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上）》Food刘油0612

62、旧物

　　相声听完也不早了，素芳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是一定要陪郭家太太吃晚饭的，于是便一起走回郭家小院。她本来是想义正辞严的拒绝郭梓和的，可他不按常理出牌，只管对她好却不提起话头，弄得她想说的话如同哽在喉咙里，根本开不了口。
　　晚上素芳来到主卧室陪郭家太太，顺芝本就起得早，疯玩一天困得很快就睡着了，郭家太太与素芳依偎在床头聊天，就像亲母女那样。
　　“今天玩得高兴吗？”下午的时候，郭家太太看见他们两个牵着顺芝回来，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就很欣慰。好长时间以来，郭梓和都是面无表情、冷淡持重的样子，刚开始她还很担心，但见他将工作上的事情处理的挺好，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才将心事暂时放一放。
　　“嗯，谢谢大姨母。”郭家太太永远是最关心素芳过得开不开心的。
　　“郭梓和也好久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只有你陪着他才会笑。”郭家太太半开玩笑的说。
　　“大姨母，您。。”素芳没想到郭家太太也会同她说笑。
　　“好好好，我不说了。”郭家太太笑道。
　　郭家太太起身，从自己的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半尺见方的胡桃木盒子，灯光下木头纹理清晰自然，光泽可鉴，盒子表面简单的雕刻着葡萄花纹，做工算得上乘却并非极品。
　　“我曾经说过，等你有了孩子，真正成了大人，就将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全部交给你。”郭家太太说着，亲手打开盒子，拿出几张有些泛黄的纸，“这张是双柏前街叶家宅子的地契和房契，另一张是你外祖父陪嫁给你母亲的铺子的地契和房契，面积不算大，就在胭脂路上，你大概没什么印象了。”
　　除了两份地契和房契，郭家太太又从盒子里拿出好些首饰，素芳看了看，有翡翠手镯，有珍珠项链，有红宝石戒指和耳坠，更多的是黄金的头面首饰，琳琅满目，色彩缤纷，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这些黄金的头面首饰是你外祖母留给我和你母亲的陪嫁，你仔细数数，是两套完整的一模一样的龙凤呈祥的样式，都是前清朝的老工艺了，流传了好几代。”郭家太太也很感慨，“其他的玉器、宝石和珍珠，是我自己攒的，为你攒的，我既没有女儿也没有孙女，这些就全部都留给你吧。”
　　看着盒子里耀眼夺目的珠宝首饰，素芳忽然就落下泪来，并非因为这些东西的价值，钱也好房子也好，于她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到这些物件，就仿佛父亲和母亲还在身边一样，她甚至能回忆起母亲温柔的笑容，父亲坚毅的脸庞和穿军装的样子，真的很帅。这么多年过去，无数次梦里见到的，只是模糊的背影。
　　郭家太大替素芳擦干净眼泪，“就是知道你看到这些东西会伤心难过，所以我一直没有拿给你。杜琪华来找我好几次，也就是盯着这些东西，放心，我还没老糊涂，怎么可能相信她。”
　　“大姨母，谢谢您!”素芳只轻轻碰了碰盒子的边缘，就将盒子盖好，放回郭家太太的手里。
　　“我拿着这些不安全，任家现在全靠变卖家产换钱度日，她若是知道了，肯定又是一番折腾。”
　　“那你打算怎么做？我就是想告诉你，你父母，还有我，都在你的身后支持你。”
　　“我好好想想吧，这毕竟不是件小事。”
　　素芳半夜里突然醒过来，睡不着了，可能是太久没在这里过夜有些不习惯，也可能是看到父母和大姨母留下的老物件勾起回忆，也可能是梦里看到了什么心里有些闷闷的。在第三次试图入睡仍旧失败告终的时候，她轻轻坐起身掀开被子，裹上棉袄穿上拖鞋，走出房间。
　　借着窗外的月光，顺着楼梯往下走，一切都是曾经熟悉的样子，她在这里其实也就住了两年多，但因为常常帮忙做家务，对厨房用品、家具摆设什么的反而比郭家大宅要熟悉得多。
　　她知道，厨房的五斗柜里一定有梅香常备的干薏仁，因为大姨母喜欢喝煮的薏仁水；餐厅的饭桌上一般会放一壶凉白开水，因为郭梓和不爱喝热的，谁都劝不住他；客厅小茶几的隔层里，旧报纸都会叠的整整齐齐，因为大姨母爱看报纸，所以梅香每天都会收拾。她最后来到楼梯拐角下的储物柜前，按下壁灯开关，这一隅小天地顿时充满柔和的光线，打开右下边的柜门，里边有个小抽屉。
