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虹》夏鹤清

24、第24章

　　她说完认真看着温舒维的脸，可惜的是他戴的口罩，无法让人看到他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她心中涌起一阵不安，开始为自己的冲动行为感到后悔。

　　温舒维从她脸上移开视线，往戴了手套的手上喷了几下消毒液，做出洗手的动作。

　　就在她以为得不到回应的时候，温舒维开口了。

　　“你觉得呢？”

　　在他刚才漫长的沉默里，她恨不得让自己原地消失。现在他开口了，却几乎要把她逼疯。

　　“你不要把问题抛给我！现在是我在问你，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

　　她有一种不得到回答誓不罢休的架势。隔壁两边正在给患者弄牙的男医生不约而同看了他们一眼。

　　温舒维丝毫不受她情绪濒临崩溃的影响，眼里一片平静，声音如常:“你先躺回去。”

　　周黎站着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他眸色冷了下来，眉毛压低了，看起来有些凶。

　　“周黎，不要胡闹，我现在还在上班，其它事情等会再说。”

　　周黎还是不动，一脸倔强地看着他。

　　最终他败下阵来，放软了声音:“听话，你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不能耽误了他们的时间，你先躺回去。”

　　周黎眼圈开始发红，渐渐垂下了眸子。

　　温舒维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牙椅上躺好，“头抬一下。”

　　她抬了下脑袋，他给她系上了一个小围脖，隐约有种在被他照顾的感觉。可是一想到他对每个病人都做过这样的事情，她心里就开心不起来了。

　　片子里她这颗智齿很大，完全埋伏在肉里，抵着旁边牙齿的牙根。温舒维提醒道:“这次的牙齿需要切。”

　　周黎没搭理他。

　　麻药已经起效了，温舒维让她张大嘴巴。

　　耳边响起一阵机械驱动的声音，应该是在切她的牙齿，她打了麻药不觉得痛，但是牙根特别酸。

　　温舒维站在她后面，低着头，手指抵着她干燥发紧的嘴唇，她没有闭眼睛，睫毛微微颤动，眼角滚出一滴泪。

　　“疼吗？”温舒维停下来。

　　周黎没搭理他，眼泪继续往下掉。

　　她这颗智齿大，牙根复杂，温舒维切了好多次，一点一点地用钳子把牙根拽出来。

　　期间她眼泪掉个不停，鼻尖红红的，不知是怕让别人误以为他欺负了她，还是怕别的医生怀疑他技术不好弄痛了她，他用消毒棉球抹去了她的眼泪。

　　她愣了一瞬，抬眸看向他，只见他面色如常，就好像擦眼泪这件事也是他工作中的一部分。她眼泪流得更凶了。

　　如果她只是哭那还好，帮她擦掉眼泪就行了。可是她哭着哭着肩膀开始耸动起来了，带得脑袋也在动。

　　温舒维无奈只能停下手头的动作，推开挡在牙椅上的放工具的板子，把她扶起来。

　　“你先休息会吧。”

　　周黎站到不碍事的角落里待着，又走回来从他桌上抽了几张餐巾纸，面对着墙壁，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接下来的两个人是复诊的，来找温舒维拆线，她看到温舒维用钳子硬生生把他们牙床上的线拽出来，都要吓死了。

　　还有五分钟就到十一点了，温舒维看她哭好了，让她重新躺下，动作麻利地把那些被切碎的牙齿揪出来，把埋在肉里的牙根搔刮干净。

　　“这次还是用可吸收线吗？”

　　周黎“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跟小猫撒娇似的，她自己听了都觉得恶心，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服，悄悄地看向温舒维。

　　温舒维倒没什么反应，弄了可吸收线来给她缝好伤口，塞了团棉球进去，回到电脑桌前开病例。

　　“上次的止痛药和消炎药吃完了吗？”

　　嘴角麻药劲还没过去，她说不出话，正好温舒维转过身来了，她冲他摇了摇头。

　　“好，那这次就不用开药了。”

　　温舒维打出发票递给她，“去一楼付钱吧。”

　　周黎点头，没有立刻走，在他办公桌旁边磨磨蹭蹭地解下小围脖。她看到他打印发票的机器上有很多乐高小摆件，其中有一头小鹿，她在他朋友圈里看到过，知道那是复诊的小朋友送给他的。

　　那头小鹿的后背上驮着一颗牙齿，白白胖胖的，非常健康的样子。周黎看着眼熟，见温舒维正背对着她清理医疗垃圾，她直接伸手拿走了，又若无其事地待了一会，等下一个病人来了，她才离开。

　　见杜斯越还在候诊区坐着，周黎愣了一愣，拿出手机在备忘录打了一行字。

　　你怎么还没走？

　　杜斯越站起身来，笑道:“等你啊。”

　　他从塑料袋里拿出退热贴，递给她，“这个拔完牙要立刻贴上对吧？不然第二天脸会肿。”

　　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退热贴，撕掉表面那层膜贴到脸上。

　　杜斯越注意到她发红的眼睛，想问她怎么了，但是他直觉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问，便也没有开口，和她一起下楼了。

　　上次拔牙没有切开，不到五分钟搞定，用医保报销了最后她只花了九十多。这次又是分割又是搔刮，前后加起来用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有医保报销还花了五百。

　　手机响了一声，顶端跳出来“温舒维”这三个字，周黎吓了一跳，立马返回进入微信。

　　温舒维发了注意事项过来，让她明早告诉他一下反应。

　　图片和文字都和上次一模一样，他应该是早就准备好了这套模板，发给每一个在他这里拔过牙的人。他刚才跟她说话，问她疼吗，也只是他作为医生在照顾患者的感受，而不是因为她对于他来说是例外的。

