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上）》Food刘油0612

11、遇刺

　　两天后，几位穿着军装的副官登门拜访，说是叶庭安回来了，但情况不大好，要接叶素芳回武昌城。
　　郭家太太听了消息险些坐不住，心里又怕又急，一叠声的追问到底怎么样了，几位副官不做声，只是说到了就知道了。
　　素芳从见到几位副官开始，就大概预感到了事情的原委，不能说的一定是涉及到政治、军事的相关机密，问了也是白问。她现在只关心父亲的身体，千万不要有事，8年前失去亲人的痛苦，她不想再尝一遍。
　　和8年前一样，仍是大姨母牵着她，跟在副官身后，来到武昌同仁医院，8年前的那种迷惘和害怕卷土重来，甚至更甚，因为那时候还有父亲，现在，不知道父亲会陪她多久？
　　随着副官和大姨母走进病房，素芳一下子就支撑不住了，父亲躺在病床上没什么生气的样子，双眼紧闭，嘴唇发紫，面色蜡黄暗淡，和一个多月前慈祥微笑、看书下棋的父亲完全不同。这才多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旁的副官方航，是素芳认识的，正在同郭家太太低声交谈，解释着，“叶主任随大都督到达广州后，没几天就被叛军给扣下软禁起来，夜里叶主任掩护大都督逃离的时候，叛军开枪射击，叶主任替大都督挡了致命的一枪，大都督也受了伤，但没有叶主任严重，消息对外全面封锁，主要防止叛军死灰复燃。”
　　郭家太太点点头表示理解，“医生怎么说？”
　　“子弹已经做手术取出来了，但肺部的损伤有点严重，现在只能观察，等待。”
　　“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医生也没有把握，如果一直昏迷下去，就堪忧了。”
　　“好的，我们家属会尽全力照顾他。”
　　方航敬礼后也退出了病房，守在外面。
　　素芳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碾碎了，疼的就好像不是自己的，父亲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替别人挡子弹呢？就不想想自己的女儿么？
　　泪水颗颗掉落，素芳坐在床边，对于生活的打击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郭家太太也不忍心，“素芳，和你父亲好好说说话吧，他听见了就能醒过来。”
　　素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除了默默流泪，她什么都不敢说，想起8年前，也是在医院病房里，父亲同母亲说话，告别，然后母亲就永远离开了，现在父亲也会这样吗？
　　“父亲，你是不是累了？是不是不想陪着素芳了？”这些话她却只敢放在心里。
　　8年了，她知道父亲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从母亲去世的悲伤中跳脱出来，晚上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呆，神色也凝重，有时明明微笑着，却并不真的开心，每年母亲生日和忌日，他只是一个人去看她，有次她偷偷跟着去，却发现父亲蹲在母亲的墓前哭的不能自已。
　　父亲宠爱她，什么都纵容她，小时候她想吃长江里的野生鲫鱼，风雨天气没有人愿意冒险划船在长江里捕鱼，副官带着她到江边花2个银元雇渔夫打鱼，父亲知道后也并未生气，只是一笑了之。
　　长大一些后她明白都是因为母亲，因为父亲对母亲长久的爱。母亲去世后，湘乡府的族亲常常写信来劝父亲续弦，无非是没有儿子无以为继之类的，就连大姨母都暗暗在心里做好准备，要将她接到郭家来做女儿，好给以后的主母和孩子誊地方。
　　父亲却始终不为所动，也没有一点点要接触哪个女子的意思，除了上班加班，基本都是待在家里，或者去母亲墓前看看。
　　父亲从来没有亏待过她，送她去上学，告诉她女孩子一定要读书有文化，并不因为她是女孩子就敷衍了事，还经常检查她的书法、写作、数学等课程。
　　“你是好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素芳在心里默默的说，“我想你能长长久久的陪着我，我知道你太想念母亲，不想继续坚持了，但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不管。”
