意翱翔的雄鹰……所以，再忍耐一下这呱躁的日子吧。

　　树上遗留的残叶落下，他出手如电，一片已然夹在两指之间。

　　嘴角上扬，是一种清冷至极地笑，带着淡淡地死亡的气息。

　　风停了，空气是凝结着的。

　　满得的枯叶刹时全部飞舞起来，如落英般美丽，却又有着说不出的凄凉。

　　剑不知道何时已出鞘，的确没有任何人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只觉得凌厉的寒光一闪，他的手中已赫然多了一把剑，一把剑尖在啼血的剑。

　　红色的液体随着苍白色的剑身滴下。

　　滴落在枯叶上。

　　居然有着嗒嗒嗒地响声。

　　褐色与暗红色纠结。

　　“你，你——。”黑衣人还未把话说完，就已断气，一只如鹰爪般的手还指着他。

　　他没有任何表情，在他眼里杀人与被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人在江湖，要么你死，要么他亡，没有第二条路可言。

　　他走上前，习惯性的把剑抵在黑衣人的衣服上，来回地拭着，神情专注而冰冷。

　　他手中握的是“回天碧玉剑”，江湖上排名第八位的利器。

　　但他如此地爱护它，不是因为它的珍贵，也不是因为它的锋利，而是因为它已经跟了他很久……从他第一次杀人起，它就同他形影不离，他在剑在，他亡剑断！

　　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觉得上面再无肮脏的血后，锵地一声，青龙回鞘。

　　脑子里突然回想起温守月的话：“剑身虽已干净，其内在早已被血腥污染，再擦也无用。”心中不由得一凛，剑就像是他，既然这么说，是否意味着他已然成为一个嗜杀之人了。

　　杀人是无奈，可当变为嗜杀之时，自己便已经遁入魔道了。

　　他不知道他活着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唯一清楚的就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不能为魔，至死也不能为魔。”

　　这……是他的承诺，是对他的承诺。

　　仰天一阵哈哈哈的大笑。

　　可空气中没有丝毫笑意，有的只是无尽的悲苦。

　　笑声愈是大，心中的愤慨就愈是激昂。他的喉结在那里一鼓一鼓地颤动，颈上的经络清晰可见，欲要弹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空气在震动，树上还未落下的枯叶纷纷散落，有些在他肩头，发上停留。

　　“冰块，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温守月已两手捂着耳朵，在他旁边蹙着眉头看他。

　　“哦，为什么？”他低头看她，眼神犀利。

　　“因为你的笑声很难听，你怕你多笑的话，会吓走人家大姑娘，那你以后就讨不到老婆了，对不对？”她眨巴着清清澈澈如小溪般明亮的眼睛，故作可爱的回答。

　　回她的是他一贯地冷酷无情的冰脸。

　　“哟呵呵。”

　　不再用自己热脸却贴人家的冷屁股，温守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点灰溜溜地走到倒地的黑衣人面前。

　　跃上树梢折了一根枯树条，她挑开他黑色的面巾。

　　“霞山三怪中的老二，遁地鼠毛青。”她仍旧嬉笑着一张脸，仿佛现在自己面对的不是死尸，而是一个化了妆的丑角。

　　“冰块，你还真狠，一剑刺中心脏，不偏一丝一毫，想想人家可是在地底下耶，怎么可能被你一剑刺中？你告诉我这一定是巧合好不好？”她转头笑眯眯地看他。

　　“……”

　　“好好好，不是巧合，知道你爱面子。”她一贯有自说自话的本事。“那么，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你是如何发现这只小老鼠来的呢？”

　　“树叶。”见她没有要起身赶路的趋势，他不禁有些不耐烦。

　　“树叶？”她侧头略微思考了一下，便两掌想击，高兴的喊道：“树叶落下，一个可能是风，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地面震动……呵呵，冰块原来你和我一样聪明呢。”在表扬人的同时不忘小捧自己一下，也是她的乐趣所在。

