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修改版)》藜粢

3、03

　　晚上，翔宇在酒店举办欢迎会，欢迎新上任的董事长助理罗征，公司全体中高层干部都出席了，连仲老总都到场了，可想而知罗征的身份有多么受到重视，老总其实是用实际行动宣布了罗征的地位，让那些有想法的宵小不要动歪脑筋。

　　一圈一圈的敬酒让罗征酩酊欲倒，仲翔也喝得不少，仲老总让司机送两人回家，仲翔在车上说着，“罗征，这下你只能安心留下了，呵呵，连我爸都出面了，你是骑虎难下了。”

　　罗征闭着眼睛，嘴里哼着，“哼，我知道是你小子玩的花样，不过，仲翔，我不会走的，因为有我想要的东西在这儿。”罗征说着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仲翔。

　　“啊！”仲翔被他说得一愣，没明白过来。

　　罗征拍拍他的肩，“你不用明白，我到了。”说完，打开车门下了车，留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仲翔，东西，什么东西？

　　罗征打开家门，罗瑞明还没有睡，坐在客厅看着半点新闻，“爸，还没睡？”

　　“嗯，年纪大了，睡眠不好，爬起来看看新闻，等会儿再接着睡。”罗瑞明问道。

　　罗征坐在罗瑞明边上的沙发上，“公司都安排好了？”罗瑞明又问。

　　“嗯，安排好了。”罗征回答。

　　“好，帮帮你仲叔叔也好，仲翔毕竟还年轻啊。”罗仲两家私交甚深，罗瑞明的事务所长期担任翔宇的法律顾问，罗征母亲与仲翔的母亲还是同学，不过罗征的母亲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嗯，知道了。”罗征毕恭毕敬的回答着。

　　“那你去睡吧，我再坐一会儿。”罗瑞明眼睛盯着电视机没有看儿子。

　　罗征站起身，“那我去睡了，爸，你也别太晚了，对身体不好。”说完朝楼上走去。

　　上了楼，罗征和衣倒在床上，这间房间仍旧保持着原有的面貌，自己有多久没有躺在这张床上了，枕头和床单发出淡淡的洗衣剂的味道，这种香味十分的熟悉，罗瑞明一直用这个牌子的产品，罗征知道不是父亲喜欢，而是那个人喜欢，曾经他厌恶透了这个味道，他觉得是父亲对母亲的背叛，可是现在这种味道让罗征有了安全感。

　　梦中他会见到那个女孩，记忆中她永远停留在十七岁，最美好的十七岁，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十七岁。

　　听见她的哭声，看见她不可置信的摇头，不敢相信他的欺骗，不敢相信从他嘴里吐出的字字句句，“哈，好人，好人还有你这么大的女儿，你去问问她，你是怎么来的，你有爸爸吗？你爸爸在哪儿呢？啊！”

　　他一步一步又一步朝她逼去，让她听清自己说的每个字。她想躲开，一步一步又一步朝后退，直到没了去路。泪水迷糊了她的双眼，伤心模糊了她的警觉，等到发现危险就在脚下的时候，已经迟了。

　　“赫。”罗征一下从床上惊醒，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梦中又回到那天。最后，他看到的那个女孩躺在楼梯下，腿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扭曲着，她的头部慢慢渗出鲜血，很红，罗征第一次发现，原来血是那么红，红的刺眼，刺痛他的每个神经。

　　梦中的那个女孩长大了，变成了今天的何禾。她变了，圆圆的脸不见了，灵动的眼睛不见了，灿如夏花的笑容不见了。

　　仲翔不明白他要什么，可他清楚明白自己要什么。他要找回曾经的何禾，他要弥补残破的过去，他要补上内心的那块缺口。

　　记得第一天见到她的时候，她笑着对他说，“我叫何禾，禾苗的禾，何云是我妈妈，我是何云的女儿。”语气中带着骄傲，好像何云不是一个保姆，而是一个伟大的人物。

　　那年，他二十一岁，鉴于男孩与男人之间转变的年纪，对所在的世界有着固执的，自以为是的，年少轻狂的认知。那天，是他回国的第一天，出了机场看见了父亲，也看见了他身边的女人何云，即将成为他继母的那个女人，曾经是他家的保姆。他沉下脸，父亲就这样迫不及待吗？不给自己一点儿适应的时间，非要让他脚刚刚落地就看到这样的情景。

　　走出来，父亲接过了他手中的行李，何云轻轻喊了他一声，“罗征，回来了。”

　　他点头，没吱声，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情况。何云的身后冒出一张笑脸，一张圆圆的脸盘，嘻嘻的笑着。

