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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天命未断 ...

  •   待暮色四合,一行人自兵营中回到侯府,红妩照旧悄无声息地越墙来到了重华院中。在亮起了灯的书房窗下敲了几下,她放柔声音:“静华哥哥……”

      里面毫无应答,她就靠着窗棂,用手指在窗纸上虚画着圈,低声道:“我知道你是怪我对仙力低微的小仙大打出手……我也不是真心要伤她的,只是闹着玩的……你若不喜欢,我再也不做就是了。”

      还是没听到回答,她将头靠在窗上:“静华哥哥……往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不说,我就什么都不做,好不好?”

      这次书房内终于传来一声低叹,窗子打开一扇,重华撑着窗台,无奈勾勾唇角:“我没有说让你什么都不做……”

      红妩忙凑过去拉住他的袖子撒娇,仰着脸看着他笑:“静华哥哥……你不怪我了对不对?”

      对她这种无赖难缠的性格从来都是莫可奈何,重华只得轻叹:“进房来说话吧,站在外面算什么?”

      红妩脸上笑容绽开,哪里会去走房门,放开重华的袖子,撑着窗台就跳了进去。结果这一下用力过猛,扯动了手臂上的伤口,她苦着脸“嘶”的一声。

      觉察到她神色有异,重华问:“怎么了?”

      不过是随口一问,红妩却马上撩高衣袖给他看胳膊上的伤口,一张脸皱得更加可怜:“昨天被石头打到流血了,好疼。”

      那道故意没有用仙法治愈的狭长划伤,此刻除了边缘仍翻卷出丝丝红肉之外,还在慢慢往外渗出血水。

      重华目光触及到那伤处,垂下的眼帘一颤,立刻抬手扣住她的手腕,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怒气:“胡闹!”

      不由分说拉着她坐到椅上,又寻来药箱打开,重华指法极轻地将那伤口清理干净涂上药物。

      直至将绷带缠好了,重华才松了口气一般,轻咳了几声放下手中的东西:“为何不治伤?你这是做什么?”

      红妩笑笑,拉住他微凉的手轻晃了几下:“静华哥哥不理我……我心里难受都来不及,哪里有工夫去管这种小伤。”

      重华微合了双目又咳了咳,从她掌中抽出手来,仍是余怒未消:“别拿这种理由来搪塞。”

      红妩咬了咬唇,这时倒不吭声了,垂下头也不再有其他动作。

      重华终是看不过去,抬手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声音里有叹息:“还疼么?”

      红妩忙抓住他的手紧贴着自己的脸,蹭蹭他的手心:“静华哥哥只要不再怪我,一点都不疼的……”

      良久没有听到回答,她有些慌乱地抬头:“静华哥哥……”

      烛光下重华静静望着她,那沉静如海的深瞳中折出一片辨析不明的光芒,却终究是柔和若水,落在她身上仿如淡淡暖阳。

      红妩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仿佛连呼吸也重起来了,胸口剧烈跳动,又唤了一声:“静华哥哥……”

      合目掩去眼中情绪,再睁开眼时,他唇边仍是惯常所有的温和弧度,抚了抚红妩鬓边的乱发:“以后不要再这样。”

      红妩又低下头去蹭着他的手,她一直喜欢拉着重华的手乱蹭,今天更像蹭不够一样,牢牢地握着不松,干脆把脸半埋着,道:“静华哥哥……你知道我爱胡闹,又粗心大意,要不是你照顾着我,我早不知道闯了多少祸,所以你不要不管我了好不好?”说到后面,她声音渐低,“静华哥哥……别抛下我……”

      沉寂了许久,红妩将脸颊紧紧贴在那微凉的掌心,直到仿佛连自己的肌肤都被那凉意沾染。

      重华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妩儿,你该在天庭中等我……三百年光阴很快就会过去了。”

      这次没有再激烈反抗,红妩还是把脸贴在他掌心,低声开口:“为什么只有这次,你对我这么残忍……静华哥哥,别让我再走开了,我不知道我会干出什么事情。”

      沉默很久,他将手抽走,轻轻笑着,那双深瞳中映着她的身影,和暖如旧:“我若答应让你留下来,你还会不会这样气我?”

