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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二十八 ...

  •   米娜克湿的肩膀重重地撞上了地牢的墙面,发出沉闷的一响。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挨着墙就倒下去了。把她带进来、扔进牢里的士兵却吓了一跳,他瞪着倒在地上的米娜克湿, “对……对不起。”他条件反射般低声说了一句,随即就关上牢门逃也似地离开了。
      米娜克湿默不作声。她心里好像憋了一团火,叫她无法□□出声。她睁开眼睛,看到牢房窄小、模糊的轮廓。她看到稻草堆,看到墙角有两个瓦罐,它们发出恶臭。
      她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那团黑暗。没有光线,声音被周围的土墙无声无息地吸走了。湿稻草和屎尿的臭味钻进她鼻孔里。她的背钝重地痛。
      “谁在那里?”
      一个闷而湿重的声音响了起来。米娜克湿浑身一哆嗦,支起身来。
      那个声音是从她隔壁牢房传来的。
      “谁在那里?”男人的嗓音再度响起来了,还带着北方口音。不知为何,米娜克湿觉得那声音有点儿耳熟。
      “别害怕。”那个声音接着说,“我只是你隔壁的囚徒。”
      “……你呢?你是谁?”她终于开了口。
      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吃惊,好像没想到回答者会是个女人。“我是破敌。婆罗门破敌。”
      米娜克湿记得这个名字。是她出征之前,跑到王宫广场上质问她的那个北方婆罗门。她还记得他的样子:方正的、岩石一样坚定的脸。剃光的脑袋在人流中像河流里的岛屿。她记得俊主把他给抓了起来。
      “你是谁,姑娘?”破敌又问,“这里是王宫的地牢。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我是米娜克湿。”米娜克湿平板地说,“你知道我是谁。”
      隔壁传来了一阵响动,似乎破敌很吃惊。她听见了他的喘气声。
      “他们真的把你抓起来了。”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那婆罗门才说。他的语气听不出悲喜。几个月前,他在人群里大声呼喊,声音有力,中气十足,可如今在地牢里关了那么长时间,他的嗓音就像见不到光的植物一样在黑暗里枯萎了。
      “……那你应该高兴才对。”米娜克湿说,把头埋进膝盖中。“你说我是万恶源头,煽动民众,毁坏国土。他们按照你的话来构陷我。为什么俊主没把你请出来,赐给你田庄和牲畜,布施给你金银财富和女人?他把你遗忘了?”她说着,又抬头笑了起来,“或者,他也骗了你……”
      她只笑了一半,因为她力气衰竭,笑像刀子一样割着她软弱的肺。
      “不。”又隔了一会破敌才再次开口。“他让我去做一件我无法做到的事。我拒绝了他。”
      “什么?”
      “他要我到百姓中间去,告诉他们你是一个食尸鬼。”破敌说。
      米娜克湿呆了一下。
      “可你原本就这样做过的。”她说。
      破敌又沉默了很长时间。“这不是……我的意思。”他低声说,“他们想要和注辇议和。”
      米娜克湿猛然直起了身子。
      “什么?”她说。
      “俊主说,他们想要和注辇议和。”破敌解释说,“注辇的条件是你,或者至少……要你再也不能和他们为敌。”
      米娜克湿跳了起来,几乎整个扑到了那面墙上,失去的力气又回来了,她尖声叫喊起来。
      “和注辇讲和!!和注辇讲和!”她发狂一样地捶打着地牢的墙面,拳头很快就破了。“为什么?半年,不,再给我三个月,我就能攻下坦焦尔,把注辇人赶下大海!为什么!懦夫!卑鄙!!下流种!!叛徒!!”
      牢房那一面的破敌似乎也站起来了,他靠近了墙壁。“冷静一点儿!”他嘶哑着喉咙喊,“卫兵会听见的。”
      米娜克湿放下了手,她腿一软就瘫在发臭的茅草堆里。
      破敌站在墙壁的那一边。“俊主说,波陀耶已经负担不起你的战争了。”他说,“他说战争再继续下去,无论你是胜是负,波陀耶都要崩溃。”
      “他在撒谎!”米娜克湿嘶喊道,“为了填饱人们的肚子,我才打仗。波陀耶在挨饿,如果没有更多土地,这个国家才真的要崩溃了!”