　　“何禾，别皮了。”听见何云略带宠爱的责备。

　　“罗征，这是何阿姨的女儿。”父亲这样介绍。

　　“我叫何禾，禾苗的禾，何云是我妈妈，我是何云的女儿。”女孩探出整个身体，蹦跳着来到他的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他还是没有说话，冷淡的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看上去他们更像一家人，而自己像是不该出现的突兀。

　　“好了，回家再说吧，罗征一定是累了。”何云注意到他的不悦，马上转移大家的视线。

　　四个人回了家，确切的说，他曾经的家，可他的母亲不在了，这个家又将有了新的女主人。晚饭的饭桌上，何禾叽叽喳喳说着各种冷笑话，逗得父亲前仰后合，嘴里直说，“没想到有个女儿这么好，还是女儿贴心。”

　　她成了父亲的女儿，自己呢？父亲从来没在自己面前这样放松的大笑，记忆中他总是很忙，神龙不见尾，难得碰上也是十分严肃的说教。

　　她的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至少自己就没有笑，她的笑容看上去那么虚伪，完全是为了哄父亲开心。

　　美味的饭菜骨鲠在喉，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那晚，他吃了一顿最难受的晚饭。

　　饭后，他借口旅途劳累早早回房了，从床下拉出一个箱子，里面是母亲的遗物。

　　他席地而坐，打开箱子翻看起来，里面是母亲的相册，一页页翻开。

　　母亲的相册最多的是自己，刚出生时，满月时，周岁时，然后是一岁、二岁，每年一张，直到母亲去世那年停止了。

　　“妈，你走了，以后谁来收藏我的照片？”他抚摸着照片中的母亲，她依然温柔对自己微笑，但不回答自己的问题。

　　门板上传来敲门声，连忙擦去眼中浮现的雾水，将相册放进箱子推进床下，爬起来去开门，门外是父亲。

　　“罗征。”父亲走进来，悄声的关上了房门。

　　他在床沿坐下，看着父亲，又恢复了紧绷的脸，他更觉得自己是这个家的多余，也许自己这趟就不该回来，就该待在国外自生自灭，由着他们三个人合家团圆，这份天伦他不需要。

　　“你不高兴？”听见父亲这样问，他冷哼，抬起头，“你在乎吗？”他问。

　　“罗征，我当然在乎，你是我儿子，唯一的儿子。”父亲加重语气强调。

　　“哼！唯一？不是吧？你现在不是有了个贴心的女儿了吗？”他反讽。

　　“罗征，不要这样说何禾，你不了解她，她是个好孩子，你以后会知道的。”父亲回答。

　　“反正我的意见不重要，你非要再婚我也拦不住，过完这个暑假我就自动消失，放心，我不会来打扰你们，或者我就在国外不回来了。”他盯着父亲，慢慢说道，看见父亲的脸白了。

　　“罗征，你妈都走了二年了。”

　　“这和我妈没有关系。”他大声的说，不要再母亲了，他在心中大喊。

　　父亲叹了叹气出去了，他望着又重新合上的门板，他从来就不了解父亲，父亲也从来就了解他，父子就是仇人。

　　母亲走了二年了，二年，她就被人遗忘了，她的家就要变成别人的了。看着自己的房间，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母亲留下的痕迹，床单，窗帘，都是母亲亲手挑选的。

　　母亲为什么走？父亲不知道吗？她是过劳死，父亲把这个家扔给母亲一个人，美其名曰，男主内女主外，他要创业，他有事业，他很忙。

　　在外人眼里，母亲过着人人羡慕的相夫教子的生活，有谁知道她的累，陪母亲一路走来的是他，从来都不是母亲的枕边人。

　　第二天，他故意睡到日到三竿才起床，打开房门，家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只听见屋外“知了知了”的叫声。

　　他的肚子也叫了起来，来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盒牛奶，打开盖子正准备举起来喝。

　　“空腹喝冰牛奶不好哦。”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回头，是她，那个女孩，何禾。

　　“关你什么事？”他讥讽，她听了皱皱眉，随即笑了。

　　“你是饿了吧？我给你做吃的，一会儿就好。”她走到冰箱前面，打开门抽出冷冻区的一层，里面整齐码放着一只只圆鼓鼓的水饺。

　　她又拿出一口锅，放水打火，把一锅水烧上，“这不是超市买的，是我和妈妈水工包的，连饺皮都是自己杆的，很好吃的，二十个够吗？”她转身问道。

　　他不吱声，任由她一个唱独角戏，她还是笑，不生气，“那，二十五个？三十？三十五？四十？不会吧，还不够？”她笑眯着眼，不停往上加数字。

　　“三十。”他回答，她扑哧一下，“就是嘛，哪有人那么大的胃口？又不是大胃王。”她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