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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处处僵局 ...

  •   抬手扶住身旁的墙壁,舒桐低头咳嗽了几声。

      回过了神,梁临风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定了定说:“你刚发过病,我们吃过饭你去休息吧。”

      她的手被抚开,舒桐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淡淡地:“没有胃口。”

      说完不再看她一眼,他径自转身回卧室。

      从刚才舒桐开始咳嗽起,她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就散了,突然涌上了懊悔。

      舒桐今天才勉强出院,她就将所有的问题都提了出来堆在两人之间,这样的做法的确冲动了。

      坐在书房里呆愣了很久,直到时间无声无息地过去,她又听到卧室中传来舒桐压抑的咳声,才慌忙站起来。

      深呼吸了几下,她走到厨房,将早就冷透的饭菜热好了装在小号的碗碟中,放在床上餐桌上端到卧室。

      没有小气地关上卧室的房门,里面的灯也还亮着,舒桐躺在床上,睁眼看到进来的梁临风,绷紧了下颌,并不开口。

      把餐桌先放到一边,梁临风走到床前:“先随便吃些东西再睡吧,我拿过来了。”

      撑着身体坐起来,舒桐轻咳了几声看了看她,还是没有说话。

      当作他是默认了,梁临风拿了靠垫塞在他身后,将餐桌放上去。

      看她做这些,舒桐开口:“你这是想做什么?”

      抬头看到他苍白着没恢复的脸色,梁临风觉得鼻尖酸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没控制住,抬起来握住他放在被上的手:“我担心你的身体。”

      看着她良久,舒桐才轻叹了一声:“临风,你一边说着不想让我痛苦所以要离开我,一边又来关心我,你不觉得你也很矛盾吗?”

      眼眶中慢慢溢出了水汽,她自言自语一样低声说:“那等你身体好了我再离开行不行?”

      低着头鼻尖微红,她此刻看起来好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样。

      舒桐凝视着她,唇边还是难以避免地浮起一丝苦涩。

      没再说什么,他端起粥碗,就着桌上的菜将粥慢慢喝完,而后放下碗筷,抬起头:“这样好了?”

      一直坐在床边看着他用餐,梁临风含糊地点了点头,收拾餐桌。

      看她把餐桌从自己身前移开,舒桐顿了顿:“临风,我可以认为你是爱我的,只是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些事情吗?”

      他的声音很轻,梁临风却再次红了眼眶,“嗯”了一声,低头把东西端出卧室。

      他们两个现在的这种情况,梁临风应该住到客房,让两个人彼此有个空间。但她收拾好,又在客厅里呆坐了很久,还是回到了卧室。

      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了,她在黑暗中摸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上去。

      舒桐躺在床的另一侧,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在他身边躺了很久,她小心地把手从被下伸过,触到他的手,很轻地握住。

      熟悉的温度从他掌心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她用仅能让自己听清的声音说:“舒桐……”

      他毫无察觉般,身体没有动一下,呼吸声仍旧平缓。

      梁临风放任自己就这样一直握着他的手,慢慢睡去。

      第二天梁临风醒来,掌心空了,床的另一侧也空了。

      她匆忙走到客厅,看到舒桐已经穿上西服系好领带,正准备去上班。

      见她出来,舒桐略顿了一下:“我先去小公寓那边住一段时间,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打我电话,也可以告诉周敏。”

      他说的小公寓在临近舒天大厦旁的一栋高档公寓楼,本来是供他加班后落脚休息的,但他们结婚以来,不管加班到多晚,舒桐总是坚持回家,所以那套公寓一直没用。

      梁临风这才注意到房门边还放着一个黑色的皮箱,应该是舒桐收拾起来要带走的物品。

      是她提出的要和他分开一段时间,现在却愣住了,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我也可以搬出去的。”

      沉默片刻,舒桐才再次开口:“我不是在和你争这个姿态,我的东西不多,搬走更便利一点。”

