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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账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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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夜明珠的光晕,萧清晏能清楚看见主墓室的大概格局。
墓室中有许多罐子,源源不断地涌出虫子,如乳燕投林般奔向严信,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独独在萧清晏身边留了一片真空地带。
仔细打量,凌乱的摆件,随意放置的棺椁,还有大抵是为了回复府内设施所在东边陈设的软塌,软塌上铺设的被褥,萧清晏突然有了猜想,这里似是有人居住的痕迹。
“严信!”
严信满脸天真,蹲下身逗弄那些虫子,一只大胆的虫子咬开了严信的手,贪婪的吸取里面的血液,其余虫子纷纷向手臂处涌去。
听到萧清晏的喊声,严信满脸无辜地抬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萧清晏狠狠闭上了眼睛,这胖子怎么看着还有点儿可怜。
萧清晏满脸认真道:“严信!不要让虫子吸你的血!”
严信见萧清晏似是生气了,手足无措道:“可……可是,它们饿了……”
“是谁教你养虫子的,你就住这地方吗?”
严信悄咪咪掩住袖子,任由虫子继续吸血,只是瞒着不让萧清晏看见。
“这不是虫子,是圣物。”说着非常骄傲道:“我爹说我是整个严家最能干的孩子,所以他将最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一定会做好。”
“你看他们,长得多好!”
萧清晏看着严信遮遮掩掩的衣袖,再听到这人的大胆发言,不禁被气笑了。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严信苦着脸认真思考道:“倒也没有,不过是四岁我娘去世后……”
萧清晏不敢相信,四岁?您今年十二了吧?八年?就这破地方,什么也没有,死人住着都磕搀。
纵使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将自己视为神童,四岁的时候依然会百般照料,让一个四岁幼童整日住在此处。
……
自己忽然能理解严信喜怒无常又天真的性情了。
眼见着严信丝毫不在意,将手背在身后,任由虫子吸食。
萧清晏白了一眼,懒得再管。
提起袍子盘坐在桌案边,严信讪讪一笑,见萧清晏生气,便将夜明珠扔了过来,自己也凑到了萧清晏身旁,却格外小心 ,虫子未沾上萧清晏分毫。
萧清晏白了一眼,心中有些酸涩,却也有些温暖。
来寒山书院这两三年萧清晏有不少所谓的朋友,可却从未遇到过这种人。
严信性子急躁,能这般细心,大抵是当真入了心的。
原本萧清晏来此主要是为了账本,毕竟江南盐政问题困扰多时,严家作为盐商的大头,必然清楚不少秘辛,虽说这天下不姓萧,可为了自己那不成器的表哥,为了李鹤铭天下安定的理想,萧清晏也无法视而不见。
然而此时最让他牵挂的倒不是账本了,今日所见的严信,萧清晏备受震撼,几乎是三观重塑。
所谓的严家嫡长子,从小在地宫长大,与虫蚁为伍。
萧清晏闭上眼睛,原来严信道这片地宫是为他所准备的竟是丝毫没错。
那么原因呢?严老爷纵使再不喜欢这个儿子,虎毒不食子啊,怎会如此对待原配唯一的儿子。
总不至于当真如严信所说,是看重他的表现,严信傻,他可不傻。
萧清晏忽地抬头道:“ 你父亲允许他人进入地宫吗?
严傻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萧清晏道:“若是他允许,我为什么要让你穿我母亲的衣服吗?就因为你穿着好看?”
说完小声嘟囔道:“确实挺好看的……”
“不过无碍,我是你大哥,小弟想去哪里大哥自然需得满足!”
萧清晏黑了脸,顾不上环绕在严信身旁的虫子,狠狠在严信后脑勺捶了一拳。
严信不防,猛地一头栽进了书中,不满地看向萧清晏道:“为什么突然打我!”
萧清晏叹了口气道:“你记住,住在这下面是不对的,这些虫子也不应该是你的家人。”
严信沮丧道:“可是我又蠢又胖,我爹说了,没有人真心愿意和我玩的。”
怎么会有这么教育小孩的!萧清晏忍无可忍,道:“你爹你爹,不要什么都听你爹的话,我不就是真心和你玩吗?”
严信更难过了,满脸控诉道:“你骗我!你就是为了利用我,利用我找到这些账本,该搞死严家时你才不会留情!”