　　其实和望秦淮这样无趣又少话的人在一起，对于温守月这样性格的人来说也许是一种折磨，但幸好她有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的方法。

　　“你还漏了一个，人如果站在树上，也会有树叶掉下。”他冷着一张脸，补充道。

　　“呵呵。”温守月但笑不语。

　　“走。”扔下一个字，他不再等她，继续往前行。

　　越来越讨厌被束缚的日子，他得尽快把东西给送达。

　　温守月皱了皱小巧可爱的鼻子，轻轻的哼了声表示不满，“这个臭冰块，多等人家一会儿也不肯！”

　　她宽大的袖子一甩，地上树叶扬起，然后如彩蝶般纷纷覆盖在那黑衣人身上。

　　一向看不惯美丽的景色被黑色的死尸污染，她是一个唯美至上的人。

　　“冰块，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才追来？”

　　“你的事与我无关。”

　　“哟，还真冷淡呢，好歹我们也一起相处了这么几个月了，你连关心我一下都不愿意啊。”

　　“……”

　　“嘻嘻，知道吗，我去回头找那个老伯了耶。”不管他有无回话，温守月还是自顾自地说着。

　　“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呵呵，那老伯死了，全身被人砍了七七四十九刀加一刀，刀刀毙命，只可惜——却不是他真正的死因。”

　　望秦淮仍旧没有回话，只是把脸稍微侧了一个弧度，表示在听。

　　“想知道他是死于什么吗？”她娇笑着，有点诱惑的味道。“我知道你一定感兴趣，可惜的是，我也不知道，因为我翻看了一下那个老伯的眼睛，发现他在我们离开之后便死了，而那刀痕是他在死了将近一柱香的时候再划上去的，可是我找遍了他全身上下，却没有发现任何除刀痕以外的致命伤痕。呵呵，这事你说奇怪不奇怪？”

　　“奇怪。”

　　“你为什么不猜他是不是死于毒药？”

　　“他不会。”望秦淮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哦？为什么？”温守月凑近她可爱的小脑袋，饶富兴味地斜睨着眼看他，似笑非笑。

　　“如果他是死于毒药，那人就没必要再砍他一刀。”

　　“冰块，没想到你脑子倒一点不冰，灵活得紧嘛。”她小糗他一下，“的确，那个砍刀之人明显是想掩饰老伯死因的真相，如果真是中毒而亡的话，聪明人绝对不会多事去砍他一刀而让他的血流露在外的，那反而是曝露而非掩饰了——那么老伯的真正死因是……你猜是什么？”她扬头看向他，眼中充满期待的表情。

　　“不知道。”

　　“切~，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我非神。”

　　“冰块，你说那个用刀之人为何要掩饰老伯的死因呢？”

　　“不知道。”

　　“嗳，我说你怎么一问三不知啊。”

　　“赶路，少说话。”

　　“你！”她生气的噘嘴，可脚下的步子却加快了，“这个冰块这么赶干什么呀，又不是去喝人家的喜宴。”

　　***

　　赶到镇上，碰见的绝非喜宴，而是丧礼。

　　满天的白色纸钱纷飞，哭声震天，哀痛凄厉。

　　温守月也不忌讳，仍旧嘻嘻哈哈，睁大了一双杏眼，眨巴眨巴的——

　　“冰块，你看，难道满大街的人真的都是办丧事的人家的亲戚？要不怎么街上除了哭的人，连别的影子都不见？况且即使都是认识的人，也不是人人都哭得出来么。”

　　望秦淮还是老样子，嘴巴抿成一条线，不开口。

　　只是手却移到背着木匣子的肩带上，紧了紧。

　　“冰块，别老是不理人嘛，现在哭声这么吵，我都心烦了。”

　　望秦淮还没回声，一个凄厉苍老的声音就冲温守月骂道：“哪里来的小妖蹄子，敢到这里来撒野！”

