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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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洛昀在第二个星期收到了她的信。
相当漂亮古典的花体字，还用了复古的羊皮纸。
这种花体字好看是好看，就是对于非母语者来说阅读是有些难度的。
辨认是需要费点儿功夫，好在方洛昀之前回国几年也没有把这边的语言忘记，还算顺利地读了下去。
看到末尾时，他顿住了。
Emilia写道，其实那一天，她原本是准备自杀的。
那个亲手编织的手包里，除了酒瓶和酒杯，还有一盒剂量极大的安眠药。
如果不是方洛昀，她原本的打算是喝完酒以后，吃光它们。
然而她遇见了方洛昀。
他拾起帽子，交给她，微笑着说一句今天天气很好。
老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仔细看过天空的颜色，云朵的形状，没有仔细感受过阳光落在皮肤上的角度，风吹过脸颊的温度。
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待得足够久了。
当所有认识的人都离去，当日新月异的生活叫她感到太过陌生，也该是她启程的日子。
她有很不错的一生，的确对这个世界没什么遗憾和留恋了。
然而一个初次见面的、美丽的年轻人告诉她，今天天气很好。
于是，她改变了主意。
夏日很好，蒙纳地尔很好。能见到像方这样鲜活动人的景色，很好。
为了这些，继续再活上一段时间，也是很好的吧。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感谢他的到来。
方洛昀读完，呼吸一滞，没发觉自己的手指在抖。
明明没有说什么、做什么，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挽救了一条生命。
这样的情谊太重，他几乎承受不起。
方洛昀在那天答应了通信以后也特意买了信纸，这时候郑重地展开，想着回信的措辞。
或许，他真的可以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讲一讲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困惑。
等到他写完，准备在信封上写收件人时，后知后觉一件事。
那天告别得仓促，其实他和Emilia并没有互相留通讯地址。
他一懵，赶紧拿出被压在最下面的来信信封，竟然也没有寄件人和收件人。
火漆印章的背面，只有一个“方”字。甚至是用中文写的。
……这封信，究竟是怎么从门缝儿塞到自己房间里的来着？
*
第二个月，SP基地来了两位不在计划中的客人。
是方洛昀的父母。
从方洛昀大学过来交换起，他们总听儿子说这儿好好好，却从来没有亲自来过。
方母已经退休了，方父今年年底也是同样，两口子实在不喜欢约兰市湿冷的冬天，早就打算搬去更温和稳定的地方。
既然方洛昀这样喜欢蒙纳地尔，说不定以后他会在这里常住。
那么他们两人选择这里不失为一个办法。
父母的到来没有提前告诉方洛昀，算是个小惊喜。
飞机落地正好赶上休假的前一天，他如实汇报，向负责人请了半天假，被爽快地批准。
Mrs. Ricci的舅舅全家搬去了南半球，正好有一幢闲置的独栋，价格、装修、位置都很不错。
方洛昀带父母一起去看，两人对房子相当满意。
但更欢喜的是Ricci那胖乎乎的小儿子。
Ricci Jr.三个月了，挥着小拳头发出婴儿特有的咿呀声，绿眼睛很像妈妈。
方洛昀明年就二十六了，方母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有了他。
二十六是个说早不早说晚不晚的年龄，可以全心全意打拼事业，也可以结婚成家。
方家父母一面达成共识，不在方洛昀三十岁之前催婚，另一方面遇上别人家的小娃娃还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小昀啊，你看，你要是以后在这边儿待着，找个本地姑娘呗？生个混血宝宝，得多好看！”
方洛昀头疼：“妈，我就来三个月，可以说算是出差，三个月之后要回约兰工作的。”
方母很不赞同：“话不是这样说，一见钟情这个事儿啊，哪里要三个月，一眼就够咯！”
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SP基地的操场完全是照着MAA来的，方洛昀每次路过那儿都会恍然。
四年前，他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贺重闻。
粉白衬衫，言笑晏晏，像只孔雀。
方洛昀自己性格内敛，也更喜欢谦逊的人；他骨子里有书香门第的清高，其实并不喜欢无趣的、装模作样的生意人。
按理来说，贺老板应该踩在他的雷点上才对。
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就是离不开那个人。
命运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方洛昀劝说妈妈，也是在劝说自己：“急不得的呀，等时候到了，那个人自来会来的。”
会来吗？
也许吧。
*
父母没有待太久，和Mrs. Ricci的舅舅互换了联系方式之后，两人提着行李箱继续环游欧洲去了。
这一天学员们野外拉练，方洛昀不负责这个课程，莫名其妙多出来一天假。
他再次在小公园遇到了老妇人。
Emilia气色很不错，完全看不出那日说要自杀的颓靡。
他们默契地都没有提这件事。
老妇人问：“你知道这个公园叫什么吗？”
