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宁蓦

3、鬼卒

　　锦娘正梳洗完毕，关着门数着银子，听见这个消息，瞬间的失神。她仿佛看到了那日莺飞草长，春花正艳。他一袭白衣，一脸的惊艳和茫然，看着自己，不知所措的一笑。他远山眉轻蹙，他白衣飘然，他出尘的不像那般身上酒肉臭的公子……
　　只是遇见了自己，他便变成了这样。如今，他就要死了……
　　锦娘来不及换衣，急急跟着小凤便跑了出去。
　　她终于来到了他的床前，他双目深陷，一缕气息尚存。不见当日的白衣潇洒，不见当日的玉树临风，不见当日的风流倜傥……他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
　　她心中抽搐般的疼，泪水不经意就涌出了眼眶，滴滴落到张玉郎的脸颊。原来……我也是爱着他的？青楼十多年，她的心早已经麻木。直到他死，她才明白，那些种种，不过是两人的负气。
　　还记得他台下一声：“两千两。”目光笃定而温存，他笑如晨雾般袅袅而摸不到，猜不透。他看着她的眼神时常是失神而又深情。他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锦娘，你我前世是否已经认识，为何你经常走入我的梦中？
　　“张郎，张郎……”她伏在他耳边轻声唤他。
　　“锦……娘……”
　　“张郎，你是否怪我无情无义？”她抽泣，“身在青楼，锦娘身不由己……”
　　他笑，还是那般好看，如梨花悄然绽放。他握住她的手逐渐失去的力气，他带着笑，看她最后一眼，才舍得闭上眼睛。
　　迷蒙中，他又看到了锦娘。她一身流光溢彩的薄纱，脚下是五彩的祥云。她黑发如瀑般披散，牵着他的手，笑如冬日的暖阳，夏日的清风。。
　　“上仙，我们一起下凡去吧。”
　　他看到自己亦是白衫裹身，点头，牵着她的手。
　　他又看到她站在桃花树下，笑如冰天绽放的腊梅花，明艳不可方物。
　　“若是有下辈子，我就站在这里，等着你来遇见我，好不好？”
　　就在这桃花树下，我们说好在这里相遇，生生世世，好不好？

　　忽的腿上传来一阵酸痛，他睁开眼，鬼卒正踢着他的小腿。
　　“你的黄粱梦该醒了吧？那锦娘快来了，你们要一起去投胎的。”
　　“锦娘？”他一脸的茫然，又是一脸的恍然大悟。
　　“怎么，上仙你难道又忘了？”鬼卒道，“你和她本是天庭的上仙，犯了情戒，又私自下凡，被判永堕轮回道，永生永世都不得相遇。你们每一世都要遇到，并且错过彼此，不是你负她，就是她负你。这辈子，你叫做张玉郎，她叫做锦娘。你被她所负，死了来这里投胎，但是她还没死，你就在这里等她，谁知竟睡着了。现下她阳寿将近，所以我将你叫醒了，记起来么？”
　　他惶惶，忽的笑了。对，记起来了。方才是梦，梦的就是我这一世。
　　庄周梦蝶，不知自己是蝶还是人。不管是不是梦，我总能看到你的脸。就算饮下无数次的孟婆汤，我们的一切我都忘不干净。
　　当梦中的影子脱落成她的脸，依旧眉目如画，依然笑靥如花，我便又看到你了。
　　他记得了，那个白衣清雅的女子，她哭的梨花带雨。那一世，她是邻家的女儿，总是一袭白衣，从小喜欢桃花。他们暗自定下了终身，他却看上了别家的女子，他终究负了她。于是，子轩，我们等来世吧，来世定要找到我。还是那株桃花树下，我们总会相遇的。
　　他记得了，她一身翠绿衣衫，倚在柳树旁，笑的明丽而羞涩。从小他就以为自己将会娶她，他总为她摘下最美的桃花，戴于她的发间。可上京赶考，终究娶了官家的小姐。这一世，他负了她。
　　他记得了，他出战受伤被农家女所救，还记得她抚过他伤口时的痛痒触觉，还记得她靠在他肩头时的温柔如水。她门外有一片桃林，她在落英缤纷中为他起舞。日久生情，他对她许下了诺言，却不的不离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弄脏了她的脸，这一世，他负了她。
　　他记得了，她从小生长在江南的水乡，极温柔的女子。她喜欢在自己住的地方种满桃花，第一次见她，她就站在桃树下含羞微笑。他奉父母之命娶她，心中喜欢的那个人却不是她。新婚之夜，他抛下她，独自书房饮酒一夜。这一世，他负了她。
　　一切的一切，他全部都记得了。
　　永远记得那时她回眸一笑，应着天边的彩霞。那一年花开花落惊鸿一瞥间的沉沦，那一瞬蝶舞飞扬间瞬间的心动。那些美好的回忆和悲苦的离殇，让我们统统记得好不好？
　　“上仙，你看凡间的桃花开了，梨花也开了，我们一起下凡去看，可好？”
　　仙人相恋，惹来了永生永世不得在一起的后果，可是那又如何，至少我们每一世都能相遇，不是吗？
　　前世未完的相思，冥冥中牵引我们走向今生的相遇。再见依旧是在彼此最美的年华里，白云拥抱着蓝天，春风拂面，桃花烂漫。你依旧会站在那棵桃树下，桃花依旧瓣瓣洒落你的脸，而我们依旧会相遇。
　　也许是你负了我，也许是我负了你，可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世我们都能相遇，都能再次见到对方的脸，都能在冥冥中回忆起一些什么，这便足够了。
　　人间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也好过天上两两相望永不得。
　　不知已经过了几生几世，也不知究竟度过了几番轮回，在岁月的洪流里我们始终未曾走散。但兜兜转转，寻寻觅觅，管它换了几番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你永远都是我心中不变的一道风景。忘不了三生石旁我为了等你做的黄粱一梦，忘不了奈何桥上我们曾手拉手的走过，忘不了喝下孟婆汤时你滑过脸庞的泪。
　　让我们一起跳入轮回道，于十八年后，那一日的阳光刚好，那一季的桃花最美，我们，便又会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