      红妩一愣,等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忙扑过去紧紧箍住他的腰:“我不了,我听话的!我再也不气静华哥哥了,真的!”

      话未说完,泪水突然就落了下来,她抽噎了一声,怕被重华听到,忙将头埋到他衣衫里。

      重华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肩,唇边终是溢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你的保证,几时算过数了?”说着,一直压着的咳意涌了上来。

      红妩忙扶他坐下来,抚胸给他顺气,忧心忡忡地问他:“静华哥哥,小狐狸说你夜里经常咳得不能入睡,是心疾又犯了么?”

      重华唇上褪去了血色,泛着淡白,轻摇了摇头,向她安慰似的笑笑:“还好,不碍事的。”

      红妩咬着嘴唇看他,突然俯身吻在他的唇上,直到把他的双唇又吻出了浅浅红印,才松开口。

      一抬头看到桌上摊开的堪舆图和写了一半的文书,她突然轻哼一声,拦腰就把重华抱在了怀里。

      不是第一次被她这样抱,重华惊讶之余仍是好笑:“妩儿?又要做什么?”

      红妩扬眉一笑,抱着他走回卧房,将他放在床榻之上才笑着开口:“替苏轻岚做那么多干什么?还是好好休养身体最重要。”

      她做事从来随心所欲,当日都能当着众仙的面把天帝从紫微殿中掳走,现在只不过把他从书房里抱回床上而已,自然是丝毫不以为意。

      重华唯有叹息着浅笑,招手让她也坐到自己身边,拉住她的手看刚裹好的伤口。目光触及那绷带上渗出的点点血迹,他眉宇仍是微微皱起,眼底里一片疼惜:“流了不少血吧?当时为何不说?”

      红妩却得意非凡:“要早知道流点血你就能不怪我,就算再流点也没什么……看那小狐狸还高兴不?静华哥哥还是更疼我一些!”

      见她这时候还惦记着这个,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重华忍不住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一记:“别这么油嘴滑舌!”

      红妩吐吐舌头,抱住他的腰,又把头往他胸前蹭:“静华哥哥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这一晚红妩厚着脸皮以照顾重华为名,索性赖在他卧房里不走,更是爬到床上硬是和重华同榻而眠了一整夜。

      第二日起床之后,她和重华从房内一起走出来,硬是把院里的珍珑看直了眼睛。

      本来这是向她炫耀示威的大好时机,不过红妩暂且还顾不上,小心翼翼打量重华的脸色:“静华哥哥,是不是起得急了?有没有心悸?”

      摇头示意无事,重华笑笑:“我真的还好,妩儿。”

      红妩显然是不信他的话,又拉着他的手腕探了他的脉象,确定没有大碍以后才轻哼了一声:“你说的话我不信。”

      昨夜她整晚陪在他身边,就如珍珑所说,夜深渐凉之后他一度轻咳不断,睡得也不安稳,她忙用仙力帮他驱散胸口的寒气,他才好了一些。后半夜她一直不敢合眼,害怕他又出什么事。所幸的是,躺在她的身边,他始终合着眼睛鼻息平和,没有再被惊醒过。

      珍珑在旁看得发愣,红妩这才注意到她,却抬手向她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哟,小狐狸。”

      珍珑握紧了拳头欲言又止,突然向重华跺了跺脚:“先生……你又原谅了这个人,她那么对先生……”说着就红了眼圈,再也续不下去,掩面转身飞奔了出去。

      看到重华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红妩笑了笑,握着他的手说道:“我去找小狐狸,”又补充,“我不会欺负她的。”

      重华点头,似是无奈地轻笑:“我好像也把她惯坏了……”

