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坠黎明》雪落蒹葭

3、第 3 章

　　程寻买票时被工作人员告知今天整园都被包下来了，不对散客开放，听到霍清漪的邀请，猜测包圆的人多半就是他们。

　　小朋友们最先发声，小脸蛋由阴转晴，蹦蹦跳跳的欢呼。

　　程寻拍了下跳得最欢的庄小胖的头，让他安静，然后看着霍清漪：“多谢了，不过家里有人在等，我们要先回家了。”

　　程寻要走，孩子们却不肯，庄小胖拽着他的胳膊拆台：“程寻哥哥你骗人，家里明明没人。”

　　霍清漪猜测程寻拒绝，也是因为昨天的误会生气：“昨晚的事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要怎么赔偿您才好。”

　　江璟怀见霍清漪如此坚持，便也开口邀请：“昨天的事多有得罪，我让保镖去追您，不想您拒绝了赔偿，阿漪知道后一直自责，今天有缘遇到，希望您给我们一个道歉的机会。”

　　江璟怀话说到如此地步，程寻若再拒绝，不免显得目中无人，傲慢无礼。

　　程寻低头看着身边几双满含期待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妥协了，抬起头：“那就多谢你们了。”

　　入了园，霍清漪领着孩子们直奔旋转木马，程寻和江璟怀站在外面等候，程寻从口袋里面掏出烟盒，先递一支给江璟怀。

　　江璟怀道谢，然后拒绝：“我不吸烟。”

　　程寻咬住烟嘴，又拿了个橘子问：“这个吃吗？”

　　江璟怀迟疑片刻，接过来，拿在手里：“谢谢。”

　　程寻看了看身旁的江璟怀，他不似昨晚那般西装革履，穿了一身运动装，修身的剪裁，连袖口的尺寸也严丝合缝，露出半块腕表，再往下修长的手握着橘子，他没有剥开吃的意思，目视前方，眼神一直紧随着粉色木马上纤瘦的身影。

　　程寻轻笑了笑，掏出打火机点烟，等马木停住，孩子们跑出来，程寻迎上去一人分一个橘子，然后指着旁边的垃圾桶：“吃完的皮不许乱丢。”

　　霍清漪走在最后，程寻把橘子递给她，霍清漪接过来，剥开尝了一瓣，汁多水甜，她问程寻：“过山车你敢坐吗？”

　　程寻听了挑眉，却说：“那我得准备一下，先壮壮胆子。”

　　霍清漪被他逗笑了。

　　江璟怀走过来，听霍清漪计划着：“璟怀哥哥恐高，小朋友身高不够，我们两个先去坐过山车，然后大家再一起玩别的项目。”他眼见着她比来时开心起来，看了眼程寻，伸手接下霍清漪吃剩下的橘子皮：“去吧，我在这等你。”

　　霍清漪坐上过山车前跃跃欲试，坐到上面开始紧张忐忑，等车开起来，开到最顶端俯冲向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叫起来，程寻坐在旁边倒是一直气定神闲，但后来似乎被她的叫声震得耳朵疼，他握住她的手腕，摇晃示意：“睁眼睁眼。”

　　霍清漪怯怯睁开一条缝，发现车已经过了最后陡坡，如履平地晃晃悠悠的开回了车站，她后知后觉红了耳朵，有些尴尬，程寻看她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学她刚才的语气：“再来一次，你敢坐吗？”

　　霍清漪坐第一遍时只顾着害怕，第二遍仍然心有余悸，第三遍刚刚体会到了超速的快感，第四遍第五遍她开始期待高处俯冲带来的刺激喜悦，肾上腺素飙升的亢奋。

　　从过山车上下来，霍清漪觉得自己脚步都是悬浮的，程寻侧眸看去，身边人白皙的肌肤泛出粉红，额头浸出一层薄汗，呼吸轻快又急促，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像是从静谧中破土出来的鲜活，与昨晚车窗内混杂光影里坐着的判若两人。

　　包场的好处就是所有项目玩下来，也就三四个小时的功夫，大家又一起看了几场舞台剧，走出剧场时天边日落，燃起了火烧云，最远处的金黄璀璨过度成橘子色，中线像王母玉簪划出的银河，浅蓝一线，近天处彩云变成了胭脂色，粉红漫天像是童话世界。

　　“我们坐摩天轮会不会抓到彩云？”庄小胖指着天空问，其他孩子立刻呼应，要去坐摩天轮。

　　前往摩天轮的路上，霍清漪低声问江璟怀：“要不要尝试一次？”

　　江璟怀笑了，笑容很浅：“不了阿漪，我在下面等你。”

　　游乐场里有趣的几个项目江璟怀都不能玩，她和程寻去玩时，江璟怀还要帮忙照看小朋友。霍清漪与江璟怀并肩走着，她知道江璟怀对他自己一向严格，这两天的假期，是他辛苦半年谈下跨国并购案，才肯让自己清闲。

　　十几年来霍清漪早就习惯了去依赖江璟怀，小时候她总觉得璟怀哥哥就是动画片里穿着红斗篷的超人，无所不能，可近两年，她才突然看明白，这个陪她长大的人原来与她同病相连。江爷爷年少从军，之后大半生从政，江家治家甚严，江璟怀学生时代的日子不比现在的她轻松，即便如今他从商界进了□□，创下许多足以夸耀的业绩，但她从没见江爷爷夸赞过他，一次也没有，连笑容也罕见。

