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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佛堂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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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后。
礼苑到达小叶城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可是进城一路都没看到多少人,街上空落落的,给人一种大家伙还没起床的错觉。
她顶着太阳眯着眼,喜娘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去将军府。礼苑摇了摇头,赶了一路她只想找张床赶紧补一觉。
礼苑注意到好多铺子现在才慢悠悠地打开了门,心中不免思忖,难不成这小叶城还是个夜猫子城咯?
倒是跟她脾性挺对味的。
就在这时,礼苑忽然听到前面一处传来喧哗,走近了,才看到原来是府衙,府衙前面站着个胖妇人,正叉着腰,颇有气势地指着另一个大肚子男人的鼻子大声说写什么。
礼苑闲闲拉着缰绳,晃悠悠地打那路过,她没有要管的意思,但也没有不听热闹的想法。
“好你个张让!当了知府了不起啊?百姓问题不解决!每年咱们交那么多税收就养你这头猪的啊?!”
大肚子男人听完脸色瞬间变了变,可还是脸上堆笑道:“哎大姐这怎么说的呢?这不是还在找嘛,这找东西呢,需要时间的嘛,对不对?”
胖女人必然不满足这种说法,眉峰一挑,说出口的话更是凌厉:“找找找?你怎么找的你给我说说?派了多少人?找了哪些地方?我告诉过你这东西很重要很重要!三天过去了啊,三天!你日日拿这话打发谁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啥德行!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礼苑挑了挑眉,这大姐好厉害啊,敢指着知府鼻子破口大骂。她细细打量了女人一番,见她穿着并不华贵,甚至称得上是普通,着实看不出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时,那知府感受到视线,抬头瞟了礼苑一眼,很快又抬头看了第二眼,他猛地举起那肥胖的胳膊,口中念道:“礼……将军?”
礼苑立刻比了个禁声的动作,并对他挥了挥手,又转过头,继续赶自己的路。
剩下拿大姐还在后面高声大喊:“你?你什么你?我告诉你,你今天必须亲自去给我找!不然我守在这不走了!”
喜娘被大姐的气势震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小姐,那知府大人刚刚叫你了。”
礼苑抬手堵住耳朵:“哎不管不管,我现在只想睡觉,什么都没听见。”
喜娘露出一个又好笑又好气的表情,她家小姐又在耍赖了。
不过这一路过来,确实是挺累的,也确实该先休整休整。
走到将军府基本上得穿过整个小叶城,在最尽头的地方,不过这将军府的条件嘛,确实挺一般的,喜娘有些嫌弃地掰下一块半脱的漆皮。
小叶城位于边界地带,长期都有驻军镇守,所以才修了个将军府,有总比没有强,小姐可受不了住军营里……
她手脚麻利地先收拾出来了卧房,换上新的被褥,刚弄完,礼苑就直接一头栽在了床上……
喜娘也只好无奈先退了出去。
礼苑这一睡,直接睡到了下午。
临近快醒之际,她还做了个梦,梦里是熟悉的沙场,四处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尸体,尸臭混着血腥味熏得人想作呕,不远处是断裂的城墙,还有破碎的战旗。
又来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心中告诉自己这是梦,别慌,这个梦她做了千百遍了,左边躺着的是父亲没有头的尸体,后面那双断腿是大哥的,还有……
她忽然发现方才半压住她的尸体是个女人的……
礼苑心生不妙,用带着血污的双手拂开女人杂乱的头发,露出那张脸……竟然是礼央的……
那一刻,吓得她几乎跳起来,她一路干咳一路朝城墙跑,然而当她跑到城墙下,一抬头,才发现城门上方挂着一颗头……
礼苑心中骤然绷紧。
那是……三哥……
她忽然慌了,不由自主后退,她想离开……逃离这一切,可她身上的铠甲压得她直不起膝盖,于是她胡乱伸手解着铠甲,然而随着铠甲一件件脱落,她身体上的皮肉也跟着一片片脱落……
礼苑忽然醒了,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张的眼睛里全是空寂,半晌后,她似终于回过神来,憋着的气终于泄了,胸腔剧烈起伏着,她扶着额头,从床上跌跌撞撞下来。
喝了两杯茶水,才完全冷静下来。
她又做梦了,这不是个什么好兆头。
礼苑爬起来,天色即将开始变暗,她走出房门,伸了个懒腰,还在院子里扫落叶的喜娘闻声抬头:“小姐你终于醒了?肚子饿不饿,吃饭吗?还是先沐浴呢?”