      说完,他又等了等,没有等到梁临风说话,就提起皮箱开门走了出去。

      望着被他关上的房门发了很久的呆,梁临风这才觉察到清晨的寒意,而她也只穿了薄薄的睡衣,光着脚站在地板上。

      她没想过要跟他争姿态,这时候她怎么会在意分开的时候她的姿态够不够好看?她只是担心他的身体,还有搬到新的地方他会不会不适应。

      少了一个人,房间就空荡得让人难以忍受。

      几乎一整天精神都在恍惚,时间仿佛变得分外漫长。

      临近黄昏,天空开始飘起淅沥的小雨。

      梁临风拿起家里的电话,本来想拨舒桐的手机,想了一下,她拨了周敏的办公电话。

      周敏程式化的问候从里面传来,梁临风顿了顿开口:“周姐,我是小梁,现在变天了,你记得提醒舒桐要注意保暖。”

      迟疑了一下,周敏叹口气:“舒总今天来上班,你却没有跟来,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小梁啊,你挑什么时间不好,非得在这种时候跟舒总闹矛盾?”

      梁临风心里一紧:“舒桐今天身体怎么样?”

      周敏跟她接触多了,就没把她当成外人,抱怨的话脱口而出:“就算没表现出来,脸色也差得很。你让我转告一句不疼不痒的关心有什么用?不如你们尽快把事情摊开了说,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梁临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善于吸取别人的建议,能够自己调节心情的人,但此刻这些开导的话听在耳中,却只能让她更加头疼,连仅剩的一点思考问题的能力都快要丧失。

      短时间内接受的东西太多,她需要用更多的时间去厘清。

      结束和周敏的通话,梁临风在沙发上愣了一会儿,突然抓起外套,带上雨伞冲向外面。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等反应过来,她已经站在舒天大厦外了。

      刚过了下班的时候,大楼里还有三三两两的上班族从里面出来,梁临风不想给人看到,就借着昏暗的天色躲在正好能看到大厦出口的树丛后。

      B市七月的雨透着阴凉,她撑伞等了很久,直到手臂都酸了,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大厦内走出来。

      隔得远了有些看不真切,跟他走在一起的还有个微胖的中年人,梁临风辨认了一下才想到应该是岳礼。

      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话,等走到门外,岳礼仿佛是被激怒,扯开了嗓门。梁临风也听到了他说的话:“反正我和你老婆一样,都是被你利用,你用完随便扔了就可以!”

      舒桐像是懒得理他,沉声说了句什么,也没打伞,径自走向不远处的停车场。

      雨夜潮湿阴暗,他根本没注意到躲藏在暗处的梁临风,开车离开,留下没有雨具的岳礼在大厦门口喃喃抱怨。

      只是想来偷偷看一眼,看他还好不好,梁临风完全没想到会撞到这一幕,她冷静了一下,从阴影里走出来。

      敏锐地发现了她,她还没走近,岳礼就解气般地笑:“我让那小子翻脸不认人!这不就有了现世报!”

      过去对他笑了笑,梁临风伸出手去:“第二次见面了,幸会。”

      岳礼唇边冒出一丝促狭的笑容,弯腰握住她的手:“真是幸会。”

      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梁临风邀请岳礼去了附近的茶室。

      坐下岳礼就咧开了嘴:“前几天雇黑客阴了我电脑的人是你找的私家侦探吧?有两把刷子啊。”

      没什么好隐瞒的,梁临风承认:“的确是我的一个朋友,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见谅。”

      岳礼察言观色的本领极强,瞄了瞄她,突然高深莫测地笑了:“你突然对我这么客气,想必是有求于我吧?”

      梁临风微顿,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总有资料中查不到的东西,所以我想还是直接问你比较好一些,价格你可以随便开。”

      岳礼双手抱胸笑开来:“你说你们夫妻也真有意思,一个绷着张死人脸怪我行动不力泄露了资料,一个不计代价也要从我这里挖出对方的秘密,你确定你们的关系没有走到快要离婚的那一步?”