　　她一直没想明白，当初谢雨菲住在这里的时候，为什么会在楼梯拐角下边设置这样一个毫无实用价值的抽屉。她跟着郭家太太搬进来之后，发现这个抽屉没人用，加上那时和郭梓和感情正是最好的时候，就拿来存放写给彼此的便条。
　　素芳轻轻拉开抽屉，映入眼帘的，是满满当当的便条纸，有些已经泛黄，旧的厉害，有些还很新，似乎刚放进去没多久，有些似乎是从报纸、文件纸随手撕下一角就写的。
　　她捡起一张看看，是郭梓和的字，她始终认得，“过年她要回来了，真好。”另捡一张稍旧一些的，上面写着“心太疼了，真恨我自己！”再捡一张更旧的“明天她要走了，我不想她走。”多拿几张看看，都是这样简短而直白的一句话。
　　泪水模糊双眼，很多情绪涌上心头，没有想到，郭梓和一直记得他们曾经的习惯，在她离开之后还保留着，抽屉里的便条，是他想说但没有机会说出口的心事，同样也是她想要说的啊！
　　素芳关上抽屉，低头仍是止不住的流泪，又不敢闹出动静来，拿手捂着嘴，无声的痛哭。她不想拖累他，不想他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更不想他失去正在奋斗的一切。一直觉得只要自己拒绝他，时间长了自然会分开，没有什么能敌得过时间的考验。可原来，他和自己一样将最真挚热烈的感情放在了心里，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其实，从来没有能够走出来。
　　不能这样，再哭下去就要露馅了，惊动大姨母她们可真的会收不了场。她努力抑制呼吸，粗手粗脚的给自己擦眼泪，不断的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许哭！不许哭！”好不容易平复一点，正准备关掉壁灯转身上楼，不提防有个人从背后将她整个抱进怀里！
　　大概是刚才哭的太认真太投入，他的脚步声并没有被注意到，所以素芳就这么被他看了个正着，抱了个正着。他的手臂越收越紧，两个人之间越来越没有空隙，素芳想要挣扎一下，但毫无作用，想抬头说点什么，郭梓和却直接低头吻住了她！
　　鼻子闻到的，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干净清爽，又有一点诱惑，脸颊蹭在他的睡衣上，是柔软的触感，但却让她脸红不已，唇上，是他的嘴唇温和厚实的碰触和相互交融的呼吸，还有尚末剃干净的胡须那种扎扎的麻麻的感觉，很亲密很熟悉，就像以前一样。一瞬间，三年多时间的噩梦仿佛烟消云散，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他们正年轻，正是人生中最好最热烈的时候，有时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又什么都不必说，有时依偎在一起看书，有时牵着手在院子里摘栀子花。
　　那时，郭梓和其实还有点稚嫩，也不如现在能够控制住情绪和表情，开心和不开心，都很轻易的流露在脸上，让人可以一眼看到。那时，素芳就是特别爱看他的笑容，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亮一样，不高兴的时候稍微皱一下眉头，她就能知道，会放下手中的事情来哄他逗他。那样的时光多么美好！现在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素芳用力的推开梓和，退出他的怀抱，含着泪抬头看了他一眼，在梓和试图再次拥抱她的瞬间，转身狼狈的向楼梯跑去。
　　我们回不去了。。。郭梓和。。。再也没有办法了。。。
　　素芳一边流泪一边跑回房间，坐在床边凝神想了很久，直到天色开始微微转亮，才和衣躺下。
　　大年初二一大早，素芳先去厨房找了祥叔，她在郭家住了多年，但同祥叔却交流不多，他就像是郭家老爷身后的影子一样，谨慎小心，步步为营，并不主动和人搭话。尤其是住在郭家大宅的时候，差人和佣人有专门的小楼住宿，素芳一年也碰不到他几次，也就是后来搬到这小院里来，才熟悉一些。
　　素芳知道，祥叔跟着郭家老爷几十年，是真正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又是在外行走的男人，见识和心胸远比她这个书都没读完的小女子强得多，真正碰到大事又不方便与梓和或大姨母说的，还是要同祥叔商量才是。
　　她在厨房里同祥叔商量了许久，也表达了自己对未来的规划和想法，祥叔虽有些为难，有些不舍，但还是勉强答应了按照素芳的意思来办，素芳这才放下心来。
　　吃过早饭，就到了分别的时候，如今的情况，已经比当初设想的要好上许多，因此，郭家太太和梅香虽然极为不舍得，但也还能控制住不流露出离别的伤感来。素芳抱着顺芝，沿着后城马路走回任家。
　　一进任家大门，素芳生活就重新回到安静和寂寞里，与郭梓和的一切都走远了，只有顺芝才是她真正活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