      大臣们从议事厅中离开,仆役们给他们送上槟榔,为他们摇着驱赶蚊虫的扇子,跟随着他们穿过千柱廊。人都离开之后,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抬了一张棕榈床过来。他们将山旗沉重而僵直的身躯从王座上搬下,抬上床。俊主俯身看自己的父亲。
      “父亲。”他说。
      山旗半睁着眼睛,天窗透下来的阳光照在他毫无表情的、浑浊的虹膜上。俊主伸手替他擦去了他嘴角流下来的涎水。“送陛下回去。”他直起身来说。太监把瘫痪的国王抬走了。
      俊主在静默下来的厅堂里独自站了一阵,然后他朝外走去。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人狮子。
      年青的刹帝利就站在门外,人狮子还穿着满是陈旧血迹和尘土的盔甲,他现在脸上的胡须都快和他的头发一样蓬乱了,王宫的卫兵们跟在他身后,显得很惊慌,他们认出他来,不敢拦他,却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些罪名,”人狮子说。
      “是真的。”俊主说。过了一会他又补充了一句,“最重要的部分是真的。”
      “哪一些?”人狮子直直地盯着俊主。
      俊主垂下目光,看到人狮子手指上那个黄金太阳指环在闪烁着光芒。
      “我有些东西要让你看。”他说,“来吧!”
      他们穿过王宫的方场、马厩和浴象的池塘,穿过王家内院的仓库、女眷水池和莲花池,在内门后是一排谷仓。谷仓修得又高又大,里面堆满了装粮食的袋子。
      人狮子莫名其妙的看着俊主,又看着他身后的谷仓。
      “这是什么?”
      “马杜赖最后的库存。”俊主说。
      人狮子走上前去,拔刀割开了一个饱满的口袋。新鲜的稻米一下子流出来,倾泻在他脚背上。他抬头看向俊主,而俊主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国王每年要从农夫手中获取六分之一的税赋来供养军队和他自己。只是经历了一次歉收而已,剩下的粮食呢?”
      俊主苦笑了一下。“六分之一,你比米娜克湿好。她从来记不住这个数字。你要知道,现在我们征收的不再是六分之一,大部分地区现在的税赋是四分之一。可你知道过去七年里征收的税赋增长了多少?”
      人狮子犹豫了一下。“难道不应该很多吗?”他问。
      俊主摇了摇头,“几乎没有增长。”
      “这怎么可能……夺取来的土地呢?”人狮子问,“所有……所有夺来的土地呢?””
      “那些村庄,”俊主说,“按照米娜克湿对刹帝利、吠舍和首陀罗士兵的许诺,三年内是不征收赋税的。它们是战利品。你很清楚她吸引士兵加入军队靠的就是这个。即便是这些村庄的产出也在逐年减少。过去一弓的土地能养活十个人,现在,一个人要十弓的土地才能养活了。但这不是主要问题。七年前,波陀耶有十四万个村庄,可七年后只剩下不到八万个。七年前全国有一百万犁人,现在不剩下一半。”
      人狮子愕然地看着俊主。
      “没有人种田了。只要一年的收成不好,成年男子便扔下农具,报名参加军队。多出来的税赋也要用于供养不断变大的军队。你和米娜克湿手下那些士兵,过去是国王的粮草和牲畜,如今国王要拿粮草和牲畜来供养他们。夺来的田是让奴隶和失去土地的注辇人来耕种的。他们怎么愿意认真管理土地呢?所以收成在一两年就变差了。当然,米娜克湿不会在乎,士兵也不在乎,因为她还在夺取更多的村庄和牧场。三年的时间一到,士兵就把土地转手卖掉。从注辇国境内夺来的春秋两季的收成,到头来大部分也只是用来喂饱军队。国王的谷仓可没有变得大起来,还要为远征的军队补贴粮草。”
      俊主说着,走上前去,在人狮子面前轻轻捡起一颗稻米来。“今年的收成,恰好维持明年的供给;此地的税赋,刚够供养彼处的战争,七年来,马杜赖的胜利维持在一个危险的平衡上。这个链条环环相扣,一旦任何一个关节出了岔子,那一切就都完了。”
      他转头看向王宫之外。“我跟米娜克湿说过,可她没在意。我向父王进言,他也没在意,他们都觉得只要再多打下一片土地,即便遭遇几次歉收也无所谓。可是在过去的荒年里,为了在收成不足的情况下继续供养军队,波陀耶已经耗尽了它所有的储藏。我们向百姓征收四分之一乃至二分之一的税,已经叫他们贫穷到极点。米娜克湿成为战神,这国家里大多数人其实比七年前活得更加饥饿。人们视米娜克湿为骄傲,即便吃不饱饭也觉得十分荣耀。可是骄傲和荣耀毕竟代替不了稻米。去年季风到来的时机很坏,冬季的收成很差,我那时唯有祈求春季能有个好收成,一旦绝收,马杜赖就要完了……”他的手一松,那颗稻谷掉了下去。“而希望破灭了。”