      “怪只怪静华哥哥你太温柔了。”红妩在他淡色唇上一吻才移开身子,带着笑眨眨眼睛,“安心等我。”

      珍珑的仙气不难追踪,她大约觉出是在城东方向,就隐去身形,腾空飞去追赶。

      她料想珍珑不会跑出多远,果然越过城墙没有多远,一处杨柳河岸旁,就看到一个小小的银白身影抱膝蹲着,头埋在双膝之间。

      降下身形,站在珍珑身后看到她双肩不住抖动,不用猜也知道她是在偷偷地哭,红妩索性也在一旁坐下。

      初秋的河水清可见底,岸旁浮着一层薄雾,将低垂的杨柳枝叶都笼罩在其中,平添了几分凄迷。

      看着眼前风景,红妩舒了口气,语气平淡:“你不必伤心,静华哥哥那么好,你爱上他也是很应当的。”

      珍珑的肩膀动了动,声音半晌才闷闷传来:“我爱上先生了又如何?我又没有辜负过先生,也没和现在的天帝纠缠不清,我总比你一心一意!”

      也不知她是从那个仙人那里听说的这些,红妩顿了顿:“我或许原来做过错事……但我早已发过誓,对于静华哥哥,不管是此生还是来世,乃至千世万世,都绝不再放手。”

      激愤地抬头用仍旧噙着泪水的眼睛瞪着红妩,珍珑紧抿嘴唇:“只说一句做过错事就算了么?先生受了那么多的苦,只被你用一句话就搪塞过去了?红妩仙君,你口口声声说不放手,你究竟是将先生置于何地!”

      红妩静静看她,不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头转开,拍了拍衣服站起:“小狐狸,有些东西你去争也没用的。就好像静华哥哥他……”说到这里她一顿,唇角高高挑起,那笑容,明媚到无法逼视,“他最爱惜珍重的,从来都是我。”

      呆呆看着那一袭红衣顺着薄雾的河岸渐渐远走,珍珑许久都无法再动一下。

      她知道,这个女人并不是特意来向她挑衅或者奚落的,她淡淡说出的那些,不过是事实而已。

      她是狐狸,狐族对于喜爱的东西从来都不会掩饰,自她一百年前在苏州城的街巷里第一次见到他唇角那柔和的笑意起,她就知道,这个身影,她将追随一生。

      那晚他温和伸出的手,怀中纯澈而又温暖的气息,直到如今,还清晰如斯。她开始以为那是她贪恋他纯净的神力,直到后来才知道,不是为了那可口的神力,只是陪在他的身边,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低下头,她轻轻地叫了声:“先生。”

      平滑如镜的河面上泛起几朵涟漪,那是她眼中滑落的泪水,逐入流水,再无痕迹。

      粘上了重华后,红妩是绝对不肯再走的,连自己的院落也不再回,带着小厮就住在了重华的卧房旁。非但如此,她索性连军营都不大去了,日日跟在重华身边忙前忙后,不是添茶倒水,就是熬药送膳,连有外人在跟前也毫不避讳,一声声“静华哥哥”喊得亲昵无比。

      闹了不到半个月,几乎全侯府的人都知道了顾将军和慕先生情意甚笃,两人形影不离。

      对于军师和爱将的公然出双入对,苏轻岚倒像是没什么反应,对重华和红妩仍旧以礼相待。

      月余之后,韩王麾下大将李祌领兵南下,在淮阴城中驻扎下来虎视眈眈,一场大战眼看就要一触即发。

      苏轻岚点将前去应战,刚招安归顺的红妩自然首当其冲,也没等他开口,红妩就在诸将面前越众而出,抱拳请战。

      苏轻岚没有不允的道理,给了她三万精兵,用以迎敌。

      红妩带兵前去,两日两夜的急行军,苍茫的洪泽湖遥遥在望,强敌也快要正面交锋,金陵那边却突然传来消息:伯远侯与岭南齐氏联姻,将要迎娶齐王公主的,正是被苏侯尊为师长的慕静华慕先生。

