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修改版)》藜粢

4、04

　　罗征看着锅中浮浮沉沉的水饺，那天的水饺是什么味道的？韭菜鸡蛋，嘴里呢喃。

　　细嫩的本地野韭菜，一刀刀切成米粒大小，发出夸嚓夸嚓的声音，单调却不枯燥。鲜绿的韭菜搭配上黄橙橙的鸡蛋，倒上小磨麻油，合上盐细细搅拌，脑中浮现水饺的制作过程。

　　那天，何禾捞起个大馅饱的饺子，一小碟沾醋放在饺子的边上，端坐在他的对面，托着腮笑眯眼盯着他，等待着他吃下第一口后的反应。

　　鲜香的汤汁流进嘴里，□□的饺皮弹动牙齿，第一个饺子很快下肚，正准备夹起第二个，眼光察觉到对面何禾的表情，不说话，故意放慢手上的动作。

　　“要辣油吗？”何禾问道，他抬起头。

　　他看见她站了起来，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瓶子，瓶体上没有任何标识，“我妈妈自己熬得，可香了，你闻闻。”何禾打开瓶盖，递到罗征的面前，罗征皱着眉，她很烦人，心里这么想。

　　罗征没有反应，不去接何禾手上的瓶子，何禾咻咻鼻子，收回伸过去的手，把瓶子放到桌上。

　　吃完了早饭兼中饭，罗征站起来，他把碗筷放进水槽中，何禾也站了起来，“我来洗吧。”她还是笑嘻嘻的，他的冷淡一点儿没有影响她的笑容。罗征瞟了她一眼，感到她的笑容刺眼，她为什么总是这样的笑，讨好的笑，他不想看见，转身出了厨房，来到大门口换上鞋子拉开了门。

　　罗征坐了下来，吃着超市的水饺，广告做的漂亮，包装精美，咬进嘴里却不是滋味，勉强嚼着，抬眼看去，对面再也没人对着他笑，那曾经他最讨厌的笑，他自以为讨好的笑。

　　中午十二点，何禾才下楼吃午饭，翔宇大厦曾是市中心标志性建筑，一到四层是高级购物中心，除了五层到十二层是翔宇自用外，其余层数都租售出去了。负二层是停车场，负一层是公司餐厅。

　　何禾去得时候餐厅已经没有多少人，她因为要等一个传真下来晚了，李佳佳早就吃完和其他部门的女孩子逛街去了，这里是商业区，购物中心云集，何禾从来不在这里买东西，不是她不想，是买不起，楼上购物中心的一双鞋是她一个月的工资，一件衣服是她一年的薪水，社会就是这样的现实，李佳佳一天一个限量版，而她和母亲还在为温饱挣扎。

　　罗征走进餐厅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缩在角落的何禾，在公司的网站上，他看到了何禾的简历，更加确定这就是他想见的人，不是同名同姓。

　　何禾专心的吃着盘中的米饭，没有注意到罗征朝她这个方向走来，直到眼前的光线被挡住，她才抬起头看见一个人站在面前，耳边响起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我可以坐下吗？”

　　何禾点点头，没有说话，拿起碗喝了一口汤，随后低下头继续吃饭，即使公司的中饭在别人嘴里再难吃，对于何禾来说，只要是免费的都是好的。

　　“你好，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罗征看着何禾的头顶，她的头发没变，还是整齐的学生头，不知道是不是还是何姨剪的。

　　何禾故作惊讶的抬起头，“啊？”

　　罗征微笑道，“我们见过。”

　　“我知道，您是新来的经理。”何禾继续着自己的演技，心里不断地鼓励着自己，加油，何禾，你不能被他打倒，你可以办到。

　　“我指的不是今天，我们以前见过，你不记得了？你那时在住院。”罗征小心翼翼的提到过去。

　　何禾歪了歪头，装作回忆的样子，然后露出惊喜的神色，“喔，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那个罗叔叔的儿子，对吧。”

　　“对。”罗征心里暗喜，还好何禾没有想起过去，也许这样的结果最好。

　　“真巧。”何禾发自内心的说了一句。

　　“是啊，真巧。”何禾的话也是罗征的心声。

　　何禾没有再说下去，特别是对面坐的还是罗征，她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急于吃完盘中的饭，好早点儿离开。

　　“你变了好多，我差点儿没认出来。”罗征有些闷闷不乐的说道，现在的何禾完全变了，瘦的脱了形，圆脸变成了尖脸，手指、手腕还有露在外面的关节都突了出来，原来健康红润的脸色被苍白取而代之。