　　小妖蹄子？是指自己吗？温守月伸出食指指向自己，显露无辜的表情看着骂她的老妇人。

　　“小姑娘，你不哭也就算了，还在旁边说什么胡话？”这时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瞧他脸上的神情显然也正生着温守月的气，只是看着她是一个俏生生的姑娘，所以开口也不好太不近情面。

　　“我又没说错。”温守月的脾气是最受不得别人说教的，她的一张小脸气成猪肝色，两手插腰，成茶壶式。“这个人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作什么要哭？”

　　“你！”那老妇人见温守月如此孺子不可教也，当场气得说不出话来，旁边来了一个身穿绿衣服的丫头模样的人，一手用袖子管拭着满是泪的脸颊，一手直为老妇人顺着气。

　　“我什么我，况且谁相信这些哭的人是真心哭的，瞧你的脾气，恐是家里有几个臭钱的人家，如此霸道，不关事的人说几话都不行，这样的人家，又有几个会在人死后真心哭的，搞不好人家心里在偷笑呢！”

　　“你……你！”老妇人发了两个音，就因为承受不住，直直晕了过去。

　　这可把现场搞得一团糟了，仆人丫鬟什么都统统跑了过来，递脸盆汗巾，拿香油薄荷的，更有甚者，跑去扛来躺椅的也有。

　　温守月嘴角噙着怪异的笑容，站直了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场面。

　　望秦淮冷着脸，也不动。

　　一群虎腰熊背的人齐刷刷站在温守月的面前，恶狠狠的盯着她，只是碍于望秦淮冷然若冰的面孔，所以迟迟没有动手。

　　“冰块，我们赶路。”难得第一次总是拖拉的温守月开口提起赶路。

　　望秦淮没有回应，只是从他迈开的步子来看，他是不喜欢同这些镇民有所接触的。

　　“站住！”正当温守月想离去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想起。

　　生生挺住脚步，她转头，笑嘻嘻地瞅着来人，一个年约十八的小伙子。

　　“是不是想请我喝丧酒呢？”她语出惊人。

　　“臭丫头，这里岂容你撒野，来人，给我把她拿下！”

　　在那些膘形大汉行动之时，温守月面色一寒，沉声喝道：“且慢！”

　　她衣袖一挥，一个箭步就走到那名少年面前，“你是官府之人吗？有什么权利叫人将我拿下，我可有犯法？”

　　她话语咄咄逼人，每说一句，就向前走一步，而那少年慑于她的气势，连连后退。

　　“你，你把我祖母气晕了，难道没有罪吗？”少年好不容易深呼一口气，才回她道。只是言语上的上风早已被温守月占尽。

　　“我说话难道有错吗？有谁规定在这条街上不能说话来着？你祖母晕过去是她的事，我有叫她晕吗？”

　　“你——。”少年显然对于她的尖牙利齿招架不住，话到一半，根本在说不出半个词眼。

　　“少爷，别同她废话，今日是她招惹我们先，也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了，把她绑了去老爷灵柩前磕一百个响头，再由少爷处置便是。”旁边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位尖嘴猴腮之人，瞧他贼眉鼠眼的模样就叫人打从心底里厌恶。

　　“来人，把这个臭丫头给我绑了！”

　　“冰块，帮忙。”虽然这么喊着，温守月的脸上倒毫无惧怕之色。

　　望秦淮环起手臂在胸前，看来是打算袖手旁观了。

　　“冰块，你真如此绝情？”温守月睁大眼睛，表示不相信。“你可别忘了，你还得由我带路呢。”

　　“以你的武功，对付他们绰绰有余，根本不需要我出手。”望秦淮脸上的寒气有所收敛，嘴角倒是衔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冰块，你太抬举我了，人家可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耶~。”

　　“哦，是么？”口气明显的不相信。

　　“是啊是啊。”温守月点头如捣蒜，“如果你不帮忙，我就真得要被他们欺负去了。”