      “在关心我们是不是要离婚之前,我首先想知道你刚才嚷着的那句‘利用’是什么意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梁临风对他笑了笑,“多一笔生意就多一笔钱,为什么不做呢?”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许久,岳礼才开口:“好,反正我说的都是事实,就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其实岳礼说的,都是她早就知道的一些事情,只不过她从来没有把它们全部串起来想而已。

      舒桐在枫城和她相遇,并开始追求她的时候,才刚和李黍离分手不到两个月。

      舒桐和她登记结婚,就出任了舒天集团的总裁,舒忆茹也把自己名下17%的股份一次性转到了他的名下。

      两个月前她和周倜然出事,舒桐明明有机会既保住她,又保住周倜然,却还是放任让周倜然承担了全部责任。

      后来她又被董玲陷害,舒桐再次选择了沉默,并间接地促成了她从《新商报》离职。

      几句话将这些事总结完,岳礼喝了口龙井:“我曾经问过舒桐,跟你结婚是不是出于报复或者别的原因,他当时回答说‘不会拿婚姻当儿戏’。不过我是个阴谋论者,我还是怕他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在国外的时候我跟他算是无话不谈的忘年交了,说得矫情点,我是把他当亲弟弟看的。结果今天我去找他,让他不要报复当年陷害死他父母的人,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我怎么做不需要你来多嘴’。”

      嘿嘿笑了几声,他一巴掌拍上桌子:“现在我倒成了个多管闲事的了!”

      一直听着没有出声,梁临风这时候才说:“谢谢你的分析,你的报酬我们该怎么算?”

      瞥了她一眼,岳礼收起了刚才的悲愤,反倒严肃起来:“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把舒桐当弟弟看的,我跟我弟妹说几句话,还用收钱吗?”

      梁临风一愣,笑了笑:“你不是说真的吧?”

      岳礼又瞥她一眼:“你说呢?”

      梁临风低头笑了起来,她早看出来,岳礼这个人虽然社会经验丰富,身上也有些油滑市侩的气质,但本质上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看着她,岳礼突然又叹了口气:“前有李黍离,后有你,舒桐这小子喜欢的女人都不简单。”

      听他这么说,梁临风就笑了:“黍离不简单还好理解,我哪里有不简单了?”

      岳礼一笑:“就冲你听我说完话后没哭没闹,更加没有打电话去找舒桐讨说法,遇事有这份淡定从容,你就够不简单了。”

      这才真正是谬赞,梁临风愣愣之后苦笑,她哪里是淡定从容,她只是在接连的冲击下,彻底失去了反应的能力而已。

      和岳礼告别,从茶室里出来,雨下得更大了。

      梁临风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索性就打着伞,沿着没有几个人的街道慢慢走下去。昏黄的路灯照着湿漉漉的地面,雨水的清气混合着泥土的味道钻入她的鼻尖。

      不知不觉走了很久,被她揣在外套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两个字:舒桐。

      犹豫了一会儿,梁临风接起电话,话筒那边传来舒桐略带焦急的声音:“临风,你不在家?你去哪里了?”

      熟悉的清朗嗓音此刻听起来遥远无比,梁临风顿了一下,说:“舒桐,我们离婚吧。”

      话筒那端是长久而异样的沉寂,接着突兀地,通话断开,屏幕恢复了壁纸的状态。

      她的手机很快就再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迟疑了一下,她接起来,对方说:“舒太太是吗?舒总让我尽快找到你,护送你回家。”

      是舒桐的那个司机小顾。

      知道他肯定是被舒桐吩咐,不把自己送回家是不能交差的,梁临风地配合报出自己的位置。

      那个雨夜过后,一连几天,舒桐再也没出现。

      没有电话,甚至连一条短消息都没有。

      把自己关在家里,接连颓废了几天,梁临风回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怎么就能把“离婚”说得那么轻而易举?

      然而她也非常清楚,当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是清醒着的,甚至比普通情况下都还要清醒一些。

      她无法问出口,问舒桐最初接近自己的时候是不是另有图谋?问他做有些决定的时候,是一心一意为了她好,还是有哪怕百分之一的可能,是恨着她要报复她的?

