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上）》Food刘油0612

43、不见

　　民国22年，夏。汉口
　　进入初夏，武汉尚未变成火炉，但下过一场暴雨后，反而更加闷热了。
　　郭梓和提着藤箱，随着人流顺着舷梯走下轮船，看了一眼不远处江汉关的钟楼，心里充满了期待。因轮船从上海到达武汉的时间不固定，所以他在离开上海的时候没有打电话通知家里，免得祖母担心。并且，他只想给素芳一个意外惊喜，算起来她差不多要收到大学录取信，他在上海特意给她买了一件礼物，此刻这件礼物正放在箱子里，就当做是她进入大学的贺礼吧。
　　他脚步轻快的回到洞庭街的郭家小院，进门就看见梅香坐在餐桌旁摘菜，侧过头看到祖母坐在沙发里，戴着眼镜正在看报纸，这一幕如同以前的每一天一样，让人无比踏实。
　　郭梓和在门口放下箱子，快步走进客厅，坐在郭家太太身旁，挽住她的胳膊，带着笑容说：“祖母，我回来啦！”
　　郭家太太惊慌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透过镜片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回来就好，平安就好。”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晒黑了，瘦了，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梅香准备做饭吧。”
　　郭梓和高兴的答应一声，便起身往二楼去，郭家太太朝梅香使了个眼色，梅香会意，将手上的菜拿进厨房里，郭家太太也进了厨房关好门。
　　“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梓和少爷肯定会问，素芳小姐去哪里了，咱们瞒不过他的。”梅香担忧， “就照实说，咱们素芳小姐被谢雨菲和杜棋华给算计的好苦。”
　　“那更加没法息事宁人了，梓和不拼命才怪。”郭家太太实在是心里没底。“我就怕他冲动，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家人，去任家要素芳回来，闹起来怎么收场。”
　　梅香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梓和洗完澡出来，顿时感到神清气爽，轮船真是慢的让人心焦，几天窝在狭小的船舱里，对于一个精神正旺盛的小伙子来说，实在太受罪。回到家里一切都舒心了，让人无比的轻松和愉快。
　　郭梓和将礼物盒子轻轻的拿出来，小心翼翼打开，是一串珍珠手链，样式并不繁复，但胜在每颗珍珠莹白温润，隐隐透着贝类特殊的纹理。他在百货商店闲逛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便很喜欢，素芳骨骼纤细，皮肤也白皙，配上珍珠手链在手腕一定很美，他当即便买下来，只想送给她，想亲手给她戴上。这条手链价格不贵，但好歹是用自己赚的钱买的，素芳应该会很开心吧？
　　到家了没有马上见到她，估摸着应该是去年小余家里玩了吧？他忽然觉得一刻都不想等，将手链及盒子揣进口袋里，下了楼便往外面跑。
　　郭家太太有些惊讶，“都快吃晚饭了，你做什么去？”
　　“我去年家接素芳回来！”郭梓和一阵风似的出门。
　　郭家太太和梅香面面相觑，顿时感到大事不妙，今日恐怕不能善了。
　　郭梓和站在年家的铺子外面，大声的喊着，“素芳！素芳！”
　　往常不消2分钟，素芳便会从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来答应着，“来啦，来啦！”脸上笑容灿烂，接着年小余也会露脸，带着不屑的口气，“着什么急？真是的。”
　　可是今天，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素芳和年小余，心里奇怪，想要上去二楼却又担心不合礼数让年家父母不愉快，
　　正准备抬脚进门，就看到年小余磨磨蹭蹭的走到门外与他面对面，眼神躲闪犹疑，郭梓和又朝门里看了看，没见素芳出来，顿时有些头大，“你们闯祸了？”
　　“先进来吧，进来再说。”年小余平常很少这样，梓和便以为她们真的闯了什么大祸，于是便顺着年小余的推搡进了年家。
　　年小余借着给梓和倒水的机会做心里建设，梓和来自己家找素芳，说明他还不知道素芳的真实情况，我要告诉他么？他知道了会不会我把我家给掀翻了？我怎么跟他说呢？
