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上）》Food刘油0612

12、去留

　　极致的悲伤过后，剩下的是极致的空茫。
　　丧礼过后，从湘乡府老家来武昌处理丧事的叔伯们在一起，讨论起素芳的去留。
　　按理说，素芳要跟着他们回湘乡府的叶氏老宅，由族中长辈领养，但想想也知道，叶氏族里并没有人愿意接她这个烫手山芋。湘乡府条件比武昌差得远，叶氏在当地也只是小富，谁能养得起她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还要供她读书，学费从哪里来不说，女子读书有何用？
　　素芳身着黑色丧服，头上戴着一朵白色纸花，垮着肩膀跪在堂屋里，不断的往火盆里放纸钱，任由那些不认识的亲戚讨论，将会去哪儿她已经不在乎了，父母都不在，谁能做靠山？她还太小，没有能力养活自己，一切只能听天由命吧。
　　正讨论着，突然有人推门进来，声音是一贯的泼辣麻利，“各位叔叔伯伯们，这段时间辛苦啦！”原来是任家太太来了，丧礼过程中任家太太也来吊唁和帮忙，虽与叔伯们说话不多，但作为娘家姐姐，还是受人尊重的。叔伯们陪着她坐下来，有点闹不明白她的来意，只能先寒暄。“任家太太也辛苦了，还要烦请您多劝劝素芳，这孩子太伤心了。”
　　“我们素芳命苦，4岁母亲去世，现在父亲又不在了，真是。。。”任家太太拿手绢假意掖了掖眼角，“你们放心，到底是我亲外甥女，我就算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她。”
　　任家太太边说边拿眼角偷偷观察几位叔伯的神色，发现他们脸上并没有太多悲伤，更没有流露出心疼侄女的神色来。那就好办了，今日之事必定成功。
　　“不知任家太太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其中最为年长的一位堂伯问道。
　　“我妹妹去世的早，我这个亲姨母一向是最疼爱素芳的。”她顿了顿，又接着说，“现在妹夫不在了，按理说素芳姓叶，应当跟你们回湘乡府老家去，可是，”她又掖了掖眼角，“我实在是舍不得孩子离开武昌去那么远的地方，如今外面也不那么太平，想见一面更是难，我心里过意不去啊！”任家太太声情并茂，很容易就让人相信她是真的舍不得外甥女。
　　“这。。。”堂伯一脸为难。
　　“不如。。。将素芳接到我家里去，我们任家在汉口也算是有头有脸了，吃穿用度绝不会亏待素芳，必然拿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上学的事也不用操心，我大姐最是看重女孩子的学识文化，定会送素芳去最好的学校念书，学费也不用你们来负担。”任家太太掰着手指细数着一条条的理由，越说越顺当，感觉都要被自己给说服了。
　　“任家太太也有儿女吧，这突然再领个女孩子回去，怕不是添一双筷子这么简单的吧。”堂伯脸上的表情略有松动，却也不敢轻易答应，万一素芳过得不好，岂不全是他的责任了？
　　“我只有一个儿子，今年十六了，”说起儿子，任家太太语气轻快起来，“可出息了，在帮着管理家里的造纸厂。两个孩子打小就常在一处玩，素芳到我家里住几年，两个孩子若感情处的好，将来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任家太太说的就跟马上能抱孙子一样。
　　几位叔伯面面相觑，“这。。。恐怕不妥吧。”年长的堂伯一脸纠结。原来任家太太是这么打算的，这在外人看来，和卖女儿做童养媳无异，叶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不能叫女孩子去给别人家做童养媳呀，家族的脸面往哪里放？
　　眼见着软的不行，任家太太决定使出杀手锏，她从随身的手提袋里拿出一张纸，郑重其事的展开并递给各位叔伯们过目，“这是叶庭安生前签下的婚书，将素芳嫁给我儿子，有他的签名和印章，这总不可能是假的吧？”任家太太拈着薄薄的一纸婚书，仿佛握住了素芳的未来，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几位叔伯愣住了，有点震惊于任家太太竟然拿着婚书上门来，谈话转折的猝不及防，一时谁都不敢表态，只用眼神互相交流。
　　将素芳带回湘乡府那是不成的，湘乡府不比武昌汉口，思想传统保守，重男轻女严重，族里不会有人愿意收养一个这么大的女孩，做不了活儿不说，没几年还得倒贴一笔嫁妆，哪个愿意干这赔本的买卖？将素芳留在武昌吧，孤苦伶仃一个人，外人看了不像样子，倒会说叶氏毫无怜悯之心，不讲宗族亲情。交给任家太太吧，原本卖女儿做童养媳的名声实在不好听，可架不住任家太太有叶庭安亲笔签名的婚书啊，这下师出有名，也不用担心会败坏叶氏名声，无疑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只几个眼神来回，素芳的命运就被这样一群几乎素不相识的所谓亲戚给决定了，多可笑，又多可悲。
　　年长的堂伯左手握拳放在嘴边，假意咳嗽一声，说：“原本我们是不愿意素芳独自一人留在武昌的，寄人篱下万一受了委屈也没人为他撑腰。但是，任家太太毕竟是亲姨母，素芳交给您我们是放心的，况且，庭安生前也认可了您的儿子。”顿了顿，又说，“那我们就不在这里久留了，今天就准备告辞回湘乡府。”总算解决大麻烦，叔伯们都如释重负，纷纷起身回房收拾行李。
　　堂屋里只剩下素芳仍然跪在中间，往火盆里放纸钱，瘦弱的肩膀微微发抖，似乎还在默默哭泣，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怜。
　　任家太太得偿所愿，高兴地凑上前去，絮絮叨叨的说着她儿子脾气有多好，家里造纸厂一年有多少盈利，住的房子也刚翻修过，气派的很，之类的。素芳仿佛没听见，对她理都不理，也没看她一眼，只专心的往火盆里放纸钱。
　　任家太太有些气闷，这孩子软硬不吃是怎么的？还当自己是叶家大小姐呢！于是站起来去扯素芳的手，一边扯还一边说：“跟你说话没听到吗？今天就跟我回去！”素芳犟劲上来，任由任家太太拉扯她，偏是一动也不肯动。
　　正在拉扯间，门口传来一声大喝“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