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上）》Food刘油0612

64、遇险

　　时间过去半个月，郭家已经举家迁往香港。巷子里又有不少人家陆陆续续的搬走，整个城市更显得空旷而萧索。素芳也在尽可能的做好准备，最重要的就是保护顺芝平安。
　　当防空警报在汉口上空响起的时候，素芳并没有太过于震惊，这一天迟早会来，她在心里已经做好建设，只是，当第一颗炮弹落在不远处，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以及涌入鼻腔的化学物质燃烧混合着皮肉烧焦的味道，仍是让她胆寒，心中颤抖不已。别害怕，不要慌，她不停的告诫自己，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管不了其他的，她抱起顺芝便向门外跑去。虽然没有把高中读完，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要么出去寻找防空洞，就她知道的，明珠百货公司大楼和璇宫饭店都有架空层，要么往长江跑，炸弹丢进江里无异于浪费武器，日本人不会这么干，所以长江旁边的芦苇丛里也可以暂时躲避一下。她跑出任家大门再回头，却发现任家太太并未跟着，她佝偻着肩膀站在堂屋门口，见素芳回头，她终是眼含热泪，张了张嘴，用口型说了句“快逃吧”。素芳不忍再看，也知道任家太太是不会走的，这里有她与丈夫儿子的所有回忆，亲人都离世，也就无所谓生死，无所谓好坏了。
　　素芳不再迟疑，实际上接连落下的炮弹也不容许她再多想，只抱着顺芝撒腿狂奔起来。
　　跑快点，再快一点，不能停下，不能退缩！眼看着明珠百货公司大楼就在不远处，心中燃起希望，素芳脚下一个没注意被地上半块碎砖头绊倒，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怀里的顺芝也脱手摔在马路牙子上。
　　素芳双手的小手臂一直到肘关节都火辣辣的疼，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擦破皮，膝盖和脚踝也是一使劲就一阵剧痛，根本爬不起来，她抬眼看顺芝，因穿的厚实倒没有摔疼，但孩子显然给吓着了，瞪大眼睛不会哭，只惊恐的看着素芳。素芳匍匐着爬过去，刚想抬手摸摸顺芝的小脑袋，便听见上空一阵飞机盘旋的轰鸣声。
　　素芳心里终于害怕起来，原以为收养顺芝是救人一命也救自己一命，然而，在国家存亡民族危机面前，一个人的生命真的太渺小了，还是没能让顺芝过上平安的日子啊！飞机飞得更低了些，轰鸣声更刺耳，素芳闭上眼睛，脑子瞬间空白。
　　就在她认命般的等待炮弹落下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抓住她肩膀，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素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本应该早已到达香港的郭梓和紧紧拥在怀里，她又眨了眨眼，以为出现幻觉，莫非炸弹早已落下，这一切都是死后臆想？
　　不容许她发呆，郭梓和又弯下腰将顺芝捞起单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带着她们母女俩往明珠百货公司大楼跑去。
　　直到素芳跟着郭梓和一瘸一拐的跑进一楼大堂，脚踝和膝盖的剧烈疼痛告诉她，这不是死后的臆想，郭梓和是真的来救她了！
　　他对这栋大楼了如指掌，尽管一手抱着个三岁的孩子，一手搀着扭了脚的素芳，仍然快速的找到通往架空层的门。这栋大楼是洋人着手设计建造的，为了显得空旷大气，地基下的架空层很深，也很是结实。
　　郭梓和打开门，带着她们闪身进去，又顺手将门反锁好，才顺着楼梯台阶一步一步向下走去。
　　素芳脚踝和膝盖疼的厉害，所以走得不快，而郭梓和一直紧紧的拥着她，就这样摸索着沿着楼梯下到底，炮火声和飞机的轰鸣声渐渐有些低了，光线也越来越暗。郭梓和终于松了一口气，“暂时没事了。”
　　素芳努力平复呼吸，眼睛也渐渐适应昏暗，才开始打量起周围。这里算是负一楼，唯一的光亮是来自顶部的排风口，如果从明珠百货公司的外面走过，一定不会注意到这些。房间角落里堆了些杂物，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了。郭梓和扶着素芳坐到角落的包裹上，又将顺芝放在两人中间坐着，才总算安下心来。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素芳先开口，“你不是去香港了么？”
　　“公司还有许多事务没有处理完。”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我不放心你。”
　　素芳笑了笑，转过头来看着他，“今天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和顺芝弄不好已经。。。”
　　“不会的！”郭梓和猛然打断她，“你说过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我也不想死的。”素芳说。
　　“上次你给我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那么多金条，你哪来的？”郭梓和有些气愤。
　　那时他沮丧透顶，从任家离开的时候根本是失魂落魄，素芳塞给他一个木头盒子，他毫无反应的接过来便走，完全察觉不到任何不妥。等回到家祖母才发觉不对劲，打开盒子一看，居然是满满一盒金条！
　　“父亲留给我的房子、古董，母亲留给我的铺子、嫁妆，还有你祖母给我攒的首饰，我拜托祥叔帮我全部变卖了，换来那些金条。”素芳小声说。
　　“什么？你！”郭梓和生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和谁商量了？怎么敢擅作主张？你知道祖母看到一盒子金条，哭了一晚上么？”
　　“为今之计，这是最好的选择。”素芳解释说。
　　“为什么给我？那是亲人留给你的。”郭梓和有些难过。
　　“我一个书都没读完的女子，拿着这些财产又有什么用？如今日本人要来了，我更加不能冒险，万一落到日本人手里，岂不是。。。”素芳想了想又说，“老话说穷家富路，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你们不一样，去了香港人生地不熟，身上多点钱终归是没坏处的。”
　　“我不能收，真的。你让我怎么过意得去？”郭梓和的声音有些哀求。
　　“郭梓和你听我说，”素芳伸手握住郭梓和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睛，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拿着这些东西去香港，若有一天，咱们中国需要武器需要钱来打日本人，你再把这些捐出来，就算是为我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好吗？”
　　郭梓和看着素芳坚定执着的眼神，终于败下阵来，点头答应。
　　素芳松开手，轻轻揽住顺芝，却对着郭梓和说了句“谢谢！”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顺芝靠在素芳怀里渐渐睡着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炮弹爆炸的声音和飞机轰鸣的声音完全消失，郭梓和看了看外面，说，“咱们出去吧，这里不能过夜。”
　　素芳休息了这一阵，脚力恢复很多，走路虽有点吃力但没有剧烈的疼痛感，她站起来，正想弯腰叫醒顺芝，郭梓和抢先一步将顺芝抱在怀里，“别叫了，让她睡吧，我来抱。”
　　素芳不会再回任家去，借着这样的契机，就让任家太太以为自己和顺芝都死在了大轰炸里吧，能够解脱，是她曾经想了很久的，今天终于能够逃离。尽管得到自由的感觉还不那么强烈，但她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郭梓和带着她重新回到后城马路上，这里还好，毕竟曾经是租界区，日本人还不敢太放肆，然而往王家巷、利济路那边，状况惨不忍睹，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还有不少木头房子仍然在燃烧，火光冲天，烧焦的气味刺鼻难闻，巷子里有许多人哭喊奔跑着寻找失散的亲人，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冲击着耳膜，让人忍不住同情落泪。亲眼目睹这一切，更加为国家和民族的命运感到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