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千叶沙

15、情到深处

　　果然不出练昕薇所料，第二天也就是国庆前一天安澄一便给他的家人通缉回去了。她送机的时候可是心情畅快，对安澄一的依依不舍视而不见。而萧羽静站一旁虽然没什么表示，可眼里总免不了有一些黯然。
　　从机场回来，练昕薇便迫不及待去书屋找风舒浅，却发现铁闸已经关闭了一天。她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跑到他家门口犹豫再三才抬起手，刚要敲门，门就开了。
　　练昕薇怔怔地看着眼前冷淡的清瘦脸庞，一时梗塞住说不出话。
　　他的眼睛闪了一下，随即一脸漠然：“什么事？”
　　她呐呐地说：“我是来跟你商量明天出游的事……”
　　他盯着她，眼里有说不出的意外，嗤笑：“你还没厌烦吗？”
　　她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厌烦什么？”
　　“你对这个同情弱者的游戏还没厌烦吗？”他冷冷的目光直视着她，“你为什么要关心我？为什么总来打扰我？难道不是你同情心过剩？因为看到我无力自救却还不断挣扎的丑态，所以引发了你同情心泛滥？因为好奇想要剥悉我的一切满足你的优越感？”
　　练昕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眼前的他为何如此陌生？那冰冷的双眸，那讥笑的嘴唇，那无情的话语，都让她不知所措，痛苦万分。
　　他怎么能这样中伤她！他怎么能总是肆意曲解她的好意！练昕薇不能承受地拼命摇摇头，眼中渐渐蒙上了愤怒与痛苦，咬着唇急急辩解道：“我没有，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不然是什么？难道你要说你爱上我了？这个一无所有的我？甚至快要死掉的我？”他继续尖锐地嘲讽着，“别笑死人了，你以为是演韩剧吗？”
　　“我……”练昕薇喉咙哽咽说不出话，她只能痛苦地摇头，眼泪抑制不住流了下来。对于他的毒舌，她是愤怒的，怒火叫嚣着焚烧她的四肢百骸。比愤怒烧得更旺的，却是对他的心痛。她无法对这个在诋毁自己同时透出绝望的男人扇去一巴掌……
　　“还有，你和你男朋友有什么矛盾我管不着，可不要牵扯到我。”他阴沉地说完，看了一眼垂着头的她，绝情地关上了门。
　　练昕薇呆愣在他的门前好久，却始终无法再度抬起敲门的手。她记不起自己是如何离去，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神不守舍地坐在上次柳云深买醉的那间酒吧里。
　　真是讽刺，上次她还嘲笑柳云深看不开，这次倒轮到自己了……她点了一打啤酒，可她不是能喝的人，喝到第三支便几乎醉了。朦胧间听到一声惊讶的呼唤，她抬起迷蒙的眼看去，咯咯地傻笑起来：“萧羽，是你啊！过来过来，陪我一起喝！”
　　萧羽皱眉看她的一脸醉态，沉声问：“你怎么会在这喝酒？发生什么事了？”
　　她摆摆手，继续端起瓶子喝，却被一手制止，她埋怨地瞟了他一眼，嗔怒：“不准阻止我！”
　　萧羽不理会她，兀自买了单，一手揽过她的腰把她扶起来就往门口走去。
　　“放开我，放开我，萧羽！”练昕薇愤怒地挣扎，无赖地威胁道，“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告诉安澄一你喜欢他！”
　　他顿了顿，冷静地盯着她：“在此之前我会先把你杀了。”趁着她发愣的空当，一把扛起她，走到车旁开门把她扔了进去。
　　“萧羽你这个胆小鬼，敢爱不敢承认！我鄙视你!”练昕薇被摔了个脚朝天，仍然在骂骂咧咧，毫无气质可言。
　　被骂的人苦笑了一下，坐上了驾驶席。
　　“萧羽，你个混蛋！”练昕薇谩骂，狠狠地瞪了前面那个毫无反应的人一眼，撇过头抵在车窗前闭上了眼。
　　“是因为澄一吗？”良久，前面才响起了询问的声音。
　　“不是。”很干净的否认。
　　“……是书店那个男人？”
　　这次她没应声，双眼紧闭着，萧羽却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练昕薇被送了回家并没有安分下来，待萧羽走后，便趁着醉意摸索到风舒浅家门前。她蹲坐在门口，也不敲门，就靠着墙壁迷迷糊糊地要睡不睡，整个被人抛弃似的可怜样。
　　风舒浅开门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他的脸上写满震惊，心痛与怜惜在此时才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练……昕薇。”这声低吟中包含了太多情绪，以至于显得沙哑而虚弱。
　　她受到了触动，抬起了那张微醺的脸，醉眼迷离，看见他露齿一笑：“风舒浅！”
　　看见她不对劲的样子，他蹙起了双眉：“你喝酒了？”
　　她点点头，笑道：“我没醉哦。”随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又不稳地往后倒去。
　　他一把抓起她快要倾倒的身体，眉宇皱得更深：“你这是干什么？”
　　她猛然往他身上一扑，他差点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重量，连忙扶着门沿站稳。脖子却被她紧紧抱住，他霍地一僵。
　　“风舒浅……舒浅……”那是饱含着无比渴望的深情呼唤，仿佛一回眸，已是千年。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近得能感受到她口中呼出的气息，带着微微的颤动。他僵直了身子，声线微颤：“练昕薇，你喝醉了。”
