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旧事》浸灵子

1、启

　　他推开房门。
　　没注意，脚边一个黑影闪过，吓了他一跳。
　　“呀！”前面黑漆漆的传来声音。
　　啪的一声，灯被打开了，亮着的空间里迷蒙着，渐渐才让人看得仔细些。
　　一张大床横在面前，上面半躺着一个少妇模样的年轻女人，面容暗黄，五官本有几分姿色，只因为此刻凝结在一处，看起来只显愁苦。女人的怀里，正蜷缩着一只黑猫，绿色的猫眼，在混沌中，好似黑夜里跳动的绿灯笼。
　　“这东西，倒腻得很，找空子就往屋里钻！”女人的声音倦怠，手却没停，不停抚摸着黑猫油光闪耀的毛皮。
　　过了片刻，女人像是想起来了，朝着正开始放东西脱衣的男人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
　　“小徐约了几个同事，出去聚一聚——爹睡好了？”他脱着裤子，一边顺口问道。
　　“还不是老样子，咳了半天，刚刚没了响，估计王姨服侍着，该是睡熟了。”
　　男人寒战了一下，快速走到女人身边，接过女人递过来的猫，提着那猫的脖子皮，不管那东西凄厉的嘶叫声，走到门口，将它往屋子外一甩，便快速关了门。
　　“工作找到没有？”女人彻底清醒了，问的问题也锐利起来。
　　“我中午办事上街的时候顺道看了看，还没个着落。”男人关了灯，钻进被子里，一股暖意袭来，好像把他已经僵硬的骨骼又软化了，他长舒一口气。
　　“好歹大学毕业，竟找不着饭碗？你羞不羞？”女人嘲笑地冷哼传来，黑夜里如一把刀子。
　　猫叫从门外传来，兼带着挠门。
　　“我怎么没有饭碗？”男人的声音带着怒意。
　　“你那个饭碗装得下几碗饭？”女人不依不饶。“一个报馆破编辑，养得了一家人？你倒说说，这两年，我们家过得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男人提高了一个音量，“总没有把你饿死！”
　　“非到饿死不可了！”女人冷笑，“若不是前些日子我托人找了个事做，王姨又四处替人缝补，贴了些家用，这些日子物价涨得这么厉害，哪里来的米，哪里来的面？靠你那点月初发下来的钱，磨到月中就没了，如今倒是怎么撑到月底来了的？”
　　男人不语，翻身朝外。
　　女人见状，缓了缓口气：“华生，我知道你也不是不顾家，如今工作确实难找，但是，你总得还是使把力，不能一点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那报馆越来越萧条，早晚是要垮了台的，到时候你怎么办？我们这家人，恐怕米面都没得吃了！你们柯家，落难前好歹也是地方大户，你爹在金陵大学教书，你也在银行做事，多风光的日子！如今到你手里，难道就真的沦落了么？”
　　“你总还知道工作找起来不容易！”华生闷声来了这么一句，“不要跟我扯过去，扯这些有个什么用？你姚家当初不是更风光？结果如何？现在人散在何处都不知道！你爹费尽毕生精力得了那些古董字画，最后还不是到了日本人手里！婉莹，你不要一天到晚唠叨这些，好吗？”
　　“你还敢说说？若不是跟了你，我会在重庆？我早该到了香港去了！”婉莹喊，伴着门外猫叫的犀利。
　　华生喃喃了一句什么，头蒙在被子里，声音也加了一层朦胧，婉莹竖耳仔细听，也听不见。
　　一阵安静，猫叫也消失了。
　　吵架的人最怕没了对手，婉莹踹了华生两脚，隔着被子，华生直挺挺在那里，没了动静。
　　“华生……”婉莹最后喊了一声，颤抖着，也睡着了。
　　第二日恰是周末，华生睡到晌午才醒。
　　起床梳洗，走到外屋，碗筷已摆好，厨房传来炒菜的声音，一阵浓烟弥漫在外屋里。华生一面扣衣领扣子，一面用手散烟。
　　“怎么这么晚才起来？”浑厚苍老的声音传来。“昨天多晚才回来的？”
　　“昨天同事请客，吃了饭。”华生毕恭毕敬，上前扶住立起的父亲。
　　柯章良甩开儿子的手，缓缓坐到上座。
　　一阵痒痛传来，他捂住嘴。
　　“嗬——”
　　恰在这时，“菜来了！”清脆的女声进屋，来人手里端着一盘青菜。
　　“王姨。”华生招呼一句，接过菜。
　　王姨，正是柯章良的续弦王冶萍。
　　“坐下。”柯章良示意妻子。
　　王冶萍拿手平抚头上的乱发，在柯章良旁边坐下了。
　　婉莹随后进屋，手里端着一盆汤。
　　“就这么一个菜？”华生道。
　　婉莹冷脸不看他，坐下。
　　一家人默契地不再讲话，拿起筷子吃饭。华生拿筷子夹白饭吃，沉默不语。
　　婉莹憋了气发不出，恰巧此时黑猫又纠缠在脚边叫唤，竟一下子一脚将猫踹飞。“去你的，死东西！没用的废物！”
　　柯章良咳了一声。
　　冶萍替丈夫布菜，目光落在定点上。
　　华生忍不下去，放下筷子，提衣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