　　“那我也不玩了，我们一起等他们。”

　　晚风拂面，碎发粘在霍清漪的脸颊，有几根黏在嘴唇上，江璟怀闻言停下脚步，他抬手指尖抚过霍清漪的唇，将发丝取下。

　　程寻回头，看到停下来的两人，接着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

　　被触碰过的唇痒痒的，霍清漪抿了下，她抬眼看江璟怀，听他笑问：“为什么？”

　　“我怕你无聊。”

　　江璟怀揉了揉霍清漪的脑袋，笑得宠溺：“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因为这个无聊。上去玩吧，难得彩云这么漂亮。”

　　摩天轮的轿舱刚好能坐下六个人，年纪最小的妹妹到了地方，仰头一看，害怕高不肯玩了，和江璟怀留在地面。

　　轿舱门关闭，摩天轮缓缓升起，霍清漪坐在靠门处，程寻在她斜对面，两人身边各坐了一个孩子，庄小胖不肯坐，趴在窗户上看外面，若非程寻制止，他简直要跳起来。

　　霍清漪的目光落在程寻身上，过于英俊的五官难免让人联想到风流与花心，像极了高中时那种女生们偷偷暗恋，怯怯讨论，男生们表面不屑实则又羡又妒，走到哪都是焦点的风云人物。此刻他正在教育顽皮的庄小胖，并非严厉的训斥，甚至神情懒懒散散的，嘴角也漫不经心的笑着，但成效显著，这帮孩子十分听他的话，庄小胖立马挨着程寻乖乖坐下来。

　　“我见你昨晚那样着急，是不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霍清漪试探道。

　　昨晚陈妗蔓刚走，阿杰便回来了，向江璟怀汇报时，她正巧在旁边，阿杰说自己都将赔偿金加价到三万，结果程寻却说，钱包里丢的东西，多少臭钱也赔不起，正怀疑这人是不是要借机敲诈，程寻却转身走了，伸手想拦下他，被一拳打开，眼见着他面上的怒意不像装的，只好连连道歉，目送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程寻闻言，转头看向霍清漪，视线扫过她腕上的手链：“嗯，是一张照片。”

　　“很重要的照片吧？”

　　“是父母留的遗物。”

　　霍清漪一怔，紧接着像是有千斤重的铁锤朝她胸口砸下来，压得她说不出话来，许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愧疚不已：“对不起。”

　　程寻将霍清漪的表情收入眼底，发觉或许先前江璟怀说她多么自责多么愧疚，并非全然是假话。

　　“也不怪你，是我自己不留神先让人偷了去。”

　　“报警了吗？能不能追回来？”

　　“报是报了，不过警察说很难找回来。”

　　霍清漪忽然想到：“我们不是在剧院门口撞到的？我可以让剧院帮忙调出昨晚大门的监控，应该能拍到小偷的样子，也许对警察破案有帮助。”

　　霍清漪记下了程寻的电话号码，说好她拿到监控便联系他。

　　摩天轮已升到最高处，霍清漪拍下了彩云，发给江璟怀，轿厢开始由高处缓缓下落，突然头顶传来尖锐刺耳的声音，像是两个生锈的铁器在碰撞摩擦，霍清漪仰头向上看，突然间原本缓速的轿厢像是脱了钩猛地向下坠落，几秒钟的功夫下落十几米，又突然卡在半空中，轿厢随风摇晃，头顶上看不见的地方传来铁器摩擦‘吱呀呀’的响声。

　　孩子们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哭了，扑向程寻怀里。

　　霍清漪大脑一片空白，本能的紧紧攥住扶手，高度的紧张让她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程寻将孩子们护在怀里，低声安慰着，抬眼看向缩在角落里的霍清漪，她脸色惨白，紧咬着褪了血色的嘴唇，神情瞧着镇定，但发抖的身体将她的害怕暴露的一干二净。

　　程寻空出一条手臂，朝霍清漪伸过去：“把手给我，到我这边来。”

　　霍清漪紧紧靠着轿厢厢壁，她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现下脑海里一直打转的念头，竟然是陈妗蔓每日挂在嘴边说她的瓷娃娃命格。好像每次想要反抗，她就都要遭报应。

　　轿厢在空中剧烈摇摆，霍清漪开始晕眩，紧张带来的窒息感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程寻伸过来的手。

　　霍清漪努力抬起头，看着斜对面的程寻，她们之间的距离明明很近，可他的声音听来却很遥远。

　　程寻见霍清漪没有反应：“别怕，把手递给我！”

　　霍清漪手心全是汗，她与程寻对视，在他眼神的鼓励下，缓缓松开扶手，将手朝他伸过去，在半空中，被他的掌心很用力的握住。

　　十指相握的瞬间，霍清漪才发觉自己的手如此冷，她感受到程寻温暖的体温，同等危机下，程寻是如此的镇定，冷静。霍清漪看在眼里，仿佛是溺身江河洪流中的人突然抱住了大树。

　　程寻感觉掌心握住了一团雪，软绵冰凉，望着霍清漪紧紧注视他的眼睛，他的声线并不温柔，但格外让人安心：“看着我，深呼吸，我们会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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