　　何禾嘴里含着饭抬起头闷哼一声，把饭咽下后说道，“是嘛，我没感觉。”其实何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十一年前从医院出来后，何禾一下掉了四十斤，从一个圆乎乎的小丫头变成了干瘪的老太，眼睛和两腮深陷，何云急得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好不容易养到了现在的体重，也只有八十几斤再也不长一两了。

　　何禾不在意的低下头吃饭，罗征不知道说什么，他看着何禾，她今年应该二十八岁了，比自己小四岁，如果不是自己的愚蠢和自以为是，何禾应该生活的很好，可是看着现在的何禾，罗征知道她过得不好。

　　身上没有像样的衣服，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个饰物，手指甲剪得光秃秃的，罗征知道是为了工作方便，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就在他看着何禾的时候，何禾终于解决了盘中的饭，她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站起来端着盘子对罗征说，“罗总，您慢用，我先上去了。”

　　何禾将餐盘放到餐厅角落的大箱子里，朝外走去，罗征回身看着何禾一点点的消失不见了。何禾一直感到背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跟着自己移动，她没有回头，尽量保持平时的速度和状态。

　　罗征知道何禾不一定能再次接受自己，就算她不记得从前的事，想要重新开始也是困难的，何禾忘记了，可何姨会记得，她会记得自己曾经给何禾带去了什么，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是什么事都敢做的，就像她当年带着何禾毅然决然的消失一样。

　　对于年轻时的不懂事，罗征后悔莫及，如果当初他能搞清事情的原委再做决定，就不会酿下那样的大祸，想到十七岁的何禾倒在血泊中的情景，罗征不能原谅自己。

　　何禾下午接到了经合部的保修电话，说是传真机坏了，文印室出了一般事务以外，还兼管公司办公设备的维修和登记，小毛病何禾会处理，处理不了时，何禾就通知专业公司来维修。

　　她上了九楼，看见一个小伙子对着传真机抓耳挠腮，急得团团转，“怎么了？”何禾走到面前问着，“它老是叫个不停。”何禾看了一眼，关掉了传真机的电源，打开盖子动了几下，再次接通电源的时候，报警停了。

　　“你是不是用复印功能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

　　何禾笑了笑，“这台机子就这个毛病，只能复印一、二张，你大概复印多了，它就报警了，以后不要用复印功能。”

　　“我就复了三张，它也太灵敏了，我想图方便的，没想到这样。”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

　　“你刚来的吧，这里人都知道它的毛病，你大概没问，以后复印就到五楼文印室，要是没空，打内线告诉我，我上来拿。”何禾安慰着小伙子。

　　“喔，好，谢谢你。”小伙子连连点头。

　　“不用谢，没事我就下去了。”何禾说完离开了经合部，小伙子目送着何禾离开，嘴里嘟囔着，“她人真好。”

　　“那当然，何禾姐可是我们公司的优秀员工，人可好了，从不发火。”有人介绍着。

　　“就是不漂亮，要不然待在我们公司，早被人追走了，可惜啊。”又有人说着。

　　“那你就牺牲一下吧。”其他人揶揄道。

　　“我有女朋友了。”说话的人连忙解释着。

　　罗征的办公室门是开着的，他听到了所有的对话，从百叶的间隙间也看到了何禾。何禾不漂亮，这是事实，她从没有漂亮过，十几年的何禾是典型的小胖丫头，梳着学生头很是可爱，不像现在这样没有生气，罗征知道让何禾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晚上，罗征回到了家，罗瑞明已经做好饭等儿子了，罗征吃着饭，“爸，要不找个钟点工吧。”

　　罗瑞明没有抬头，问了一句，“找钟点工干什么？”

　　“帮你做做家务。”罗征看着父亲。

　　罗瑞明抬起头回看着儿子，“就我们两个人能有多少家务，请人做什么，我现在又不上班，再不动一动就完了，别瞎操心了。”罗瑞明否决了儿子的提议，他其实是不喜欢别人进入他的家中，除了何云，罗瑞明没有想过要让其他女人进入这套房子。

　　罗征也明白父亲的心思，自从何姨离开后，父亲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前从不进厨房的人，硬是学会了做饭，就是坚决不再请人。

　　“那你别太辛苦了，注意身体。”罗征说道。

　　“嗯。”罗瑞明答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