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失眠》未悄

30、第 30 章

　　打工人开完会想摊着，当领导的也一样。

　　奥克兰那边有个度假区项目，分公司过去的人怎么也管不好，成天把总部当XX百科，什么都要问，连招牌上要不要多写一行毛利语都得发个邮件请求指示。

　　这项目虽然说不上多挣钱，可好歹也是尚霖放下去的，总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其实这些事儿本轮不到贺总来管，好巧不巧负责这部分的副总最近出差去了，其他人各有安排，他只得划到自己手里。

　　跟聪明人打交道累，跟蠢货打交道更累。
　　贺重闻从会议室出来，捏着鼻梁，想着迟早得把那边整个班底全都换掉。

　　秘书给他重新倒了咖啡，贺重闻接过来：“今天还有什么安排？”

　　“下午三点要见诚达的晋总，六点半和蒙纳地尔那边视频会议。”小彦压低声音，“贺总，有人在办公室等你。”

　　她不说是谁，也不说来做什么。
　　贺重闻有了预感。

　　咖啡也喝不下了，他塞回给小彦，迈大步匆匆回到自己办公室。

　　黑胡桃木的宽大办公桌上除了电脑干干净净，文件收在抽屉和柜子里，没有相框，没有饰品，没有摆件，连个能拿过来把玩的都没有。

　　总裁办公室的风格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代表了企业形象，不速之客靠在真皮的椅背上，总觉得这里简洁得不太像尚霖总裁的风格。

　　贺重闻快步走近：“贺董。”

　　红唇大波浪的女人气质高贵，她颔首，示意他坐下：“没外人，还这么喊。”

　　话都这么说了，看来今天贺荨是为了私事来的。

　　贺重闻也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提一口气：“大姑怎么突然过来？”

　　“我还是尚霖的董事长呢，过来看看有什么不行。”贺荨笑骂，“你这臭小子，真是迫不及待要把所有东西都握在自己手里了。”

　　她语气不较真，眼睛也是笑着的，贺重闻知道只是玩笑话。

　　大姑自己没孩子，又一直把他当亲儿子教养。

　　父亲已经差不多退休了，大姑更是不年轻。贺家这一代就他一个，祖辈打下来的江山除了给他，还能给谁呢？

　　小彦端着两杯茶进来，乖巧地冲董事长问好，出门时轻轻关上了门。

　　待她走后，贺荨放下茶杯：“最近怎么样？”

　　贺重闻眨眨眼：“看股价走向您也该放心交给我。”

　　贺重闻接过尚霖后，股价一直很稳定。
　　商场如战场，没有常胜将军，没有一直飙升的股价，能稳住才是能力。

　　其实贺荨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贺重闻是她看着长大，小到童年时代是先学马术还是击剑，大到大学是去北美还是哪里选什么专业，全都她一手把控。

　　这个孩子是她亲手培养出来的，是一把锻造绝佳的刃。

　　贺重闻虽然爱玩也爱玩，但大方向从来不会出错，更不会在人生重大节点上忤逆她。

　　比如立业，也比如……成家。

　　贺荨最近换了明黄色的美甲，搭在瓷白的茶杯杯壁上很是显眼。
　　她酝酿了下语气，状似无意提起：“最近有没有约宥宥出来玩儿？”

　　来了，贺重闻心想，从说出那句“没外人”开始，他就知道她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许宥是春末回的国，现在已经入了夏。
　　要说也有两个月了，他们还是只在上回在贺宅见过一面。

　　尽管许宥也发过几次消息给他，明里暗里约他出来，可贺重闻实在没兴趣。
　　无论是对她提出的那些目的地和主题，还是对她本人。

　　再说了，要是见一面把某人弄生气了，又得哄很久。得不偿失。

　　虽说小家伙使性子的时候还是挺辣的。

　　贺重闻早有准备：“哎呀，这不是最近实在太忙了……”

　　“忙？”贺荨凌厉一挑眉，“我听小彦说，你现在下班可准时得很啊。”

　　小彦当初就是贺荨挑的，很多事情都会向她汇报，包括以前还偶尔加加班的贺总现在到点准时就走。

　　尤其需要去接方洛昀的日子，更是火急火燎。

　　贺重闻公事上还是很信任小彦的，但私事上对她戒备，这些行程她并不会知道。

　　不过按时下班还是看得出来的。

　　贺重闻胡话信手拈来：“从领导做起，不加班不内卷，这不也是为了我们尚霖企业文化树立良好表率嘛。”