      人狮子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听说过歉收的事情,也知道马杜赖城外成片荒芜的田野。可他只是知道而已。他从来没有挨过饿;他的军队也没有。
      “……然后,饥荒就真的来了。”俊主说,“人们涌进城里来。特别是女人和小孩。从前村庄和国王的仓库里有粮食可以分给饥民,而现在所有的余粮都给了军队;过去人们抵押和卖掉土地换取能熬过饥荒的粮食,但米娜克湿打的仗越多,买卖土地的人也越来越多,这让土地变得不值钱了,即便一个快饿死的农民卖掉他祖上传下的所有土地,能换来的粮食也不够家里十几口人活上五天。七年来,米娜克湿已经让马杜赖走到这个地步:一次歉收就能造成饥荒,一次饥荒就能毁掉整个国家。你现在看到的饥荒,就是它结出来的果实。”
      人狮子低下头,盯着那饱满厚实、落在自己脚背上的稻米。在阳光下,它们闪烁着珍珠一样的光彩。
      “这个时候,米娜克湿又打算与阿修罗联盟。这意味着马杜赖还要打更多的战,可是阿修罗们不能提供波陀耶最需要的东西。他们吃的是火炭,连一颗米都不能供给我们。继续打仗,就要征收更多的税赋,可是收成这样糟糕,到哪里再去找更多的粮草呢?米娜克湿去攻打文底耶山口,假如战争扩大,商队无法通行,那么就连我们向北方购买食粮的最后道路也卡断了。我竭力想要阻止她,我用了所有的手段,可你知道结果。”俊主抬起头来,注视着人狮子,“我并不愿意这么承认,全国上下没有人愿意这么承认。可这是事实。人狮子,如今只有停战波陀耶才有活路。一旦停战,波陀耶便不用受饥荒和战争的两面夹击。注辇也已经被战争折磨得心力交瘁,他们没有余力再向我们发动战争。”
      隔了很久,人狮子说:“可是注辇呢?注辇也在遭受贫瘠。注辇也……”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只能求和。”俊主低声说,“你记得米娜克湿从前的口头禅吗?她总说要把注辇人统统赶下海为止。她实际上不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
      人狮子愣了一愣。“赶下海?可这是说注辇人一吃败仗就会坐着船从海上逃走啊。”
      “是啊,”俊主说,“他们有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注辇人可以越过咸海,去往其他部洲和岛屿。假如有一天,你真把战火烧到了他们的海岸线上,绝望的注辇人就会乘上船只,烧掉港口,前往那些长着茂密的森林、居住着皮肤暗黄、鼻子低矮的蛮人、稻谷可以一年六熟的岛屿,然后把荒芜的大地留给我们,让我们慢慢饿死。”
      “注辇人可以造船,那么我们也可以。他们前往大海,那么我们也可以。”
      “等到波陀耶掌握了建造跨越咸海的船只的办法,找到前往那些神奇岛屿的路径,这个国家已经灭亡了。”
      人狮子什么也没说。凭借直觉,他知晓俊主并没有对他说出实话,至少是全部的实话,可他也找不到辩驳的言语。
      俊主顿了顿。“可是只要米娜克湿还在,停战就不可能。她控制着军队和民众。只有两个办法能让她停下来,一是让她自己选择放下武器,可她不会那么做,即便她同意,她的军队也不会同意,因为他们还指望着她为他们带来更多的财富、荣耀和土地。民众喜欢铿锵有力的口号,远胜过理性的分析;所以他们更愿意听米娜克湿的。而只要她还渴望战争,人们也就会呼吁以战争解决一切问题。她的存在令战争变得无法停止。”
      人狮子看着脚边的谷粒。清晰而低沉地,他听见自己身后的侍卫在吞咽口水。
      “死去了那么多人……”他说,“整个王国最精锐的士兵。”
      “也是最忠诚于米娜克湿的士兵。”俊主说,“这样的一支军队,即便所有人都饿死,但只要有米娜克湿在,谁敢向它要一颗粮呢?它就是一条喂不饱就转头咬人的恶蟒,而米娜克湿就是这蟒蛇的头。我只能拔掉他们。”他顿了顿。“无论米娜克湿的居心是什么,她确实把国家带到了灭亡边缘。她的存在就意味着战争,这是她最大的罪过。我拼命阻止她出征,阻止和阿修罗的联盟成为现实,可她的一意孤行让我别无选择。”
      “可她不会认罪。”隔了一会人狮子说,“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这就是她最大的错。她必须认罪。”
      “如果她一直不肯认罪呢?”