萧清晏一噎,不是,你这也不傻啊,这不是什么都知道,还带我进这地方?生怕我找不到证据?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吧,这般看来,你对你爹也不怎么真心。
萧清晏耐心哄道:“怎么会呢,我就是真心的,你何曾见过我同谁走得这么近,只有你不是。”
严信皱着眉,仔细想了想,似乎确实?萧清晏甚至还救了自己好几次!自己那么挑衅他,他还愿意救我!
想到这里,严信突然开心了起来,一把将书桌上的账本推下。
嫌弃地将身上扒拉的虫子抖到一旁,那些虫子见严信不愿再敷衍它们,便也乖巧地卧倒在一边。
严信托着下巴道:“别看那些账本了,看了你也看不懂的,甚至我也看不懂。”
萧清晏无语,“那你带我来这里干嘛?为了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家人?”
严信狡黠一笑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知道内容啊,谁会对一个傻子有所隐瞒呢,我爹就把我当傻子啊。”
“三年前我进了寒山书院,在进书院前,我甚至刚学会写字,和虫子一起长大的傻子哈哈哈哈哈哈。”
“扬州盐政一贯有些问题,只要贪得不严重,统治者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前朝皇帝规定盐铁官营,先皇却在两淮地区特许总商包办,我严家大抵便是最大的总商,每一斤盐的成本不过几文钱,在经过重重关卡后,价格就翻了几十倍。寻常人家的百姓,挤破了脑袋买这不合算高价盐;贫苦人家的百姓,根本连盐都吃不起,你说,严总商怎么能让此事上报天听呢。”
萧清晏愣住了,多年富贵生活,虽说安平侯府尚节俭,不推崇奢华,萧清晏也明白底层百姓生活苦难,但却绝对想不到,底层百姓竟是连盐都吃不起!
萧清晏有些迟疑,“陛下若是清查,岂不是……”
严信嗤笑一声,“你以为陛下不知道?每年盐税二分之一都进了陛下的钱袋子,陛下不可能一无所知,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至于这账本?不过是防止有些文人看到罢了。”
“说实在的,在寒山书院读了三年书,我到底是没有学会以天下为己任,反而越发觉得那些舍身取义的人十分奇怪。”
严信满脸天真看着萧清晏道:“你知道前一任想要改变的巡盐御史去了哪里吗?坟头草应当都几米高了。”
萧清晏皱眉,直视严信道;“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警告我?”
严信合上眼睛,躺倒在地上,看着面前的棺椁,一言不发。
静默良久,严信突然笑了笑,在地宫中回荡,显得有些瘆人。
却又一脸真诚地看向萧清晏,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怎么会,我不是仅仅只是带你来参观我俩以后的墓地吗?”
萧清晏也躺倒,嗤笑一声,得了吧,就你爹对你那态度,你能当个工具人都够呛,别说掘你爹的坟了。
萧清晏虽说还没有完全放弃,可倒地严信的话对他也造成了一些影响。
回到寒山书院后,再也没有想过什么前朝什么账本的问题,倒是安心读了一阵子书。
正当萧清晏安心读书之时,另一批人马却将要从京都到扬州。
在萧清晏毫不知情之际,自家二叔和二哥正顺流而下,准备给萧清晏一个惊喜。
萧家祖籍在扬州,故而萧家子弟凡是参加科举的,这乡试都须得回到原籍所在地。
萧清淮前些年便通过了院试,成了秀才,经过两年的沉淀,便准备回扬州考一番乡试。
二爷不放心萧清淮独自返乡,便也跟着回了趟扬州。
二爷这么些年读书倒也没有白读,虽说人是迂腐了些,着实不适合官场,但借着安平侯府的声望,以及多年各地拜访名师所得,编写了些古籍,二爷倒也清醒,自己做不出千古名篇,那便给千古名篇做注,安平侯府不缺钱,故而二爷也就是个乐趣,未曾想过靠这个赚钱的,以极低廉的价格向读书人售卖。
要知道这年头贫苦人家的读书人几乎是没有什么课外读物可以看的,毕竟书籍也是一种奢侈品,有了又低廉又广博的注解,当然是求之不得,一时之间二爷名师倒是传遍了大江南北,倒也称的上是一句大儒了。
甚至得了一个“江川先生”的雅号,从此也不再想着入仕,只好好编书,也成绩斐然。
原本萧清淮是准备写信通知萧清晏一番的,可寒山书院听闻这位江川先生将至扬州,便邀请其前去讲座,二爷出于某种恶趣味便拦住了自己儿子,准备去给萧清晏一个惊吓(划掉)惊喜。
可惜萧清晏仍旧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