　　贺荨自然知道他在哄自己，手指隔空点一点：“你啊你，这张嘴可真不得了。”

　　贺重闻在她面前装乖太多年，手到擒来，想着再怎么多扯几句，

　　“行了，别跟我兜圈子，你那套在我这儿行不通。”贺荨瞪他一眼，“说吧，你这段时间下班都干什么去了？”

　　能干什么？
　　干方机长了呗。

　　当然，这种话肯定是不能在长辈面前说出来的。

　　贺重闻对这种问题也是有备案的：“跟Darren一起啊。那小子最近看中两幅画，正琢磨着怎么弄到手呢。其实我觉得画得真不怎么样，有时候我实在很难理解他的审美。”

　　从Darren这个名字出来开始，贺荨就失去了兴致。

　　尽管Darren和贺重闻来往紧密，贺荨并不喜欢Darren。

　　她骨子里更欣赏传统、内敛的人，比如许宥那样的，或者撕开高冷假面前的Darren。

　　现在的CFO在她眼中，就是标准的“洋疯子”。

　　好在这个洋疯子只爱吃喝，并不嫖赌，她侄子跟他一块儿也不会带上什么歪路，顶多胖几斤。

　　贺重闻成功用一个Darren中止了相亲的话题，在心中暗暗给Darren记了功，过几天请他去吃那家心心念念的烤肉。

　　贺荨忽然提起另一件事：“你觉得岱航怎么样？”

　　贺重闻已经被这两个字训练出了巴普洛夫反应，条件反射坐直。
　　好在他的语言比身体慢半拍，调整好再开口已经没了忐忑：“大姑是说什么方面？参股情况还是？”

　　贺荨正巧低头看了眼手机，错过了他的古怪：“哦，我想买架飞机。”

　　贺重闻：“怎么这么突然？”

　　贺荨：“我看你岱航也跑了不少次了，有没有熟悉点儿的飞行员，帮着试驾一回？”

　　贺重闻：“……？”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

　　岱航一共有三个餐厅，中餐，西餐，以及不属于这两种的所有口味。
　　按照次序，第三餐厅就是混合的最后一种。

　　今天推出的特色菜是手鞠寿司，各种食材包裹得五颜六色，看着很是晴朗。
　　不过数量有限，先到先得，想吃就要抢。

　　餐厅里熙熙攘攘，空位有限。
　　方洛昀来得早，占了窗边的双人座，慢悠悠吃着越南春卷。

　　这时候有人端着盘子来到他身边，温声道：“方机长，我可以坐这里吗？”

　　方洛昀抬头，居然是邓越泽。
　　他愣了下，点点头。

　　春卷皮太韧，一口咬不断，只能整个吃掉。
　　他刚塞了一个进去，两颊鼓鼓的，像藏食的小松鼠。

　　大概是意识到这样的吃相不够雅观，他赶紧咽下去：“部长。”

　　邓越泽把盘子放好：“现在又不是上班时间，别叫得这么生疏。”

　　方洛昀实在想不出来什么是不生疏的称呼——他们两个明明就很生疏——眨了下眼：“但还是在公司。”

　　邓越泽也不勉强，低头吃自己的。

　　他运气很好，又或者因为是部长的缘故，得到了一盘限量版的手鞠寿司。

　　淡粉的甜虾和章鱼片，橙色的三文鱼，亮黄的芒果和蛋卷，浅绿的牛油果和海草。
　　每一个上面还点缀了跳色的鱼籽、薄荷叶、花瓣和芥末，精致无比。

　　方洛昀瞄了好几眼。

　　邓越泽看见他挺翘的鼻梁，浓密睫毛垂下的一小片阴影，沾了辣酱而显得比平时更红润的嘴唇。

　　的确漂亮得令人食指大动。

　　邓越泽把盘子往他那儿推了推：“尝尝？”

　　方洛昀馋寿司心思被戳破，慌乱地摇摇头：“不用了，我差不多吃饱了。”

　　专业冷静的方机长居然也有这样不专业不冷静的一面，邓越泽觉得很有趣。

　　他不由分说从方洛昀手里拿过筷子，替他夹了个北极贝的，放回他的碗里：“尝尝吧，都是今天新运过来的食材，很新鲜的。”