方洛昀诚实地摇摇头。
她道：“也许这个词汇你并不懂得——Vontimigliaz。”
方洛昀的确从来没听说过。
Emilia像个洋洋得意的小孩子那样揭示了答案：“因为Vontimigliaz是我的姓氏。我的全名——Emilia Marcello Rossie Vontimigliaz。”
方洛昀差点被一长串单词绕晕了。
但最晕乎的，还是那个拗口又复杂的姓氏。
这个小公园虽然没什么人，但处处透露着典雅高贵，看得出来建造的时候是很用心的。
既然公园是老妇人的姓氏，说明什么？
要么是Emilia出资建的，要么……公园是为了纪念她而建的。
无论哪一个原因，都足以见得此人身份的尊贵。
方洛昀吃了一惊。
随便在路上走一走，究竟是认识了个什么大人物？
Emilia笑着宽慰他：“年轻人，不要想得太多。我也不是什么奇特之人，不过是‘芸芸众生’罢了。”
“芸芸众生”四个字，用的是中文。而且咬字相当标准。
方洛昀又想起她给自己写的那封信，信上的“方”也是汉字。
Emilia明显对中国有很深的了解。
联想到信，他正欲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寄给自己的，就见老人再度从编织包拿出酒瓶和杯子。
这回为了体谅他可怜的酒量，换了度数低的。
Emilia弯起眼睛：“来吧，亲爱的，今天也陪我喝一杯？”
方洛昀不知不觉喝得有些多。
SP待了一个月，训练上倒是还算轻松，但重归蒙纳地尔让他发觉，比起生长了二十几年的约兰市，他好像更喜欢这里。
宁静，平和，是一场只要他不刻意去想，就永远不会结束的幻梦。
别说需要找地方养老的父母了，就连年纪轻轻的他自己也想在这个小城留下来。
除了岱航，基地还来了其他航司的团队，包括当年就有心招揽他的卢高航空。
而MAA和LSAC同时再度向他伸来橄榄枝。
他不能说对此心里没一点儿动摇。
飞行员这一行会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提前结束职业生涯，他必须要为未来做好打算。
另一个他不能言明的苦涩，则是因为贺重闻。
这一个多月里，贺重闻不是没有给他发过消息。
都是些零零碎碎的，问他状态如何，蒙纳地尔是否一如既往，甚至像个长辈似的关心他有没有正常吃饭睡觉。
偶尔也会发一发自己看到的风景，作为可有可无的分享。
但方洛昀一条都没有回复过。
能说什么呢？
要当做他们分别前那一晚上的争吵不存在吗？像个成熟的大人那样直接跳过吗？
不行。
他做不到。
方洛昀清楚自己这个样子就像小孩子闹别扭，不仅幼稚，也没意义。
可越是在蒙纳地尔待着，越是看见Mr. & Mrs. Ricci一家和睦甜蜜的模样，他也越是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的并不是和贺重闻之间那种下了床就各奔东西的状态。
他想要一段稳定的，共同计划未来的关系。
不是床伴，情人。
是伴侣，恋人，爱人。
但这些是贺重闻给不了，也不想给的。
然而叫他现在彻底斩断，方洛昀又下不了手。
他倍感悲哀地向自己承认，他是真的对贺重闻感到着迷。
尽管酒的度数很温和，架不住方洛昀酒量实在惨淡，而且这样郁闷地灌酒极容易上头。
他很快便醉到路都没法走，所剩无几的理智坚持到Amber过来接他，一上车就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
桌上放了解酒药，手机里有Amber留的信息，说医生已经过来看过，但自己临时有事先走了，他醒来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再打电话。
方洛昀头晕晕的，回了串很有可能字都没打对的消息。
他点开朋友圈，看见贺重闻久违地发了一条。
是张照片，大概是去了什么花博会，还文绉绉地配字：一日看尽长安花。
昏暗里惨白的手机荧幕照得方洛昀脸色灰败。
他在这儿自我折磨。可别人呢？
春风得意。
胃里蓦地翻江倒海，方洛昀冲去厕所，狼狈地吐了个昏天黑地。
他清理完自己重新回到床上，本就没怎么好好吃饭，再加上太多的酒和呕吐，终于遭到胃的报复，疼得揪心。
苦痛超出了负荷，急需找一个出口，又或是抚慰和寄托。
方洛昀仍然没有开卧室的灯，浴室那一点儿灯光在地毯上模糊地晕开。
他蜷缩在床上，眼眶和喉咙一样干涩。
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醉了，还是壮着胆子用喝酒的借口，方洛昀手指颤抖着翻通讯录，然后拨出了那个很久没碰过的数字。
等待接通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秒大脑都尖叫着让他立刻挂掉，不然清醒后一定会后悔。
可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抗议——不打过去，难道就不会后悔吗？
借酒装疯的机会，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别人，都只会有一次。
除了这个，他现在还有什么完美的对策吗？
等到拨号终于接通，方洛昀已经提前后悔了：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现在在做什么，是否是合适的谈话时机。
更重要的是，他找他，要说什么呢？
然而对面响起的声音摔碎了他所有残留的犹豫与期待。
女声柔婉，也很熟悉。
“找重闻吗？不好意思呀，他在洗澡呢。你有什么事儿需要转达吗？”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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