      此次齐王和苏侯联姻,自然是备受瞩目的大事。齐王和亲的大队随从车辇进城以来,□□公主下榻的驿馆每日都是车马络绎不绝,喧哗热闹之极。

      时至八月,距离两方选定的大婚之日还剩三天,园林秀雅的驿馆今日闭门谢客。碧波潋滟的荷塘之旁,临水的小榭中升起薄如蝉翼的茜纱。

      帘幕一旁,是盛装却微含羞怯的□□公主,另一旁,则是一身白衣的苏侯军师。

      “慕先生……”方才启齿,□□公主娇艳的粉面上就已染了淡淡红霞,“是我任性,非要在大婚之前见上先生一面……”

      重华轻轻摇头,垂眸笑了笑:“无妨,公主不需致歉。”

      被他的宽和驱散了些许羞涩,□□公主低头轻咬了贝齿,突然鼓足了勇气开口:“说出来只怕先生要笑话的,我……自记事起就一直做着一个梦,梦里有一个乘云而来的白衣人,那容貌每次都看不分明,但我却知道,我一定和他早就相识。虽则如此,我却从没在世间见过和那身影相似的人,直到父王赐婚与我,我来金陵,今日见到了先生……”

      重华唇边一抹温和的笑容不变:“公主,你那梦中的男子,是不是常对你说,从此后我们共度万年岁月,永世光阴?”

      纱帘那旁的身影猛地一颤,□□公主的声音里带了颤抖:“先生……您……您为何知道?”

      重华低头一笑:“公主,你我缘定三生,姻缘相牵,这才只是……第一世而已……”

      一阵风过,纱帘抖了几下,应声掉落,帘后现出一张写满了惊愕与忧伤的明丽容颜。

      重华温和浅笑,望着她颔首:“明光,好久不见。”

      似是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公主只是看着自己视线所对之处的俊雅容颜,愣愣地去摸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我为何……在落泪……”

      魏朝幼帝的最后一个年号叫做平夷,这样意有所致的年号当然不是年幼的皇帝自己定下。然而也就在平夷元年之后,野心勃勃图谋一统天下的韩王吴泽,开始犯了一个争霸中原的王者所不能犯的错误——刚愎自用,狂妄自大。

      平夷四年八月,这是个在后世的史书上频繁被提及的时间,在这短短的一个月中,先是苏侯派往淮阴的兵马三日之内连克敌军,韩王军大败退走,自此再也没有收复江淮。再是苏齐两家联盟,此后淮河以南不再是散沙一盘,有了问鼎天下的实力。

      平夷四年八月初五,距离□□公主大婚仅剩一天的时候,金陵城外悄然出现了一乘轻骑。

      在遥遥望见城墙的时候就勒住了缰绳,红妩翻身下马,沾满了灰尘和血迹的战衣还来不及脱下。她是从淮阴城下百里外战场用法术赶来的,带着未消的煞气。

      悄无声息的,她身边多了一道银白的身影,珍珑低垂着头,咬了咬唇:“你准备怎么办?”

      红妩挑唇一笑,也不看她:“让你好好照看静华哥哥,你倒好,我没走几天,人都让别人抢走了。”

      仿佛无言以对,珍珑憋了半晌才又开口:“不是让别人来抢……那亲事,是先生自己亲口应下的。”

      红妩唇边的笑意不变,但终于看她一眼:“所以说,你还是不行啊。所谓的‘看好’就是说,不管静华哥哥意愿如何,他都要是我的……”

      珍珑一愣,她只看过红妩生气和不正经调笑时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情,那桃花眼中虽然藏着笑意,但更多的却是冷然的光芒,衬着她一身犹带血腥气的铁甲竟是煞气十足。在这样的目光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珍珑几乎是喃喃地问:“你……你要做什么?”

      “小狐狸,”红妩突然转头面向了她,仍是笑盈盈的样子,“如果我要做点什么,你会阻挠我么?”