　　方洛昀重新拿回自己的筷子。
　　爽脆清甜，和想象中一样好。

　　邓越泽微笑：“怎么样？”
　　好像那寿司是他亲手做的似的。

　　“好吃。”方洛昀抬头，眼睛亮亮的。

　　邓越泽想，他愿意为了再多几次看见这样的笑靥，把整盘都投喂给对面人。
　　可惜方机长这小身板应该吃不下那么多了。

　　不远处，有人狠狠拍了下Amber的肩膀：“哎哎哎，琥子快看，那不是你哥吗！”

　　埋头苦挖菠萝炒饭的Amber差点没被他拍呛着：“咳咳咳……咳咳，啥？”

　　他顺着同事指的方向，看见了窗边的两人。

　　咦，不只他哥，还有他上司。
　　严格来说两个都是他上司。

　　“看见你哥没？”

　　Amber小声道：“在公司呢，哪有什么哥不哥的，那是邓部！”

　　另一人也看见了方洛昀，啧啧道：“你哥很赏识方机长嘛。”

　　“都说了叫邓部长——那当然了，谁会不崇拜——呃，不对，谁会不喜欢昀哥呢？”

　　方洛昀对Amber来说，可是男神一般的标杆性人物。

　　他俩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还在读书时，时那个没毕业就被好几家航司抢着要的方学长就已经是Amber的偶像。

　　小年轻瞄着方洛昀进了岱航，熬啊熬，熬到有资历开始搭班，近距离接触非但没有破坏滤镜，更是将方洛昀在他心中的地位抬高至不可亵渎的神。

　　方洛昀是完美的。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方洛昀呢？

　　就算是他那个苛刻到了刻薄的哥，也肯定很喜欢方洛昀。

　　小迷弟心思单纯，不觉得这种混合着憧憬和欣赏的“喜欢”有什么问题。

　　同事们唉声叹气：“唉，我还要努力多少年才能到达方机长那个高度？”

　　“他好像比我还小一岁呢。有些事真是天赋决定的，人比人气死人……”

　　“要是再有个漂亮女朋友，简直人生赢家。”

　　“啊？方机长没有女朋友啊？”

　　“对啊，你不知道么？客舱部好多乘务小姐姐想追求他来着，可惜他用一句‘忙事业没时间’堵回了所有人。”

　　作为岱航一枝花，方洛昀进公司至今单身，成了航司上上下下最为关（八）心（卦）的大事之一。

　　有个同事看了眼Amber，吃吃笑：“要是不考虑性别问题，方机长和邓部长倒是挺般配的。俩高富帅。”

　　Amber一愣，眉毛皱成纠结的疙瘩：“别瞎说啊。”

　　咋可能啊！

　　他哥这么多年从来没往家里领过对象，呃，性向好像确实是个谜。

　　他哥看起来根本不像会跟人类谈恋爱的类型，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两脚兽。

　　但是男神很明显是个直男嘛，之前某次航班上还偶遇过大学时的前女友来着，搞得空乘们偷偷在休息间聚众八卦。

　　虽然后来那姑娘想找他重新要联系方式被拒绝了。

　　……反正，男神肯定不会喜欢男人的！

　　另一边。

　　外面总有人捕风捉影，说邓越泽对方洛昀的态度很不一般。
　　对谁都板着脸的大魔王，唯独在方洛昀面前有笑颜，态度还格外温柔。

　　风言风语也进过后者耳朵里，他却完全没觉得自己跟邓越泽之间有什么不对。

　　邓部长找他是找得频繁，但谈的全是公事——除了偶尔聊到今天天气是否适合飞行、食堂师傅是不是手抖盐放多了。

　　他能感觉到对方很看好自己，才会愿意把“改造”飞行部方方面面的计划讲给自己听。

　　既然都是谈公事，那还能有什么不对劲儿呢？

　　还有说什么邓越泽对自己态度好，他又没犯错，虽然说不上跟部长平起平坐，也是飞行员中资历靠前的，邓越泽对他的确犯不上用老师教育小学生的那一套。

　　听起来完全没有问题嘛。

　　方洛昀并非迟钝之人，只是打从一开始，他就没往别的方向想过。

　　他光明磊落，坦坦荡荡，自然也不在乎别人的风言风语。

　　更何况，一个是高岭之花方机长，一个是大魔王邓部长，就算有什么八卦，也没人敢真的直接往他们耳边说。

　　既然在路上没人跳出来突然拦着，就当不知道好了。

　　他是来岱航工作的，要是成天在意别人的蜚短流长，还要不要做事了。

　　方洛昀刚宽慰完自己，他俩只是普通同事，没有私人牵扯，行得正站得直。

　　抬眼就见邓越泽看过来，笑盈盈地问，方机长，这个周末有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