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死神同居中》顾君安

64、菜人

　　菜人。
　　女子皱眉，她头一回听说这个词，这个词是由哪两个字组合也听不出来。只是从面前鬼物的癫狂来看，绝不是什么好玩意。
　　“哦，”黎冬歪歪头，“菜人是粗俗的说法，换个文雅的，你知道两脚羊吗？”
　　这个词一出，女子脸色骤变。旧事荒年民不聊生，百姓以人肉烹食。作为食物被吃掉的人，就被成为两脚羊。她想起初见这鬼物时，浑身腐烂，只余一具肉架，零零散散连着经络带着碎肉。女子抿嘴，捏紧了手中拂尘。
　　黎冬见她产生动摇，暗自加大了阴气的传送，继续说道：“两脚羊从头到尾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每个部位都有不同的做法。以肌肉较多的臂膀为例，先去皮保留，肉段切块，用小锤敲击肉块至松散，然后放置调料腌制静置两小时。等腌制完毕，便可下锅烹煮。其中保持肉质新鲜的秘诀便是要在活人身上切割下，而且绝妙之处在于要备份小份，在客人享受之前给两脚羊吃下。如果食物本身都称赞味道绝佳，那才是真的上品。”
　　黎冬说的很慢，好似在说一道再寻常不过的食物，若非食材是人的话。
　　女子深吸了口气，看着黎冬，一字一句重复着她的观点：“人有罪，人间有律法。鬼物与人原本阴阳相隔，互不相扰。你生前如何，也不是你打破阴阳，为祸人间，残害无辜之人的借口。更何况一家之言，真假难定，我绝不会不会容你。”
　　“还真是油盐不进啊，道士小姐。不过也谢谢你这么坚定的态度，让我知道了人质对你的作用。”黎冬蹲下，将手卡在杜振强的死穴上，只要女子稍有异常就会深入一分。女子盯着杜振强，不敢冒进。
　　黎冬看着女子，沉默了几秒，然后继续他的故事：“我也不是一出生就是鬼的，道士小姐。两脚的选材要格外精细，最好吃的是肥瘦相间、鲜香肥美的男人，然后是肉质细腻、油脂饱满的女人，尤其以青壮年更为合适。没有什么养殖场能够培养出人类作为食材，所以他们的目标对准的是刚刚进入社会的年轻人。尤其是这些尊贵的大人物，食材品质更是大学生起步。”
　　黎冬其实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和素衣女子讲自己的事情，可能是因为杀掉这个男人，素衣女子也会杀掉她。
　　如此，这个女人会是自己死前见的最后一个生人吧。
　　这世界上总得有个活人得知道这背后令人作呕的黑幕，即使对方很大可能是不信的。
　　她的本名不叫黎冬，黎冬只是她附身的这个人的名字，她的本名叫苏芮。前半生没有什么坎坷，有些短暂的烦恼，但还算是普通地过完了前半生。
　　研究生读完后，她和其他人一起竞争一个薪资待遇都不算差的工作。笔试、面试，过五关斩六将，看着终于要得到一个稳定的工作了，然而等她入职那天才发现，这场招聘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
　　所谓招聘其实是食材的挑选。
　　她被关在笼子里，被人活生生割下自己的肉。那些人喜欢当着食材的面烹煮食物，等到做完之后再让她试吃。
　　多可悲啊，她在吃自己的肉。
　　吃完之后食材的夸赞是必经流程，若是露出一分不好的神色，大厨便会重新取材，重做一份。
　　那短短的三天，她被分割到只剩一具肉架，可她还活着。
　　以前课堂上聊起封建古代的酷刑，其中最残忍的便是凌迟。当时有同学问，为什么人被切了三千多刀才能死，不会因为失血过多又或者是感染身亡吗？
　　这个答案，苏芮现在知道了。
　　她死之后怨气过重化身厉鬼，将参与之人全部屠杀，现在只剩下这个男人。
　　被女人逼到分散之后，苏芮被漆黑的灵魂吸引，附着在黎冬身上。在操场的高台上，她亲眼看到这个男人对待儿子是多么的慈爱，谈及妻子时是多么的温柔。
　　真是讽刺啊。
　　凭什么她要经受凌迟分食，而这个男人可以家庭美满、妻儿相伴！
　　只因为这个男人有权有势，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吗？
　　她慢慢讲述完自己的经历，可眼前的人从始至终不为所动。
　　道心如此坚定，日后必有大成。明明完全说不通理，更是会杀死自己的人，苏芮却恨不起来，反倒羡慕她。
　　随着阴气的注入，苏芮明显感觉自己的力量愈发薄弱。此时空间突然轻微波动，苏芮发现自己已经难以维持结界，而素衣女子一定也能捕捉到这寸波动。苏芮当下立马抓着男人跃起，起身之时，原本坚固的钢筋水泥竟像是泡沫一般粉碎，只是杜振强撕裂的残肢证明，这个过程不是那般温柔。
　　在她抽身的瞬间，巨大的剑气便撕破了他们原本所处的地方。苏芮回头，刚想拿杜振强威胁，不曾想女子不再迟疑丝毫，拂尘化剑，将杜振强与苏芮一同对穿。
　　“啊！”