      珍珑身体颤了一下,硬着头皮问:“你要做什么?”

      红妩只是笑看她,重复了一遍:“会么?”

      实在躲不过去,珍珑一咬牙:“你若是伤害到先生,我绝不会坐视不理。但如果是其他,我……宁肯看先生落在你手里,也不愿他和别人成亲!”

      红妩笑出来,伸手在她头顶摸了一把:“看把你吓的,我不会做太荒唐的事情的……”

      珍珑缩了脑袋,刚要松口气,就听到她淡淡续道:“不过是逆天而行罢了。”

      她再次一笑,双腿一夹,一人一骑很快远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珍珑才将目光收回,低下头。方才被逼问的时候,她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将想法脱口而出,如果先生不能是她的,那么必须要是这个女子的。

      即使她霸道、任性、丝毫不讨人喜欢,但如果必须要在自己之外选一个人的话,那么一定要是她。这在她心底深处埋藏着的想法,那一刻通过她蛮不讲理的逼问,自然而然地就从口中说了出来。

      这是为何呢?珍珑伸出双手,手掌还在微微颤抖着。用尽力气将拳头握紧,她想,在她身前的那个女子,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出“不过是逆天而行罢了”的时候,她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平夷四年的八月初六本是一个秋高气爽好天气,却在苏侯府的慕静华慕先生携着头戴凤冠的□□公主走入厅堂中的那一刻,风云突变,乌云蔽日。

      在一阵急似一阵的狂风中,从苏侯府外一步步走进来一个戎装的身影。随着庭院突然静谧下来,沾染着鲜血的银色铠甲一步一响,并不是多么大声音,此刻却像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她终于走近了执手相牵的一对新人,笑了一笑:“静华哥哥,第一次见你穿红色的衣衫呢,也很好看。”

      顿了片刻,她接着说下去:“本来是不想等到今日才来见你的,但是如果抢亲的话,不在婚礼上将人抢走,似乎也有些不成样子……”微笑着向身前的重华伸出手来,她目光盈盈,“静华哥哥,不要成亲了,跟我走吧。”

      四下一片哑然,还是坐在主位上等待朝拜的苏轻岚先明白过来,一声轻叱喝出:“顾将军!还不退下!”

      越过重华的肩膀看向他,红妩笑了笑:“苏侯,我正要来问你……当初我归降与你的时候,你答应了我什么?你明知我挚爱静华哥哥,为何又出尔反尔,趁我在前方征战,就为静华哥哥安排下亲事?”

      苏轻岚知道她所爱是重华不假,但她前一句问得实在是莫名其妙,机敏镇定如苏轻岚者,竟也一时半会儿应不上来:“顾将军,你胡说什么?”

      “当日你曾答应过我,只要我归顺与你,就许我和静华哥哥比翼双飞……”红妩抢先说出,扬眉对他怒目而视,“如你这等主公,是将麾下的谋士和将士看作了什么?任你随便摆布的傀儡?”

      苏轻岚双目蓦然缩紧,情知是掉入了她设好的套中,此刻越说得多越错,但他岂是等闲之辈,当下一挥手:“影卫何在!与我拿下这个忤逆乱党!”

      红妩哪里还等着影卫前来,伸手一探,牢牢将重华的手腕扣在掌中,另一只手拔剑挥出,将近前的人都逼退几步。

      眼看她就将要猝不及防地将重华掳走,腕间却突然一麻,身子也被一股劲力逼退了一步,竟是重华一掌切在了她臂上,挣脱她的手退开。

      重华胸口不住起伏,合了合双目,一线红痕却终究顺着他的唇角滑落:“妩儿……我不能走……”

      这一下大出众人所料,连掠来的影卫也都一顿,想看情势如何发展。谁知红妩的身子却只是一退,片刻之后就重新欺来,这次紧紧扣住重华腰身,仰头吻住他沾血的薄唇,以舌尖送入一粒丹药。