      这些一旦说出口,他们之间的裂缝只有更大。

      但如果不问,那么这样一些不算很严重的疑问和不确定,会像埋在他们之间的一颗炸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爆发出来,伤己伤人。

      那么不如在一切还没有变得如此丑陋之前,尽快地结束?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心惊,就像舒桐说的那样,对于那段往事,她最在意的不是她也是导致舒桐不幸童年的一个环节,而是这些血腥的回忆,让她原以为和他之间纯粹的爱情,变得不再那么澄澈完美。

      难熬的僵局,在她接到一条短信后被打破。

      那是舒桐发过来的,只有一个字:好。

      没有解释,甚至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简单地说“好”。

      梁临风不会不知道他回答的是自己的哪句话。死盯着那一个字,她深吸了口气,脱手将手机摔到墙上。屏幕应声破碎,碎片滚落到她的脚下。

      用手盖住脸,过了良久,她才“哈”得一声笑出来。

      说离婚是她一时冲动,但显然有人比她更心急着要结束这段婚姻。

      短信发出去了很久,舒桐还是维持着双手交握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桌前。

      放在桌上的手机一如他预料的那样,许久都没有响起。

      周敏敲了敲门走进来,将一叠文件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开口:“舒总,这些需要您签字。”

      舒桐抬头向她笑了笑:“好的。”但还是没控制住,侧头咳了几声。

      毕竟是秘书的身份,周敏不好多说,只是提醒:“舒总注意休息。”

      舒桐笑笑,向她点头:“谢谢你关心。”

      知道这句话里敷衍的成分居多,周敏也只能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揉了揉眉心,他抬起手,却没有去拿文件,而是又拿起了手机,调出私人律师的电话。

      对方是可靠的资深律师,所以当他说出“帮我拟一份离婚协议”的时候,那边只是略顿了一下,就会意地说“没问题”。

      沉默了片刻,舒桐又补上了一句:“条款请多照顾一下女方,能给的都给她。”

      挂了这通电话,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又是一片寂静。又咳了几声,他松了松领口,靠在椅背上略作休息。

      似乎身体是存心找他的麻烦,原本几天就会恢复的呼吸道炎症迟迟不消,他这一阵药也吃得有点多了,口中的苦味用多少茶水也冲不下去。

      直到夜幕降临,周敏进来提醒他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他放在桌上的手机还是没有等来属于梁临风的消息。

      她想离开。

      这是梁临风在接到舒桐那条短信后,突如其来的想法。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订了明早飞往云南的机票。

      于是就这样,匆忙收拾好行装,连新的手机都没买,她在第二天清晨,以逃离般的姿态,离开了B市。

      到昆明没有两天,她乘火车去往大理,又从大理转车去到丽江。然后就是在大理和丽江之间来回辗转,耗费了近一个月的光阴。

      她最后选择在大理多住一段时间。

      这里不像丽江古城那样,夜晚的喧嚣和老城的古朴紧密连接,转换得过于生硬突兀,反倒在现代文明和古老的风俗间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落脚点,恬静悠闲。

      住在大理古城的客栈,每天不是太阳发呆,就是逗弄客栈老板养的两条胖狗,或者乘坐市内的公交去洱海乘船出航。

      苍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映衬着城里随处可见的繁花绿柳,很容易地就让人寻找到安宁平静。

      无所事事地在大理住了两个月,十月初的时候,她在所住的那个客栈里碰到一个要去梅里雪山的旅行队。

      带队的导游是个热情开朗的纳西族小伙,看到她在客栈里无所事事,就问她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听说他们线路会经过香格里拉县,梁临风早就想去看一下,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下来。在大理城里添置了一些装备,临时学习了些徒步旅行的必备常识。两天后旅行队动身,她也就随队前去。

      这种自助游,参加的大部分都是青年白领和都市雅痞,上路不过半天,旅行队内很快就打成一团。

      要在平时,梁临风应该也能很快融入其中,但她这段时间以来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所以除了勉强参与些话题之外,大部分时候都还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并不主动跟别人说话。