　　她抬起通红的脸看着他，眼中迷蒙一片，却充满祈求的哀伤：“你就当我醉了吧……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他默然，轻叹了口气，说：“进来吧。”
　　把她安置到沙发上，他便进了厨房。
　　练昕薇其实是三分清醒，七分醉态。她脑子一片混沌，却仍有个角落保持着清明。躺在沙发上，隐约看到一个朦胧身影走了过来，然后额头上一热，被敷了一条热毛巾。
　　她觉得好暖和，感觉酒醒了不少，傻傻地朝那人一笑。
　　那人的手在她脸上顿了顿，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修长的手指冰凉冰凉，每一次流连却都带着无限的温柔，像怕碰坏了珍贵的宝物。
　　她闭上眼睛，沉醉在他罕见的柔情里，想起了书里的一句话：身上的抚摸，或多或少，总带着情欲，脸的抚摸，却是天真而情深的。
　　接着听到了一声叹息，似无奈，似怅惘。
　　她的心也随之一颤。
　　“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了你……”他的声音无比压抑，仿佛若不这样痛苦便会倾闸而出，“罢了，如果你真那么好奇，我就告诉你好了。”
　　她几乎要睁开眼睛张嘴反驳，却听到他继续说了下去。
　　“你男朋友说的对，我是个孤儿，一出身便被扔在孤儿院门口，我的名字是院长取的。那段日子其实过得挺开心的，院长对我很好，经常抱着我讲故事……直到五岁时有个有钱男人说要领养我，当时我很高兴，终于要有家人了……”他停顿了一下，嗤笑了一声，“结果却被查出有先天性心脏病，注定活不过二十八岁，那个男人立刻就走了。那之后一直都没人敢领养我，其他的孩子也不再和我玩，我一发病自己还没死就得先吓死他们……呵呵……”
　　练昕薇忍住快要泻出的泪水紧闭着眼，心里很痛很痛。听到他悲怆的笑声，自己的心脏就像要炸开似的，喉咙难受得快喘不过气来。
　　“一直到15岁那年，院长得病去世，却把他的遗产给了我。他临死前一直握着我的手叫我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他突然哽咽住，轻咳了两声，低沉的嗓音充满迷茫，“我唯一可依赖的亲人没有了，独留我在世上，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了什么而继续活下去……其实我死了也无所谓，可是……为什么偏偏遇到了你？”他捂住脸，饱含着怆痛的低音从手心溢出，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为什么偏偏遇到了你……练昕薇的心不断紧缩着，抽痛着。这是一种怎样的伤痛？他是如何一个人从绝望中孤独地走来？本以为就此孤独地死去，却偏偏遇到了擅自闯进来的她？他是渴望被救赎？……抑或是害怕把她也一同拉入绝望？
　　“我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神经，明明你已经喝醉了……”他嘲笑了一声，大概以为她已经沉睡了，柔和的声线不似以往，更加悦耳动人，却又寂寥得让人心碎，“也好，明天你也不会记得……不要再靠近我了，我怕我会忍不住……”他噤口，没往下说。伸出手拿开了毛巾，重新弄热敷了上去。
　　练昕薇咬住嘴唇，害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哭了出来。风舒浅，为什么你非得把心中的痛埋藏住？为什么宁可孤独一人，也不让我靠近？为什么你要对自己那么狠心……宁愿伤害自己，也怕伤害我？练昕薇说不出心底有多痛，她只觉得对他的心疼已深入了骨髓，若是完全抽掉，她会就此死去。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沉重的喘息声如报警信号般射入她的耳朵。她霎时间清醒，惊骇地睁开眼，只见他陡地站起身，摇晃着往房间走去，却在到达门口时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唔！”他一声吃痛的闷哼，让练昕薇弹起身子便冲了过去，惊慌地把扶他起来。
　　“药呢？”她慌忙地往他身上摸索着，却没有找到。
　　他痛苦地纠结着双眉，吃力地吐出几个字：“没……刚……吃完……嗯！”他紧绷着身子，用力地抓住胸口，痛得身子簌簌发抖。
　　什么？！宛如晴天霹雳！练昕薇吓呆了，恐惧的眼泪汹涌而出：“那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电光一闪，萧羽！对，他是医生，打电话给萧羽！她慌张地拿出手机，颤抖按了电话。
　　快接，快点接！求你了！终于在她的祈求声中听见了他的一声可亲可敬的“喂”。
　　“萧羽，快点过来景园B座302，快点！风舒浅他心脏病发作了，求你快点来！”她快要崩溃地哭喊。
　　他默了几秒才回道：“你别慌张，按我说的先给他做些急救。我现在立即过去。”
　　“好！”她慌忙应声道。在他的指令下，把风舒浅扶坐在她怀里，让他的头稍稍往后仰，扯开了他的领口。他张大嘴艰难地喘着气，呼吸越来越沉重，脸色惨白中透着青紫。
　　“舒浅！支持住，求求你，一定要支持住！”练昕薇哭得梨花带泪，不断哀求他。
　　可他的呼吸却逐渐微弱，半掩的眼眸不见一丝光泽，头无力地垂倒在她的怀里。
　　10分钟的时间却像过了一年，萧羽带着医生赶到时，练昕薇已经恐惧得手脚冰冷。医生迅速为他展开急救，然后把他抬进了救护车。
　　萧羽把她抱住，柔声安慰：“他会没事的，别哭了。”
　　这时她才放声大哭出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声嘶力竭。
　　情到深处欲断肠。

作者有话说

　　还是老话，虽然更新得很慢，还请大家多多支持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