      重华神色惊讶,双目缓缓合上。红妩接住他软倒的身体:“静华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跟我走,不过没关系,我早做了准备。”

      涌来的影卫和侍卫越来越多,她也顾不得会暴露仙人的身份,足下一点,纵身越过高高厅堂,就要向城外飞去。

      混乱中,一直手足无措地站在厅中的□□公主惊呼了一声倒地,一道金光自她眉间飞出,在半空隐隐化作一个长发的艳丽女子,一身繁复的青衣拖曳及地,头顶金冠光芒四射。

      红妩大惊,忙隐去身形,将重华护在身后。那女子冷冷一笑,道:“不过是小小一株红莲,也敢来与本座为难!”

      言毕一掌击来,那掌中蕴含神力凛冽无匹,红妩躲闪不及,匆忙间只分出一手来格挡,劲风中胸口一滞,几乎跌下半空。

      好在只是一掌之后,那空中的身影随即就消散,再无踪迹。

      当年受重华一剑,明光早就破除神格,成为一缕游魂。但她毕竟是上古天神,即使是转生成普通凡人,魂魄中仍旧会蕴涵一丝灵力。

      现在这丝灵力因为明光千万年来对重华的执念强自破体而出,只怕对转生的□□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混乱中红妩看到躺在地上的□□公主一身嫁衣,却脸色惨白、生死不明。

      她顾不上胸前剧痛,趁乱紧抱着重华的身子,向西北方向飞去。

      蜀地之中的蜀山仙灵众多,暂时可以隐藏住自己身上的仙气。红妩勉力飞到蜀山脚下,已经眼前发黑,忙寻到山谷中一处不大的山洞,降下云头。

      这洞府只怕是什么小妖小仙昔日的修行之所,此时洞内空空荡荡,山壁上爬满了藤蔓,地面也积了厚厚灰尘,只有深处摆了一个大青石的台子,像个床铺的样子。

      红妩顾不得整理,挥手胡乱弄来些干枯杂草铺在青石上,将重华小心放上去。

      那粒丸药是她在凡间买来的迷药,她怕久了对重华身子不好,忙凑近对重华的口鼻吹进仙气化解了药力。

      重华还未睁眼,就被洞中的灰尘呛得轻咳了几声,撑着身子慢慢半坐起来。等看清了眼前情形,双眸对上红妩的眼睛,倒没说什么,只是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这是哪里?”

      很有些讪讪的,红妩连忙回答:“蜀山……静华哥哥你怎样了,要不要吃药?”

      抚胸轻咳着,重华这次也没推脱,点了点头:“我说给你药方,你去山下抓药。”

      红妩连连点头,俯到他唇边去听。重华一个个将药方说给她听,又顿了顿:“也找了火炉和砂锅来,还有吃穿住用之物。”

      将药方又默念了一遍记牢了,红妩仰头冲他笑:“静华哥哥,我们就在这里长住,做一对神仙眷侣怎么样?”

      重华合了双目不再看她,将头也转了开去。

      红妩讨了个老大的没趣,只好自行解去身上的铠甲,期期艾艾地往洞外走去。临出去前回头看重华已经又在青石床上躺了下来,就在洞口设了个结界,才抬步走开。

      以往不管是找个集镇抓药,还是找一些吃用的东西,对她来说都不过是挥手之间的事,现在胸前的伤处却阵阵作疼,使出腾云之术已是勉强,更别提其他法术。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不大的镇子,就悄悄降下去向行人询问药铺所在。

      她在军营中身无长物,此刻只得去当了腰间悬着的长剑,拿着所换的一点银两去抓药,之后又买了砂锅以及柴米等物。等最后到了镇上布庄里,所剩的银子已经只够买上一床最便宜的粗布被褥。

      卷着这些东西又飞回山洞中,本以为重华还在安睡,却见他早将乱糟糟的山洞略作了整理,地面的尘土清扫一空,撒了些清水,洞中的气息顿时清新了许多。

      看到她的身影,重华转身略点了头:“附近有处山涧,只可惜没有器皿,不然能多打些水来。”

      红妩见他身上仅着一件白衫,那件华贵的新郎礼服却半湿着挂在洞口,心情不知为何就好了起来,贴过去拉住他的手臂撒娇:“静华哥哥好好休息就成了,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做嘛。”

      重华从她怀里抽出手来,淡淡道:“将火炉架起来,火石和木柴买了没有?”