　　也是，如果只因为他一句“疼吗”，她就以为他是在关心她的话，那她也太缺爱了。虽然她好像是有点缺爱。

　　她给温舒维发了一个“好”，就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

　　“拔完牙两小时以内不能吃东西对吧？”杜斯越问。

　　周黎惊讶地看向他，目光好像在说:你怎么知道？

　　他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拿出手机，把屏幕对着她，眼睛却没在看她。

　　“我刚才待着没事干，上网查了一下。”

　　她看到搜索引擎框里的一行字:拔完牙注意事项。

　　目光回到杜斯越那张写满了“别扭”了脸上，周黎忍不住笑出声。他听见笑声，讶异地看向她，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一下，拿着手机的手慢慢落了下来。

　　周黎笑完之后，心中泛起丝丝苦涩。如果她喜欢杜斯越就好了。

　　如果她喜欢一个刚好也喜欢她的人，她就能少吃些苦头了。

　　她可能上辈子掘了温舒维的坟，所以这辈子要受他的折磨。

　　她摊开手心，露出那颗洁白的牙齿。

　　杜斯越问:“这是你拔下来的那颗牙吗？”

　　她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

　　这是她上次拔下来的牙。这次拔下来的那颗早就被温舒维切得四分五裂了。

　　“表哥。”

　　她听见身旁的杜斯越喊了一声，立刻握紧手心，把牙齿放回口袋里，转身看了过去。

　　这一眼，她就体会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

　　温舒维和那个女医生一起朝他们走了过来，两人肩膀挨着，这么看，还真像是一对情侣。

　　周黎收回视线，不知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朝杜斯越的方向靠了靠，站在他后面一些，低着头，看上去像是认生的孩子躲在父母身后。

　　“你们中午不在食堂吃吗？”杜斯越问。

　　温舒维没说话。

　　顾敏看着躲在他后面的周黎，落落大方地微笑道:“食堂的饭吃腻了，出来换换口味。”

　　杜斯越“哦”了一声，手心忽然传来了柔软的触感。他整个人如遭雷劈，脑袋里一片空白，垂眸看向周黎与他十指紧扣的手。

　　“你在干什么啊？”

　　杜斯越低声问她，却没有挣扎。

　　周黎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甜甜地笑，笑得他脸都红起来了。

　　“去吃饭吧。”温舒维从他们紧握的手上收回视线，转身就走。

　　顾敏没动，看着他们。

　　“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杜斯越想都没想，“不用了吧，周黎她刚拔……”

　　话还没说完，周黎的五根手指猛的夹紧了，几乎要把他骨头挤碎，握着他的手往顾敏的方向动了动。

　　他咬着后槽牙，千忍万忍才没有让自己因为疼痛而面目狰狞，他看向身旁面无表情的周黎，冷笑道:“那就去吧。”

　　说完这句话，手上的力道松了，他沉沉地吐出口气，立马丢开了周黎的手。

　　温舒维去了一家专门做粤菜的餐厅，服务员给他找好位置，他点了几道菜，把菜单推到顾敏面前。

　　“让他们俩选吧。”

　　顾敏把菜单推给杜斯越。

　　杜斯越翻了遍菜单，兴致缺缺，见他们点的菜里还差一道汤，便点了个参鸡汤，然后把菜单推到周黎面前。

　　周黎手指还没碰到菜单，对面的温舒维说:“你刚拔完牙，两个小时以内不能吃东西。”

　　周黎冲他翻了个大白眼，把菜单丢到一旁，去柜台找服务员要了瓶冰镇椰汁，然后回到座位上当着温舒维的面，大摇大摆地打开椰汁倒了一杯，一口气喝干净了。

　　温舒维神色冷淡，看着她作死的行为，幽幽地说了一句:“不听话，最后难受的是你自己。”

　　周黎没听见似的，主动拿起杜斯越的杯子，给他倒了满满一大杯，笑着递给他。

　　杜斯越心里毛毛的，双手接过来，“谢谢谢谢！”

　　点的菜陆陆续续上齐了，他们三个开始吃饭，周黎玩着塑料瓶外面冒出的水珠。

　　顾敏吃了几口饭，拿起杯子，见椰汁在周黎那边，距离她有点远，她戳了戳温舒维的肩膀。

　　“帮我倒杯椰汁好吗？”

　　椰汁就在温舒维对面，他没有理由拒绝。

　　可就在他手指要碰到玻璃杯的那一瞬，小腿突然被人踹了一脚，那力气大到他手指都抖了一下，他抬眸向周黎看去。

　　周黎还在玩瓶子上的水珠，见温舒维朝她看过来了，没好气道:“你看我干什么？不怕你女朋友生气啊？”

　　顾敏听到这话脸红了，有些尴尬。

　　温舒维瞪了她一眼，接过水杯，在倒椰汁的时候，腿上又挨了一脚。这一下瓶口没有对准杯子，椰汁洒出来了，他再次向周黎看去，目光里带着浓重的警告。

　　周黎大笑出声，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不是吧！你得帕金森了吗？”

　　“周，黎！”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周黎单手托着下巴，看向窗外面。

　　温舒维倒好椰汁，正要把杯子还给顾敏，就在这一刻，他余光捕捉到周黎上半身靠近桌子，整个人往前倾。

　　他迅速把杯子放下，另一只手伸到桌子下面，抓住周黎伸过来的脚腕猛的一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