礼苑忽然失声笑了,喜娘有时候真像一只小狗,水汪汪的眼睛,摇着尾巴拼命对你好,她仗着自己站在台阶上,比喜娘高半个头,拍了下她的头顶。
“不饿,我先出去走走。”
“晚饭快好啦,别走太远哦!”
喜娘伸着脖子朝礼苑的背影喊道。
礼苑走在街上,这下可比来的时候热闹多了,四处都是人声鼎沸的,这城虽偏僻,热闹却不输宜哥城,礼苑随便拉着个过路人,问:“大哥,这里有佛寺吗?”
“佛寺?不知道。”
当地人几乎没有信佛的,哪来什么佛寺,一连问了好几个,终于有人不太确定地说道:“我记得后山上好像是有一个来的……”
“后山?”
“喏,沿着城墙那头一直走,就是后山,顺着山道上去,没记错应该半山腰上就能瞧见了。”
礼苑顺着那人指的方向走了好一阵,终于在看到了一条隐僻的山道。
山道上杂草丛生,感觉像是很久无人来过了,树林枝桠不断划过她的头发和衣裳,让她不得不时时抬手挡去,就在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时,草木遮盖的地方忽然出现一个小小的石灯,不可思议的是,石灯竟然是亮的。
石灯不远处有个石碑,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礼苑凑近了仔细辨认,才看出来上面刻着石隐寺三个字。
原来真的有。
她经过石碑,又走了一小段路,绕过一个巨石,一截石阶出现在她眼前。
石阶干干净净的,显然有人打扫过。
沿着弯弯绕绕的石阶又走了一段,又是一处拐角。礼苑擦了擦额头的汗,以手当扇扇着风,她走了不久了,本来没吃饭就没什么力气,加上天气炎热,她有些想放弃了。
她站在台阶上大口喘气之际,有个带着带着兜帽之人恰好从拐角处转出来。
兜帽将那人的上半张脸几乎全部遮住,也看不出性别,他见着礼苑似乎也是被惊了下,定身立住了。
“这上面真的有佛寺?”礼苑开口问道。
那人这才继续往下走,他身姿挺拔,走过礼苑身侧答道:“有哦,转过去就看见了。”
他声音带着些沙,乍一听也听不出男女,只是他比礼苑高,两人擦身而过时,礼苑能看到他浅淡的唇和白皙的下巴,还有一阵香火气。
“行,谢谢了啊。”
反正都走到这了,既然确定没走错,那就继续走了。
礼苑谢过那人,便继续抬腿向上。
而她背后的那个兜帽人,却停在远处,回头又看了她一眼。
然而礼苑没想到的是,一经过那个拐角,映入眼中的景色竟让人大为震惊。
拐角内和拐角外如同两个不同的世界。
石阶两旁的山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排让人震撼的石雕。
石雕雕的全是各种菩萨佛祖之相,一个接一个鳞次栉比,或坐或立,或笑或怒,有千手观音,十八罗汉,四大天王,还有的礼苑也叫不出来名字,有的极为巨大,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全貌,有的又很小,蹲着就能与之齐平,这些大大小小的石刻就那么栩栩如生又雄伟壮阔地一直延伸到石阶的尽头。
礼苑边走边看,不得不说,这样两排石刻本就给人压迫之感了,偏偏又处在这寂静山林,多少是有些瘆人,可这些石刻又像是又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一直想看。
走完那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石刻像后,礼苑便能看到寺庙的牌匾了。
不得不说,这小小破山里,还真是藏了座了不得的佛寺。
