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千叶沙

16、微妙的平衡

　　早上醒来，睁开眼便是无尽白。练昕薇头痛欲裂，隔了几秒秒才反应过来，昨天晚上她哭昏了过去，这里是医院。
　　昨晚打电话给萧羽的时候，他刚好在值夜班，所以才能带着医生这么快就赶了过来。她却跟来医院后在急救室门前大哭至昏倒。
　　“你醒了。”
　　练昕薇看到一身白袍的萧羽走进来，急忙问道：“他怎样了？”
　　“没事了，在隔壁房。”萧羽一本正经地盯着她，眼睛如探测器在她脸上仔细巡视，“从没见过你那个样子，很可怕。”
　　她脸微红，讪讪一笑。她几乎记不起自己昨天的样子，只记得自己的心很痛，痛得快碎掉。
　　她纯粹是喝醉外加哭过了才昏倒，醒来除了宿醉引发的头痛便没什么大碍。她急不可耐走进了隔壁病房，他还在昏睡，为了方便他呼吸，特意调高了床头让他坐躺着。苍白的脸庞上还戴着氧气罩，单薄的胸膛微微地起伏着，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她略感安心地注视着他的睡颜，对昨晚那一幕还心有余悸。萧羽告诉她，原本她可以不必这么着慌，风舒浅房间里有呼吸机可以先给他戴上，可是当时酒精上头的她急疯了根本没想到！她是如此的失败……差点就耽误了他！
　　一个医生走了进来，看到她有些惊讶：“你……是舒浅的朋友？”
　　她点点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欣慰地笑道：“总算有个朋友了……啊，我姓陈，是他的主治医生。”
　　练昕薇立刻也露出一笑：“陈医生你好，谢谢你。”
　　“舒浅这孩子不容易呀……”陈医生和蔼的眼睛流露出年长者的疼惜，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希望你能多关心一下他，给他一点活下去的动力。”
　　练昕薇心中一痛，重重地点点头。迟疑了一下，才问：“舒浅的病真的……不能治好了吗？”
　　医生黯下了眼睛，惋惜地说：“拖得太久了，他一直不肯动手术，现在已到了心脏病晚期，身体的各功能都出现了问题。如今即使做手术……存活率也很小。”
　　练昕薇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这情况即使不住院，也需要坐轮椅，走路会增加心脏的负担，希望你帮忙劝他一下。”他摇摇头，走了出去。
　　练昕薇转头看向床上那脆弱的生命，心里又一阵疼痛。昨晚自己做过的事还隐隐记得，对他那番自白更是无法忘记，那孤寂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醉酒的练昕薇可以毫无顾忌地表达最真实的情感，可清醒后的她做不到。若自己的爱对他来说是负担，那是不是退出会比较好？
　　练昕薇的爱是脆弱的，她爱一个人便见不得他痛苦、难受，她无法故作坚强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的生命日渐消逝，她的神经在允许她坚强之前会首先断掉。以前他发病时自己还能镇定，许是因为那时她还没这么爱他。
　　于是，在他醒来的那刻，她逃避了。把所有的心痛和心疼都隐藏住，只给了他一个淡淡的朋友似微笑。
　　“你醒了，还难受吗？”
　　他定定地看着她，几秒后才眨眨眼，艰难地吐出了声音：“好多了。”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她躲避他的眼睛，勉强一笑。
　　他深深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闭上眼睛。
　　“你饿了吗？还是想再睡会儿？”
　　“……我不饿。”他没有睁开眼，声音变得淡漠，“你先出去吧，我想再睡一下。”
　　“哦。”她咬牙，不让心疼溢出口，佯作镇定地说，“我就在外面，等你睡醒我再过来。”
　　他没有说话，像是睡着了。

　　自从知道确定了他得的是心脏病，练昕薇便仔细询问了医生需要注意的事项，并把它记在本子里。
　　她打定主意把对他的这份爱埋藏在心底，作为一个朋友一样照顾他，或许这样自己就会减少一点心痛，也减轻一点他的负担？
　　抱着这种想法，她每天若无其事去医院看望他，以一种前事尽忘的表情和他谈笑，却在许多细节上处处留心，给他挑选食物也多了一个心眼。
　　他一开始很沉默，不时用沉思的目光盯着她，但很快练昕薇便发现，他淡漠的眼里少了一份顾虑，多了一些释然。
　　练昕薇找了个适当的时机建议他坐轮椅，本来还怕他不高兴，结果第二天去到的时候就看到病床旁放着一辆轮椅。
　　他们恢复到了之前的那种微妙状态中。谁也没有主动提起那一晚，心里纵使明了这纯粹是自欺欺人，却没人愿意破坏这份薄弱的平衡。
　　在他住院的日子里，练昕薇又发现了他另一些不为她所知的小习惯。他吃苹果不喜欢削皮，而且只喜欢吃爽口的，粉苹不吃。吃香蕉总是从梗那头开始剥皮。他沉思的时候习惯摸下巴，咬下嘴唇。他要是闹起别扭来会一整天不理睬你，软硬不受，得待到他自己想开，才跟没事人一样。要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想开，就得留意他什么时候露出那抹可贵的浅笑。而这些只有深入了解他，他才会让你看到。否则只凭练昕薇在书屋与他萍水相逢，是断不可能发现的。
　　练昕薇讨厌一个人，她会用显微镜来观察他的缺点，再在瞳孔里放大无限倍，但若是喜欢上一个人，以往一切令她难容的缺点，在她眼里都会变得极其可爱，统统包容入她广阔的胸怀里。
　　她以为他很稳重成熟，可他又会不时做点幼稚的事，例如跟护士讨价还价，当练昕薇带着一盅汤过来时，看到便是这样一幕。
　　“能不能只吃药不打针？”他眨着眼睛跟护士打着商量。
　　“不行，打针才好得快。”护士的语气像在哄小孩。
　　“那只打一筒行不行？”
　　“不行，两筒。”
　　“要不一筒半？”他还不死心，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
　　“你见过谁打针只打半筒的？”护士好笑地瞪着他。
　　“……好吧。”于是微撇着嘴，乖乖转过身去。
　　听上去很怕痛，可真正打在身上时，他却默不作声，隐忍得让人怜惜。
　　练昕薇想不到的是，他不爱看书，却喜欢别人给他讲故事。当然这不可能听到他亲口说，她是偶然知晓的。
　　那时他被推出去做检查，练昕薇百无聊赖中便拿起一本从他的书屋里买来的《席慕容诗集》朗读了起来。
　　他回来时听到后眼睛微微散发出光芒，让她多读几篇。练昕薇很惊讶，但看到他少见的愉快模样，她当然乐意之至。于是找到一篇自己很喜欢的柔声读了起来。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他懒懒地躺在床上，惬意地听着她吟诵的诗歌，半合着眼睑昏昏欲睡，像极了一只倦怠的猫。
　　窗外晚秋暮色，一缕西风卷着黄叶翻飞，老树摇曳，纷纷飘落更多枯叶，相互摩擦的沙沙声，似耳边密语，又似喉中呜咽。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於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又到国庆了哈，祝各位放假快乐，每天轻松好心情哈！~~
沙沙的手总算好多了，这时候码字挺有鸭梨的，希望不要被说成有凑字数的嫌疑……囧~（顶锅盖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