      连碰了几颗软钉子,红妩脸皮再厚也知道他此刻在生气,黯然了片刻,过去帮他找东西架炉火。

      又依着重华的指点到洞外打了半砂锅的水,红妩退到一旁盘膝坐下,看着他升起火细致熬药。

      她胸口的痛楚自中掌后一直就没断过,此刻更像灼烧一般,忍不住靠在石壁上,轻呼出口气。

      恰逢重华正将砂锅盖上,抬头扫过来,红妩忙振奋下精神,笑吟吟地对上他的目光。

      淡瞥她一眼,重华将头转回,不再看她。

      石洞中就此沉寂,只有炉上砂锅中传出咕咕微响。也不知过了多久,红妩本就乏力,这时又被渐浓的药香熏得昏沉,只觉得眼前重华的身影渐渐模糊,眼皮也不自觉微合。

      朦胧间听到有滤药的声音,接着那道白色的身影走近了,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肩膀,耳畔传来一声轻唤:“妩儿,喝完药再睡。”

      红妩忙睁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半依在了重华的怀中,面前有着一碗冒出腾腾白气的药汁。

      持着汤药低头柔和看她,重华微笑了笑:“没事,我放了很多冰糖,不苦的。”

      依言张开口,就着重华的手喝完了药,红妩皱了鼻子吐舌头:“苦……静华哥哥骗我……”

      重华毫不客气地横她一眼,将药碗放在身旁,而后对她说道:“搂住我的脖子。”

      红妩不明就里,依言做了,接着身子一轻,已经被重华拦腰抱起。

      床单被褥早在等药熬好的时候就铺好了,抱着她走过去轻轻放下,重华才起身轻咳了几声,又向她笑笑:“睡上一觉,会好很多。”

      他在侯府中本就吐了血,又忙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一语未毕,手就扣上了胸口,脸上也又苍白了一层。

      红妩忙拉他也坐上来,正慌乱的时候,重华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取出自己怀中的东西:“这里有药……取给我就好……”

      他的手本就没什么温度,现在更多了汗湿,握上去更觉得冰冷。红妩赶快找到他衣襟中的瓷瓶,倒出一粒丸药送入他口中。

      好在含了药之后他胸口的起伏缓和了下来,紧锁的眉宇也微微松开,张开双目向她笑了笑:“没什么……”

      两人都有些脱力,红妩索性扶着他,一起慢慢躺倒下来。粗布床单下是并不松软的棉絮,这么躺在上面,确实算不上舒服。

      红妩却突然低声笑了起来,转头在近在咫尺的苍白面颊上吻了一下,而后靠在他的肩头,伸臂搂住他的腰:“静华哥哥……我们好狼狈啊……”

      一个是上古天神,九霄至尊;一个是天庭重臣,掌星仙君,这会儿却只能躲藏在这个偏僻的山洞中,连弄来一床像样点的被褥都做不到。

      明明没有什么阴谋仇怨、滔天灾祸,却不知道怎么会,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境地。

      这就是劫,那上仙也闻之变色,稍有不慎就能修行尽毁、灰飞烟灭的劫……却谁也躲不过,只能任它降临,然后万劫不复。

      抬起手抚摸她的长发,重华将她揽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肩膀,并没有说话。

      狼狈吧……然而这一刻却安稳得仿佛连天地倾塌都能够不管不顾。

      “静华哥哥……唯有你,我再也不会放开。”喃喃说完这一句,红妩才安心地合上眼睛,任由自己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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