      那一刻,奴婢子脸上掠过一层一闪而逝的阴云,就像一头大鸟在他头上刚刚扇动了翅膀。他轻声地、咬牙切齿地说:“她必、须、认罪!”
      人狮子看着这个奴婢子,他有十足的理由去质疑他、嘲笑他,可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团乱麻。他跟着他们一路回到马杜赖,想要找一个答案,可是提供这答案给他的人似乎连自己都不能相信。
      “那我呢,”他最后说,“我的罪名是什么?”
      俊主背转过了身。人狮子想他还没完全整理好自己的表情。
      “你没有罪过。”俊主用平淡的口气说,“你也被她所蒙骗了,不是吗?她伤害了你的亲族,而且……而且还玷污了你兄长的遗骨。”
      人狮子呆望着远处高大的塔门。
      “如果你愿意,”俊主说,“你也可以在大臣和百姓面前指出她的罪过。”
      “你希望我那样做?”人狮子说。
      俊主没说话。
      “然后呢?”人狮子又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她?”
      “……她一旦认罪,”俊主说,“我们就昭告天下。让百姓都知道她犯下的错误。婆罗门的四面梵天法庭会根据正法规定,给予她适当的处罚。”
      “那么她会被处死。”人狮子说,“这肯定也是注辇人的要求,对吗?”
      俊主再一次地沉默了。
      太阳现在挪到了人狮子的头顶,热度透过他的头盖骨向里面钻,他觉得脑子里面已经被阳光晒化了。他有些昏沉了。
      “……可你向米娜克湿求过婚。”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俊主转头看着他。
      “在千柱廊上。”人狮子说,“那一天,我听到了。她说只嫁给能击败她的男人。”
      奴婢子嘴角泛过一丝苦笑。
      “你该回家了,将军。”他轻声说。“你累了。你应当休息。你的身体是金贵的。因为在米娜克湿之后,只有你能够统领这个国家的军队。”

      “没有粮食了?”米娜克湿愕然地说,“没有粮食了?”她想起了那个夜晚,和富军一起看到的贫瘠荒凉的土地。“可是……父亲还曾把土地馈赠给婆罗门与神庙,即便全国都没了余粮,至少他们……”
      “公主!”破敌严厉地说,“婆罗门自古以来从来不曾纳税!婆罗门乃是万有的主人,国王哪怕饿得肚子里只剩下一颗米,都不能向婆罗门征税。谁敢那么做,谁就是正法之敌!”
      米娜克湿随即就明白过来了。山旗也不可能同意向婆罗门征收粮食。他是个流亡的王子,因为兄长暴毙才得来这个王位,如果没有婆罗门支持,他一天都没法坐在宝座上。俊主更不敢,他只是一个奴婢子而已。
      “而你呢?公主,我从北方到波陀耶来时,亲眼瞧见百姓们称颂你,可我遇见的婆罗门却告诉我说你是非正法的、邪恶的化身。”破敌说。
      “……为什么?”米娜克湿茫然地说,“他们为什么恨我怕我?他们还曾从我手里接受土地和牲畜馈赠。”
      “因为比起战争、注辇人和阿修罗,他们更害怕你在做的事情。许多年前,魔龙弗栗多从天上掉下来,有数十年许多地方寸草不生。但人们安静而顺从地饿死了,他们没有选择,因为他们手中只有锄头和绳索,自古只晓得认命。但现在呢?”
      米娜克湿瞪着墙壁的另外一方。她突然明白过来了。
      “……现在,你让吠舍、首陀罗,你让农夫、剃头匠和皮革匠加入军队,把刀剑放到他们只拿过牛鞭和犁的手里,教会他们如何使用。你教这些吠舍和首陀罗们知道,只要能够豁出命去,就能换来想要的东西。他们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思考。就算他们现在依旧乖顺,可真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时,他们也许不会安静等死了。如果他们知道,婆罗门和国王手里还有粮食……他们会做什么?”破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婆罗门们最害怕的是这个,也因此才诅咒你。勇武的公主啊!你要晓得,四大种姓履行各自的义务与准则的法,在你出生前已经流传了成千上万年,能持续这么长时间,便说明它必然是合理的。你难道真的觉得,你能想到的办法,其他人从前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几千年来,从来没有人那样做过?变乱种姓,扰乱正法,这王国里所有的婆罗门和刹帝利,全都会为此判定你有罪!”