　　凄厉的叫声一同响起。
　　天罡剑乃正阳宝剑，对鬼物和污秽都有强大的杀伤力。杜振强的惨痛叫女子眼底闪过一丝鄙夷，她的剑不会伤及常人，若是痛到这般地步，怕是这鬼物说的有七成可信。可惜，人鬼有别，她的道在于护人，不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这鬼物再次杀生。
　　在刺入苏芮的刹那，空间出现波纹般的裂缝，强大的吸力让人难以行动。
　　剑刃再度化作拂尘，将杜振强卷入其中，单手结印，打入裂缝之中。金光撕裂黑暗，在无数亡灵的哀嚎里，结界破碎。
　　寂静的礼堂内，所有的设施都完好无损。杜振强惊恐地睁开眼睛，他摸了摸胸口，发现自己竟然平安无事。再左右环顾，发现自己的儿子正躺在旁边，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刚刚折磨他们的年轻人就在旁边，杜振强不敢妄动，就在这时他看到从少年背部伸出一双腐烂的手，随后越来越多，直到一具熟悉的骨架出现在眼前。
　　“苏芮。”
　　杜振强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两个字。
　　他的记忆很好，记得自己吃过的每一份食材和名字，这是他向来引以为傲的事情。没想到啊，活了半辈子，被盘菜给耍了。
　　杜振强屏住呼吸，他没有动作。他清楚那个女道士会保护他，也比苏芮强，但是苏芮的能力他刚刚也领教过了，他可不敢去赌女道士能不能在苏芮杀掉他之前将其消灭。这个时候，保持低调降低存在感才是最重要的。
　　“道士小姐，你知道吗？我不会直接杀死他的，我可不是那种给人痛快的好鬼。”苏芮一边躲避攻击，一边道，“你知道我的阴气有什么作用吗？”
　　女子没有应答，一手挥剑，一手结印。苏芮躲过剑气，却被下一击束缚。她看着女子的剑突然大笑起来：“你还是救不了他，他会像我死的时候一样，慢慢变成一副残破的肉架。哈哈哈哈，道士小姐，阴气注入成功，你就算杀了我那又怎么样呢？他还是得死。”
　　“孽畜！”
　　鬼物的嘲讽激怒了女子，天罡剑上金光大作朝着苏芮刺去。而苏芮又怎么甘心认命，身上的皮肉都因笑容疯狂颤动，她肉身燃起了血色的火焰，竟是将束缚阵法给燃烧殆尽，熊熊血火朝着女子喷涌而去。
　　看着苏芮与女道士对峙，杜振强紧张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听不到两人的谈话，所以只能依据胜负来确定他的生死。
　　就在最后关头，杜振强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冲天金光与血火此刻全部消失，只见得一个女孩站在两人中间，一只手扑灭了血火，一只手将剑刃死死夹住。
　　苏芮正要说什么，可她还没开口就被吸入了女孩手心。被强行打断，鬼物还被人当面抢走，素衣女子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什么要阻拦我，还要争夺鬼物。”
　　陆秋阳松开她的剑，一边答道：“我是负责本片区域的阴魂的灵童，陆秋阳。此地属于我的职权范围内，这只厉鬼现在由我负责，之后带她前往地府进行审判。”
　　“这只鬼物此前杀生，如今伤人，为祸凡世，现在由我处决即可，何必再去地府，多此一举。”
　　“如您所说的，人犯法，自有律法处理，鬼犯法，也有鬼的律法。您是生人，自然做不了鬼的决定。”
　　这话是女子重复多次的话，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坚持。陆秋阳用她的话，女子只感觉这女孩在嘲讽自己，“鬼怎么能与人相比。”
　　“论权利地位，在凡世鬼当然不能与人相比。但鬼只是人身体死亡之后身体进入的魂体状态，经地府审判之后还可再投胎转世。若在凡世杀她，便是魂飞魄散，连聻鬼都做不得。这番惩罚并非剥夺她的一世，而是生生世世。这超出小姐您拥有的权利，她的判决会交给地府和死神，请尊重我们的工作。”
　　陆秋阳说话的时侯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字一句将事实讲清。女子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没有说谎，可总觉的堵着一口气。
　　“好，既然是你们的责任，为什么在鬼物杀人的时候不出来管。”
　　陆秋阳又道：“灵童只对与鬼物负责，对世人我只有保障他们生命的责任，没有保护他们其他权利的义务。”
　　也就是说，只负责人不死就可以了。
　　这与女子从小接触的信念不同，沉声问道：“所以你是知道这鬼物会伤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