      队里有个三十多岁的单身摄影师看她也是独身一人,对她又有好感,设法和她搭了几次话。

      梁临风看出点苗头,再次跟那个摄影师聊天的时候,就笑笑说:“我老公也喜欢摄影。”

      那摄影师倒是很有风度,听到后打消了追求的念头,叹着气打趣:“我总是晚了一步啊。”

      梁临风笑:“一点都不晚,您的真爱明明还没来。”

      那摄影师哈哈笑了起来。

      去香格里拉和梅里雪山的路都是土路,一路上颠簸得厉害,往往一天下来,晚上找旅馆下榻的时候,浑身的骨头都会酸疼。

      就在这样称得上艰苦的旅程中,她每天看着车窗外不停变换的景色,心境竟然一天天宁静。

      其实不管是大理还是丽江,都还是人群簇拥的地方,看着那些红男绿女在夜间的酒吧里穿梭,就会觉得此刻的这里,和遥远的B市并没有什么不同。

      对于那些仅仅是想从大城市的高速节奏中解脱出来的人来说,也许换个地方唱歌,换个环境泡吧就能让身心放松起来,找到片刻放逐的快感。然而对想要避开一切,甚至最好跟外界断去所有联系的梁临风来说,这样的地方显然不够。

      艰难的路途是隔开外面世界的最好屏障,当视野中现代社会的痕迹越来越少,除了草甸、牛羊、蓝天和雪山之外再无其他,她才觉得能够彻底放空了自己。

      既然是自助游,他们选择的路线就比普通旅行团的深入许多,中间几度走上车辆通行困难的小道,不免耽误行程,几天后就出现了找不到落脚点,不得不在野外露营的情况。

      大部分队员对这种情况相当欢迎,扎好了帐篷后不但不睡,反而拿出车上的啤酒,围着篝火喝酒,轮流吼上几嗓子。

      梁临风不想去凑热闹,披着毯子坐在帐篷口,看着火光下那些疲惫中带着兴奋的脸,默默啜饮手里的啤酒。

      毕竟是赶了一天路,队友们笑闹了一会儿,气氛就不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热烈,越来越安静的夜里,四周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和着从远处山野间传来的野兽嘶鸣。

      短暂的沉寂后,篝火旁响起几声吉他的弦音,梁临风认得那是队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大哥。

      试了试吉他,大哥清清嗓子说:“我给大家唱首老歌提神。”

      队友们发出零散的叫好声,大哥低头拨弄琴弦,浸透着沧桑的嗓音和着曲调,一句句唱出。

      那是一首老歌,是十多年前校园民谣的经典。

      平铺直叙一般的旋律和字句,散漫却又宛转,就像流沙一样,不经意间就掩埋了一切。

      梁临风听着,突然就觉得呼吸艰难,她低下头,一滴温热的眼泪很快就落到了她的手上。没有人来提醒她,但她却无比清晰地知道,此刻她是孤身一人。

      那些她所逃离,也是被她抛弃的人和事,再也没有比这个时刻,离她更远。

      十几天的行程结束后,他们回到大理。

      这时候那个大哥已经跟她聊了几次了,当知道她原来曾经在财经类媒体干过,就哈哈笑了起来:“正好我在厦门要办一个新刊,小梁你来帮忙吧。”

      梁临风这才知道这大哥是做媒体的,她跟大哥比较聊得来,又很喜欢厦门,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下来。

      让一个新刊物步入正轨是颇耗费心力的事情,梁临风十月中旬到了厦门,没日没夜地忙了一阵子,就到了十一月底。

      在南方海滨城市都开始大幅度降温的时候,梁临风接到了舒忆茹的电话。

      还是在温和中带着淡淡的客气,舒忆茹仿佛不知道这半年来她和舒桐之间的矛盾一样,含笑开口:“临风?听说你最近在厦门,我和小桐马上也准备过去,正好大家一起回老宅里聚一聚。”