　　年小余这边还在苦苦思索，梓和却是再也坐不住了，“素芳呢？她在哪儿？”
　　“梓和，你先冷静啊，你听我说，”年小余舔了舔嘴唇，“素芳她，她和任嘉惠结婚了。”
　　“不可能！你开玩笑的，”梓和激动的“嚯”地一下起身，“她在哪儿？我去找她。”
　　年小余连忙将他按住，“是她父亲从前的副官主婚，结婚证书也都办好了，她也没有办法。”
　　郭梓和突然推开她，眼睛里全是愤怒，“不可能！她说会一直等我的，她说要去上大学的，不可能，你是不是逗我玩的？”
　　“过几天我安排你们见一面好不好，她会和你说清楚的。”年小余仍试图安抚他。
　　“她现在在任家，对吧？”郭梓和气的浑身发抖，“我去找她，我一定要看到她。”说完转身便跑了出去。
　　年小余没想到一个没按住他就跑去任家，只好赶忙追上去，可她一个女孩子哪能跑得过身强力壮的男生？等她到后城马路路口的时候，早已寻不见郭梓和的影子，她跺了跺脚，接着朝任家跑去。
　　郭梓和觉得自己要疯了！满脑子都是素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竟然被迫嫁给别人！她的一辈子要怎么办？我的一辈子要怎么办？我们这样相爱，说好要一辈子陪伴彼此的，是心里最珍贵最重要的人啊，我们不能失去对方，不能的。
　　他一路狂奔，看到任家大门紧闭，心提到嗓子眼，忽然腿一软，跌倒在地，却顾不上疼，因为心里已是痛苦得无法呼吸。素芳，我害怕你就在门内，真的很害怕，你被迫嫁给任嘉惠，中间经历了多少可怕的事情？我连想都不敢想，你是不是被那些坏人恶人欺负却只能在黑暗中无声叫喊？你是不是在心里反复想念着我却再也见不到我？我真的恨啊！恨这个世界，恨那些人，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我和你已是世上的可怜人，好不容易拥有彼此相伴余生，为什么还有卑劣无耻的人来拆散我们？
　　现在我来了，我来带你回去，我们还像从前一样，一起出门一起吃饭，晚上你在灯下等我回来，今年没有考上大学没关系，明年再考便是，你知道吗？我爱你啊，我有多么爱你，你若是离开，那我硬撑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不，不能这么想，素芳还在等我，不能软弱，不能认输。
　　郭梓和连跪带爬的去拍任家大门，一边哭一边喊，“素芳，素芳，开开门，让我看看你。”停了一会，见门内毫无动静，又更加用力的拍门，“素芳，你开门啊，我带你回家，你跟我回家好不好？”门内仍是一片寂静，其实心里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素芳不回应就是拒绝，可他仍是不死心，慢慢的蜷成一团，像只流浪小狗一样蹲在门边，一边将头埋在膝盖里呜呜哭的伤心，一边小声断断续续的倾诉心事。
　　“素芳，你真的再也不理我了吗？可是我想看看你啊！就看一眼好吗？”
　　“我在上海的时候，去了同济大学看看，那里漂亮又安静，每个人都看起来朝气蓬勃，我想象着你认真上课的样子，抱着书本的样子，和同学说话的样子，在那样的林荫小路上，心里多么高兴啊，觉得我的素芳是这世上最美最好的女子。”
　　“可是回来后，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你小的时候说过，想坐着大轮船去上海，我就下定决心要快快的长大，陪你去任何地方。我刚攒够了钱，可以实现你的小小愿望，可为什么？”
　　“为什么我连陪你实现愿望的资格都没有？”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回家，回来陪着我？”
　　“是不是一切都晚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仍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呜呜咽咽的哭了很久，却永远也不会知道，素芳在门的另一边，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早已哭的泪流满面，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他知道自己的痛苦和难过一点不比他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