　　素芳在病床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初升的太阳照进病房里，叶庭安终于醒了，精神状态仍然不好，连呼吸都忍着巨大的疼痛，勉强抬了抬手都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更加扯得肺部呼吸不畅，想咳一咳都不成。
　　素芳听见动静忽然惊醒过来，见父亲醒了，终于如释重负，微微笑了笑，“父亲醒了？还有哪里难受么？我去请医生过来。”她激动的起身，打开门吩咐副官，不一会儿医生就来了，检查过后仍没有放松，建议密切观察。
　　不管怎么样，父亲醒了就是好事，素芳压下心里的那些恐惧和担忧，只希望自己满怀期待的样子能让父亲多些求生信念和意志。
　　“父亲想吃点什么？我一会儿回家给父亲做了送来。”素芳轻轻握住父亲的手。
　　“白粥。”叶庭安眨了眨眼。
　　“嗯，父亲等着我啊，我这就回去做啊，亲手做，父亲一定等着素芳哦！”她仍有些不放心。
　　叶庭安微微点头，眷恋不舍的目光凝在女儿身上，看见女儿激动地马上就要回家去给他做吃的，心里软软的酸酸的。
　　我的好姑娘啊，父亲爱你，惦记你，舍不得你，让你担心了是父亲的错，可是在国家危急存亡的关头，我首先是一个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保护大都督更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父亲也有些累了，这些年看着你长大，读书，料理家事，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可我却一天比一天更加思念你母亲，她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子，不知道她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好不好，父亲真的有些坚持不住了，如果你母亲还在身边就好了，如果你母亲能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素芳紧赶慢赶的回到双柏前街的叶家院子，刚进门就吩咐佣人准备食材，新鲜的稻米淘洗干净，放进沙煲里慢慢炖着，不时搅动一下防止糊锅，另一边，将鸡蛋打散，加一点盐和酒，再加一些冷水，放入蒸锅里蒸，出锅后加一点酱油和香油，白米粥和蒸鸡蛋羹都是好消化又有营养的，父亲吃了定然说好。
　　她小心的将两样食物用青花瓷碗装了，放入食盒里，提着食盒又匆匆忙忙的往医院赶去。一路上她满心的憧憬，父亲醒了就会慢慢恢复健康，就再也不用害怕什么了。
　　刚到医院，便感觉不对劲，大厅里，走廊上，皆是身穿军装的，有高级军官也有普通士兵，见了她也不拦着，她心里顿时像浇了冰水一样，冷飕飕的，“父亲出事了！”她不管不顾的撒腿就跑，跑进病房里，却看见父亲全身盖上白布，似乎是安详的睡着了。
　　好像有一把重锤直直敲打在了心坎里，疼的无法呼吸，脑子里“嗡”的一下胀痛的要爆炸，素芳突然全身脱力，食盒从手中掉落，砸在地上“砰”的一声，白粥和蒸鸡蛋羹撒了一地，却是顾不上了，素芳跪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哭着，满脸都是眼泪，嘴里不停的喊“父亲”，那种凄惶悲伤，几位军官也都红了眼眶。
　　郭家太太心疼极了，俯身抱住素芳的肩膀，想将她搀扶起来，却被她挣脱，素芳跪着爬到病床旁，想伸手掀开白布再看一眼父亲，却又不敢，手缩在空中，没着没落的，就像她自己。
　　只听见大姨母在耳边说话，反反复复的，“素芳别怕，素芳别怕。”
　　她最终鼓起勇气，掀开白布一角，轻轻握住了父亲的手，冰冷僵硬，想起小时候父亲亲手给她梳辫子，长大一点教她认字，陪她下棋，这双手一直是温暖而有力的，给她依靠，让她无论做什么都有底气，可现在，父亲再也不会细细抚摸她的头发，更不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出去逛街。
　　素芳捧着父亲的手，再次痛哭失声。
　　父亲，你不会再陪着素芳了对吗？你一定很思念母亲，想早点见到她吧？如果有下辈子，希望你们能做一对长长久久的恩爱夫妻，一直朝夕相伴到老，不要像这辈子阴阳两隔彼此挂念。下辈子我也仍然愿意做你们的女儿，承欢膝下，最好有几个弟弟妹妹，让家里热热闹闹的。
　　父亲，我知道是我强留着你这么多年，否则你必定早就放弃自己了，母亲走后的每一天，你都活在巨大的悲伤和痛苦里，有时我费心逗你一笑，也不过是须臾之间，并不能让你真正开心。父亲，如果你真的太思念母亲，无法再坚持下去，那么我就放手吧，放手让你去寻找母亲。
　　郭家太太再次抱住素芳，哽咽着说：“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