      “我不会认罪。”米娜克湿喃喃地说着,“即便我有错,这……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从来没有人阻止我,也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样不对。那个时候,除了婆罗如吉和人狮子的父亲,没有人反对过我。甚至俊主也是这样。”
      “没错,”破敌说,“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让吠舍和首陀罗成为士兵的风险,可所有人也很想要那些显而易见的好处,土地、财富和胜利的荣耀。你提出来,他们乐意让你去做,因为如果你成功了,他们就能从你手里分一杯羹;如果你失败了,所有的过错都是你一个人的。年老的将军反对你的做法,并不是因为这个国家里没有人比他看得更长远,只是因为他比谁都正直。”这婆罗门说着,突然愤恨起来。“贪婪,私欲!!”他说,“黑暗时代的种子!它们毁掉了一切,美德也随之堕落了。”
      米娜克湿没听到他的抱怨。“可是我父亲,”她呆然地说,“我父亲……”
      “国王在纵容你!”破敌说,依旧愤愤不平。“你的父亲流亡了三十年,空有勇力却无法施展,心中充满屈辱和悲痛;你叫他高兴,是因为你代替他实现了他自己办不到的、一个国王和刹帝利最疯狂的梦想:所向披靡,征服大地。他把你当成了他自己的替身。为着这个原因,山旗由着你去构建沙堡,也不管这沙堡建得越大就越容易坍塌。”
      米娜克湿猛然抬起头来。“是啊,”她说,“父亲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他知道我没有犯下罪过。因为他无法行动,俊主才能操纵和蒙蔽他。我……”
      墙壁那边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再次响起来的时候,破敌听起来有点悲哀。
      “……你错了。”他说,“俊主最后一次来见我的时候,告诉我没有国王首可,他是不敢真动手的。”
      米娜克湿呆然地听着。
      “你是什么意思?”她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告诉我他已经向国王说明了一切。”破敌说,“国王虽然不能言语,但还可以用眨眼来表达自己的意愿。你父亲对正在发生的事情其实心知肚明,当他醒悟过来,看到饥荒蔓延的速度,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他同意了俊主的看法,不能再继续让你这么下去。”
      他顿了顿。
      “……公主,抓捕和审判你的命令,是你父亲亲自下的。”
      米娜克湿什么也没说。她说不出来。气味浓郁的黑暗四面八方地包裹着她,钻进她胸口里。她好像正在呼吸黑暗。
      她过了很长时间才发现自己在眨眼。迷惑的、茫然的人类,在眨眼。
      ——米娜克湿,我的女儿,学着眨眨眼吧。

      ——————————————
      俊主独自一人慢慢穿过谷仓。他口干舌燥,想回到王宫里,找一处荫凉的地方喝一口椰子水。
      “大人……”
      俊主停下了脚步,他面前站着一个仆役。这人腰上挂着钥匙,应该是王宫里掌管仓库的。他不认识这个人,可对方却在热切地看着他,谦卑地弯着腰恭候着,眼神里满是期待。
      俊主习惯性地朝对方露出了笑脸。
      “有什么事吗?”他彬彬有礼地问。
      对方显然吓了一跳。“大人?”他说,“我以为您是来取布料的。”
      俊主呆了一下。“布料?”他说,“什么布料?”
      “是遮罗进贡的头纱啊,”那人显然也有点糊涂了,“好几个月前,有一天您过来,说您要送人礼物,特地叫我从贡品里留了一匹头纱。那一批料子很好的。水一样滑。”
      俊主站在原地没动。
      他想起来了。
      ——米娜克湿,其实你这样穿蛮好看的。下次,我送你遮罗进贡的头纱吧。
      “大人?”那人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了。”俊主苦笑了一下,“这头纱已经送不出去了。”
      那掌管仓库的人慌张起来,他觉得国王的奴婢子脸上的笑容就像他管理的那些旧布料,一拉就能掉落下来,扬起一地灰尘。“那布料……”
      “你可以自己留着它。”俊主轻声说,“将来……如果你有了女儿,就把它当作嫁妆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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