      这样的要求梁临风当然不能拒绝。

      得到了梁临风肯定答复的舒忆茹行动起来极快,第三天上午,一辆来接她去老宅的宾利就停在了她租住的公寓楼下。

      载着她在南方树木繁茂的道路间穿行,车子逐渐远离热闹的市区,拐上僻静的林荫道,开进了道路深处的宅邸。

      主屋的建筑是西式的,带着上世纪殖民时代的痕迹,门前有种满玫瑰的花池和高大洁白的廊柱。

      和舒桐结婚也有一年半,第一次来到舒家的老宅,却是在这种情况下,世事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爱捉弄人。

      轻吸了口气,梁临风跟着帮佣进入到主屋,又来到后院的小花园。

      转过门,就看到穿着浅蓝羊绒衫的舒忆茹站在梧桐树下,正在说着什么,身旁是带笑听她说话的舒桐。

      先舒忆茹一步觉察到这边的动静,舒桐转过了头,望过来笑了笑。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漫长的半年分离,梁临风本来已经觉得自己可以做到想起他的时候心里毫无波澜了,却因为他唇角熟悉的弧度,狠狠窒息了一下。

      他似乎是瘦了一些,五官的线条更显凛冽,现在的他,比之原来的英俊温和,更多了些上位者的孤高冷然。

      为了压下过多的情绪,她没有对那一笑作出反应,仅仅是走出阴影,向舒忆茹喊:“妈妈。”

      面带惊喜地回头看她,舒忆茹笑:“刚才小桐还说要等你一起喝茶,结果你这么快就来了。”

      梁临风笑了:“厦门没B市那么堵,妈妈又特地让人接我,当然快了。”

      舒忆茹笑着拉住她的手:“你看你这孩子,一走就是半年,别说小桐,连我都想你了。”她说着,拉住梁临风的手,“我让人准备了小桐爸爸生前最喜欢的红茶,我们先喝着暖身子。”

      抬头看了一眼在旁笑着不说话的舒桐,梁临风随着她走:“好,谢谢妈妈。”

      舒忆茹有意不提他们闹僵的事,言谈举止,还当他们是之前好的时候的样子。

      梁临风拿不准她的意思,一直笑着附和,只是自从进门后那寥寥两眼,就不再去看舒桐。

      回到客厅喝完了茶,舒忆茹借口去看午饭准备得怎么样,留下他们两个在客厅里坐着。

      四周没有了人,舒桐才终于开口说出他们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最近怎么样?”

      看了一眼他微带笑意的侧脸,梁临风总不好把气氛搞得太僵,尽量表现得友好一点:“还行。”

      室内的光线不大好,他今天穿得又是暗色的衣服,衬得脸色隐隐发白。

      梁临风有些冲动,顿了一下又说:“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转头把目光更专注地投在她的脸上,舒桐挑起唇笑了笑:“还行,没回医院。”

      这算什么答案?

      梁临风没注意自己因为他的回答,鼓起两颊,带了点气:“反正没人管你了,你怎么折腾自己都行。”

      愣了一下,舒桐还是笑:“我有自己注意。”说到这里,他笑了下,“其实之前二十多年,也都是我一个人,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以前没出问题不代表以后不出问题好不好?”梁临风听到后更加气愤,“你自己都掉以轻心,别人怎么能替你都注意到?”

      被她这么抢了几句,舒桐只好笑着转移话题:“你最近很忙?据妈妈说,是在启动一个新杂志?”

      接到舒忆茹电话,梁临风当然免不了向她说明一下自己在厦门究竟是做什么的,她点头:“也不算,只是帮朋友忙而已,也许只做完一期,后面就不管了。”

      “挺好。”仿佛在斟酌着用词,舒桐笑,“厦门是个挺好的城市,气候也不错。”

      这样跟他寒暄着,梁临风突然觉得一阵烦躁,她到底是在期待着什么?