　　“欺负？太严重了，他们只是要你磕一百个响头而已，一点也不为过。”他说一百个响头的时候，眼里都是笑意，看来温守月这次是难过了。

　　温守月见求救无望，也就不在向他浪费口水，直接转头对着那名少年，耸了耸肩，道：“不就一百个响头嘛，我磕就是。”

　　此话一出，倒是让那少年吃了一惊，但很快便得意得笑了起来，“好，那你就自个走到我爷爷的灵柩前，好好的磕，如果一个不响，在加两个！”

　　“哼，要求倒高。”她小声的咕哝一声，就“走”了过去。

　　其实不应该说走，确切的说在场众人除了望秦淮都不知道温守月是怎么到达几十步以外的灵柩前的，他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她的人便已俏生生站在那。

　　温守月没有跪下，而是绕着红木棺材走了一圈。

　　她走得极慢，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棺材看得仔细，好像要找出一丝的瑕疵。

　　众人不知怎的，也不吆喝她跪下，只是盯着她看，也看得很仔细，就像她看棺材般那么地仔细——

　　绕一棺材一圈，温守月整整花了一柱香时间，期间还轻轻地碰了棺材几下，只是动作极尽隐蔽与迅速，能看见地也只有望秦淮一个而已。

　　望秦淮嘴角微动。

　　搭在肩带上的手拽得更紧。

　　“丫头，你到底跪不跪！”年轻人忍耐力较弱，终于忍不住朝她喝道。

　　“跪跪跪，当然跪了。刚刚我是在膜拜一下而已嘛——棺材质量真好，肯定花了不少钱。”后面一句话她说得极为轻忽，能听见的也只有望秦淮一个人，别人能看见的也只是她薄薄的红唇微微动了一下而已。

　　望秦淮的嘴角上扬。

　　左手垂下，掌心抵着剑柄。

　　温守月虽然说跪，可是又过了半柱香时间，而她，仍旧站得笔挺，脸上带着恶作剧地笑意，嘴角弯弯，两眼弯弯，眼睛里还闪着星星点点，的确，她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可是有着一双极为美丽的眼睛，仿佛能摄人魂魄。

　　“臭丫头，你是在耍本少爷！”再过了半柱香，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被耍了。

　　“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呢。”温守月连忙面带无辜地摆着小手臂，手腕上的铃铛被摇地叮叮当当地响，清清脆脆，好听至极。

　　“那快给本少爷跪下。”少年冷哼一声，神情倨傲。

　　“好好——要怎么跪？”

　　“怎么跪，要本少爷教吗？”少年狠狠瞪了她一眼，满是不屑。

　　“能教最好了，我知道少爷您聪明绝顶，如三国孔明在此，也得甘拜下风。”温守月这个马屁拍得十足。

　　“算你有眼光。好吧，那本少爷就来教教你。”

　　“有少爷您的教导，我虽然愚笨，但也能马上学得会啊。”

　　那名少年显然被人捧得极为高兴，便要走过去向温守月演示如何“下跪”。

　　可在半路却被那尖嘴猴腮之人拦住，把头伸在他的耳边窃窃说了几句。

　　“臭丫头，你竟敢戏耍本少爷！”少年怒横着一张脸，朝温守月喝道。

　　“戏耍？冤枉啊——我说您之与孔明还要聪明几分，这，这难道归类为戏耍？难道您承认自己笨吗？”

　　“这……。”少年对于温守月明显是招架不住。

　　“我们少爷当然比之孔明决不逊色，这容不到你这个贱丫头来说——今天你要么给老爷磕一百个响头，要么就别想安全着离开。”

　　“好拉好拉，我跪还不成。”温守月这回倒不再耍嘴皮子，面朝着红木棺材就屈膝跪去。

　　只是她的动作极慢，眼睛里充满着笑意看着棺材，薄薄的唇瓣一合一拢，像是在嘀咕些什么。
　　只有望秦淮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是在数数。

　　一……二……三！

　　温守月还没跪下之时，说时迟，那时快，居然有一个白发紫衣老翁从棺材里跃出，而且一跃就是好几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