入口处是一口巨大的石钟,一般寺庙里也会出现如此巨大的钟,可它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外面的遮蔽的亭顶处盘绕着几条巨大的龙,龙尾甚至顺着柱子蜿蜒而下莫入环绕石钟的水池之中。巨龙之间似在相互争斗,而巨龙之下有一支凤凰低伏飞过……
其壮观程度完全不输外面的石刻。
礼苑微微张着嘴,绕过石钟,走过一排排已经生了些许青苔的佛塔,其实整个佛寺里面并不大,石钟后面就是殿堂了,只是这座寺外,无论屋顶还是柱子,四处可见浮夸的雕刻,让人有种误入魔窟的错觉……
礼苑左顾右盼地走入殿堂,堂内倒是和普通佛寺没什么区别,只是这一路上她连一个僧人也没见着,她仍然摸出几个香火钱投入箱中,又从一旁取了几只香。
然后她跪坐在蒲团上,闻着手中燃烧的香火,深呼吸了几次。
方才那个梦依然在脑中清晰无比,那个梦她已经做了数不清多少次了,可每一次梦中那惊慌的情绪依旧会让她感到恐惧,而直到点燃香火的那一刹那,她心里的慌乱才终于平息了下来。
这里的檀香味比罗云寺重多了,然而却没有罗云寺的诵经声,这里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礼苑看着佛像平静的双眼,她在心里笑自己,这里是遥远的小叶城,难不成还指望能看到那老成的小沙弥么。
“你不该一直盯着佛像。”
小沙弥?
礼苑呼吸一窒,在她转过头的刹那间,一道玄色衣袍已翻然飘落于她眼前。
是一个男人,他跪在她身侧的蒲团上,墨发高束,侧脸轮廓分明,眼眸半闭,嘴角半扬,他恭敬地行了个礼,才扭头看向礼苑。
他的眼型魅惑勾人,眼中神采却清冷如冰。
那种冷,像是阅过人间百态之后的疏离,又像是走过历史长河之后的漠然。
面对礼苑的失神,那人微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中。
那双狭长的下三白眼定定看着她。
“在下雪无,属八象门伤门第捌,见过礼苑将军。”
礼苑很快回过神来,此人大概就是家里找来的那个人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雪无笑了一下:“你的小侍女说的。”
刚去找礼苑的时候,那小侍女呆呆说了句“小姐又做梦了,所以应该是去找佛寺了。”
恰恰好,这地方的佛寺就这一座。
行吧,礼苑回头,不再理睬他,继续盯着佛像。
只是如今空间里多了个人,放松程度自然比不上方才了。
哪知这雪无并不打算闭嘴,他竟然跪在蒲团上就和她聊了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将军拜佛的,寻常大多拜拜关二爷。”
“不过这佛寺修得也是奇妙,将军来时看见了吗?那两排石雕,真是巧夺天工,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我进来的时候也没看见一个僧侣,难不成这寺庙里无人?可寺庙又如此干净,不像是无人打整的样子。”
礼苑闭了闭眼,手中的香才烧了一半,她冷冰冰打断他道:“你不知道佛堂前聊天不尊重佛祖吗?”
“信则有,不信则无,对于我来说,这世间没有佛,又何来怪罪。”他停顿了一会,有些好奇问:“倒是将军您,明明也不信,为何跪于此呢?”
礼苑心里冷笑,这人眼光好是犀利:“你怎知我不信?”
雪无低着嗓音:“信佛之人不是这样拜的。”
礼苑正待问“那信佛之人该是如何”就听后面传来急急一连串脚步声,然后又个人咚地一下就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