      半年间她不在B市,但她从来没更换过自己的手机号码,然而这期间舒桐从来没有和她联系过一次。

      她还在云南的那三个月,连舒忆茹都打来一通电话和她闲聊过一阵,偏偏就是他,从来不闻不问,就像她这个人根本就已经被遗忘在他的生活之外。

      气冲上来,她脸上就多了讽刺的冷笑:“是啊,自由自在的感觉好得很,怎么样都比在B市,被你关在家里无所事事浪费时间好。”

      还是一样不变的微笑,舒桐竟随着她点了点头:“这么说也不错。”他说着,停了停特地解释,“离婚协议我已经让律师拟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回趟B市,我们可以详细谈一下。”

      梁临风知道此刻她应该也像他那样,带着微笑谈论“离婚”这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的事情,顺便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权利。

      但她却控制不住自己霍然站起来的动作,站在沙发前,抱胸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到阳台上。

      被她留在身后的舒桐看着她的身影,唇边的笑容逐渐多了些苦涩,将手上那杯已经冷透的茶放下,他悄无声息地走出这间客厅。

      一顿饭吃得并不愉快,虽然舒忆茹谈笑如常,但那弥散在餐桌上的僵硬气氛却怎么也掩盖不了。

      梁临风吃得不多,坐在另一边的舒桐也像是胃口不好,除去喝了两口汤外,没见动其他东西。

      吃完饭,梁临风就推说杂志社里有事,先行告辞。

      舒忆茹没有留她,带着笑吩咐人把她安全送回去。

      借着她这种态度和今天的这次见面,梁临风也算明白了舒忆茹的立场:她当然不积极支持舒桐和她离婚,但如果他们一定要离婚的话,她也绝对不反对。

      带着上午见面的郁结,下午她做起事情来效率特别高,敲定了两个栏目的版面设计,又改好了一篇大稿子,做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整个办公室里只剩她一个人。

      收拾好东西,她拎着包下楼,没料到在昏暗的路灯下看到了舒桐的身影。

      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舒桐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他微垂着头,额上的散发掉下来,被路灯拉长的阴影遮住了眼睛。

      一瞬间,好像突然回到了他们在枫城的那段日子,她忙碌了一天下班,看到他就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耐心等待的样子。

      慢慢走过去,她一直走到他身前了才出声:“舒桐。”

      抬头看着她笑了笑,舒桐低声说:“要不要一起走走?”

      沉默了一下,她点头:“好。”

      其实这不是适合散步的时候,冷空气南下,南方的街头虽然没有北方的寒冷肃杀,但也照样有一种潮湿阴冷。

      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么并排沿着行人不多的林荫道走了下去。

      他们离得不近,但也没隔得太远,终究是梁临风先沉不住气开口:“你要在厦门住几天?”

      “昨天晚上到的,今天晚上就要回去了。”轻声回答,舒桐转头看着她笑了下,“似乎太来去匆匆了,不过没办法。”

      他跟舒忆茹,一个在温哥华,一个在B市,特地赶来厦门,就是为了跟她吃顿饭?那么这顿饭还真够隆重的。

      嘴角不自觉带了点讽刺,梁临风说出的话也并不客气:“时间这么紧,你还能抽空来陪我散步,还真不容易。”

      停下了脚步,舒桐微低着头,认真看她:“临风,你对我有什么怨言,可以直接向我说。我今天来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尽可能多留下点美好的回忆。”

      一阵莫名的酸楚冲上鼻尖,对着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她没办法拒绝,转开头点了点。

      知道她这样就是答应了,舒桐勾起唇笑了笑,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24小时便利店:“我去买热饮,你要什么?”

      正有些心烦,梁临风想也不想:“咖啡。”

      舒桐笑笑去了,回来的时候手上有两罐饮料,递给梁临风的是一罐咖啡,他自己留下的却是一罐红茶。

      接饮料的时候触到他的手指,竟然意外地一片冰凉,梁临风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打量他身上的黑色风衣:“你出来也穿厚一点,要风度不要温度的。”

      笑着将那罐红茶揣到口袋里,舒桐也没回答她,而是提醒:“咖啡喝多了不好,以后不要总喝。”

      梁临风正将拉环拉开喝了一大口醇香的热咖啡,听到就横了他一眼:“你管好你自己就够了,还来管我。”

      话虽说得不好听,但这句话之后,原来那种凝结一样的气氛却缓和了许多。舒桐笑着示意她看街尽头的小区:“你住在那里?”

