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虹》夏鹤清

6、第6章

　　进入手术室后，医生给她打了全麻，她失去了对现实世界的意识，陷入了过去的梦魇。

　　她看到一个碎掉的啤酒瓶嘴巴刺入魏清的眼睛，他的眼珠碎裂流血。她双手发抖，慌乱地扔掉了啤酒瓶。

　　她看到自己被抵在墙壁上，魏清从眼眶里拿出他的义眼，用空荡荡的眼眶看着她。她的身体因惊恐而疯狂颤抖，他癫狂地大笑，用势在必得的语气说:“周黎，你这辈子都不能摆脱我！”

　　她一直在跑，魏清在后面追。

　　无论她藏到哪里，魏清都能找到。

　　她甚至怀疑就算她死了，魏清也会立刻去死，在地狱里继续纠缠她。

　　杜斯越跑到手术室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脸色冷白，鼻尖被寒风吹得通红。

　　“找到了吗？”温舒维从墙壁上起身。

　　杜斯越从口袋里拿出那枚戒指，递到温舒维跟前，“应该是这个吧？”

　　“不知道。”温舒维看到戒指内圈有两个字母，“L”和“F”，应该是名字的缩写，但不是周黎的名字。

　　“等她醒了，我还给她吧。”杜斯越把戒指放回口袋里，视线转到温舒维身上，发现他的手指一直在发抖，而且他目光涣散，好像在回忆着什么事情。

　　温舒维逐渐回过神来，看向手术室的大门。杜斯越视线依然停在他身上，忽然发现他脸上多了几分担忧的神色，甚至是不安。

　　这样的情绪他从来没有在温舒维脸上看到过，或许很久以前看到过，那是在温舒维母亲去世的时候。

　　杜斯越胸口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是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口。

　　他对温舒维说:“哥，我喜欢她。”

　　温舒维一愣，“谁？”

　　“周黎。我喜欢她。”

　　说完这句话后，他明显看到温舒维脸色冷了下来，紧绷的下颌线透出长者的严肃感。

　　沉默了许久，温舒维又靠到墙壁上，低头看着地面。

　　“你们不合适。”

　　杜斯越一听这话急了，“哪里不合适？”

　　“她不好，你太老实。”

　　换而言之，杜斯越这种老实本分的男生，会在玩世不恭的周黎那里受到伤害。

　　可杜斯越听不进去，只要是关于不赞成他和周黎的话，都被他挡在耳朵外面。

　　“你怎么知道她不好？你认识她吗？”

　　走廊的尽头传来脚步声，温舒维抬头看去，见是几个警察，正直直地朝他走过来。

　　他起身迎过去，语气略不耐烦地回答杜斯越:“不认识，听不听随你。”

　　昏暗中，周黎睁开眼睛看到简约的病房，车祸时的记忆渐渐回笼。

　　她摸了下小手指，什么都没有，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找到。

　　肚子一直在响，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她分不清现在是夜晚还是凌晨，身体一动就很痛，她艰难地伸出手按了床头的铃。

　　护士很快赶来了，检查了一下周黎的意识和状态，没发现大问题，告诉她腿骨折了，有轻微脑震荡，要好好卧床修养。

　　多亏了这是在冬天，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摔到地上的时候有点缓冲的作用，身上没有多少擦伤，但肯定有很多淤青。

　　“那我腿这样了，是不是哪都去不了？我要不要找个护工？”

　　护士说:“如果你家人有时间来照顾你的话，可以不用请护工。”

　　周黎想了一会，“我家人没空来照顾我。”

　　事实上，她现在没有家人。

　　“那还是请个护工吧。”护士拔掉周黎手背上的针，把输液瓶和一些东西收拾好，“一楼里有共享轮椅，如果你想出去透透气，可以让你朋友帮忙取一个。”

　　“好。”

　　她也没有要好的朋友。

　　护士推着小车正要离开，周黎叫住了她，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说:“美女姐姐，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借个轮椅？”

　　女人对于“美女”这两个字天生没有抵抗力，护士停下来问她，“现在？”

　　“嗯。”

　　“不行，租轮椅要押金，你自己去借。”护士看周黎现在的情况，又补充一句:“或者你家人去。”

　　可是她刚才说过家人没空，这下护士也犯难了，干脆不说话，等她自己另想办法。

　　“押金要交多少？”周黎问。

　　“两百九十九。”

　　“我微信转给你，你帮我借一下，谢谢美女姐姐！”周黎已经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扫一扫了。

　　护士忙摆手，“我们医院有规定的，不能收病人的红包！”

　　“这不是红包，这是你帮我交的押金，等我轮椅还回去了，你再转给我。”

　　护士还是拒绝，“不行。”

　　周黎低下头，嘴唇紧抿，眼里掉下泪来，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啪嗒”的声音。

　　她哽咽道:“姐姐，我爸妈死了，我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你再不帮我，我真的……呜呜呜呜……”说着就捂住脸哭了起来。

　　护士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惨，犹豫了片刻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出手机让她加了好友，“那行吧，等你出院的那天，我把钱转给你。”

　　周黎抹着眼泪，鼻尖红红的，娇滴滴地说道:“谢谢姐姐。”

　　护士去给她借轮椅了，周黎从手机屏幕里看到梨花带雨的自己，忽然破涕为笑，给自己竖了个大拇哥，由衷地夸赞道:“周黎，你可真牛逼！”

　　就她这么一哭，奥斯卡影帝都得通通闪开。

　　早上六点钟，温舒维来到医院，听见了一阵堪比中年大妈吵架的叫骂声。

　　“你眼睛瞎啦！你好好看看，这狗哪里死了！你没看到它还呼哧呼哧喘气吗！”

　　周黎穿着均码的病号服，身上没有一点肉，衣服像是套在了骷髅架子上，空荡荡的漏风。

　　她坐在轮椅上，比那拿着扫把的环卫工人矮了很多，但气势一点不弱，而且还不要脸。

　　就连活了大半辈子的环卫工人听了她这话，都气得要命，然后毫不示弱地骂回去。

　　“你一个小姑娘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你看看这条狗还能活吗！谁要管它谁就是大傻蛋！”

　　环卫工人把奄奄一息的小狗收进簸箕里，往电瓶车上的大垃圾桶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