      她的公寓是杂志社特地租下来给他们这些创刊人员住的,距离办公室当然不远。

      梁临风点头说:“是啊。”

      舒桐笑笑:“我送你回去吧。”

      梁临风没什么意见,他们就慢慢走了过去。

      其实也都没有再说话,梁临风捧着手里的咖啡小口啜饮,舒桐走在旁边,自始至终微低着头,唇边带点笑意。

      不长的路很快到了尽头,梁临风公寓的楼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辆停泊在车位上静静等待的宾利。

      将手里的空罐子扔到垃圾桶里,梁临风回身看看他:“你几点的飞机?”

      舒桐笑笑:“七点。”

      她站在那里不再说话,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这会儿已经快六点,再不赶飞机就晚了。

      舒桐就又笑:“我去机场了。”

      抬头想最后看他一眼,梁临风意外地看到他额上出了层细密的汗珠,濡湿了鬓边的几根碎发。

      没等她反应,舒桐轻声道别:“临风,再见。”

      她点头:“再见。”

      随着她的话音,舒桐没有迟疑,笑着挥了挥手,转身上车。

      在云南的时候,梁临风还曾良心发现,更新过一次《圣慧天下》,那是她的最后一章存稿。贴好了之后她就留言:暂时休更,来日再回来填。

      结果刚发布不久,她马上接到一直密切关注她的“都散了吧”大神的Q私聊。

      散大开口就说:“你不会是想弃坑吧?又来这招!沈皇夫还和泽泽两地相思呢,你怎么忍心!”

      因为工作的事和家里的事,她已经有很久没有留心网上的留言,也很久没有和网上的朋友聊天了,但现在看到“都散了吧”的话,却还是没有丝毫的生疏感。

      梁临风笑起来,回过去:“你是皇夫党的吧?”

      散大毫不掩饰:“那当然!沈皇夫这般貌美如花,骑得战马上得龙床,我是坚定不移的皇夫党!”说完了还不忘继续耳提面命,“你别弃坑啊,你真弃坑我就往你家里寄不明粉末!”

      梁临风连忙求饶:“饶命……我真的不敢坑,就是这段时间在外地,又实在没心情写,所以就暂停了。我一定会回来填上这个坑的,真的。”

      散大说:“呸!暂且信你一回。”

      网络中的朋友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当你伤心难过的时候,她不会来追问原因,只会若无其事般,将话题扯向轻松有趣的地方。

      比陌生人多一些了解,比现实中的朋友少一些对相互生活的侵入,这个距离刚刚好。

      结束和“都散了吧”漫无边际的聊天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梁临风看了看窗外黢黑的天空,客栈里静悄悄的,只有廊下的鹦鹉不时扑棱两下翅膀,她关掉了眼前的电脑。

      《圣慧天下》第三十一章“素心如明月”节选:

      宫女将一碗安神的药物放在软榻之旁,又无声退了下去。

      圣慧觉得心烦,索性就挥了挥手,让一旁侍立着的宫人都退出房外。

      她最近觉得很是奇怪,明明太傅就在皇宫之内,再不像以前那样,是镜中花,水中月。只要她愿意,随时都能去他那里,看到他宽和温柔的目光,清癯俊美的面容。

      却不知道哪里不对,总像是少了点什么。

      今天又对着奏折发了很久的愣,她总算想起了点事情,重新又唤内侍进来,问:“皇夫出征多久了?”

      内侍躬了身子回答:“回陛下,皇夫殿下是五月初六出发的,今日恰是七月初六,所以有两个月了。”

      “七月初六……”圣慧念着,有些恍惚,“明日就是七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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