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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午夜过后,不夜城酡红的天空只有一轮孤单的月,一轮带满伤感的望月,在一片繁华橘黄的土地上挂着,它已起不了照明的作用,又成不了现代室内歌舞的点缀,无依无靠的拼命往蓝天里躲。白天工作的人望见它,就像看见一张提醒的字条,催自己休息,不该再玩,所以并不喜欢它,做晚工的就更不喜欢它,总赶着它走,觉的它像是幸灾乐祸的笑脸,是证明自己辛苦的有力证据,同是夜里的工作者,但不与它同病相怜。
      自然的埋怨是没人理睬的。娱乐场所的人气这时正高潮,酒客已到忘我的境界。这家叫香歌里拉的歌厅底楼是间为上了年龄人设的旧式歌厅,只容的下二十人,舞台邻前排的沙发只有半米,前排也就因此满坐,酒客不仅仅是为了近距离欣赏,还为趁着酒性猥亵歌女的腿,让钱花的实惠.到了两点的时候,六七个歌女就站成一排,随着音乐摇摆,两腿伴着节奏左右交换着支撑袅娜的身段,一个麦克风轮流的来回,一人唱一小段.这节目是歌女安排最后的夺花,酒客可以在自己喜欢的某位歌女唱时,任意的叫喊二十、五十、一百.很快后台就会按照酒客喊的价格拿出相应的花圈带在歌女的脖子上.当然,这只是歌女的夺花,并不是酒客的夺魁.到再也没人喊的时候歌女可以下班,也可以留下陪酒客到打烊"送外买"
      惯宗在新加坡第一份工作是在歌厅对面咖啡店的煮炒摊位里当学徒,今天开业,一伙五个人下了班到香歌里拉庆祝开张,考虑到以后会经常照面,没敢坐在第一排.几人来的时候节目已接近尾声,阿Ken还是给每个人都叫了五十元的花圈,说是为了照顾以后店里的生意.表演结束接下来是酒客们K歌、跳舞.尽管灯光昏暗,歌声嘈杂,惯宗还是不习惯,缅碘的在背角处看他们跳舞,阿Ken叫喊他一起,见他没一点反应,就说你要起来跳我就给你一百,其他人一边起哄的说:"你要请我一百,我给你跳脱衣舞""敢敢上,他要不给你钱,我给"惯宗还是没动静,大家无奈只好叫他看住包包.
      惯宗不习惯在硬梆梆的地板上干跳,看他们一概的扭屁股都替他们脸红,觉的无聊,点上一根烟靠着沙发仰起头来看袅腾的烟渐渐迷漫安慰自己:"陌生是理所当然的,一切都会慢慢习惯"
      一连几天下班都是去歌厅,这家打烊了,就换一家继续狂欢,天亮才散.惯宗家住的远,深夜打的又贵,得搭阿Ken的车一起回.刚参加工作,学徒要做的很多,睡眠又不充足,惯宗回到家站在尿盆旁累打算不洗燥直接睡,看地上不湿,就躺先迷会眼.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听到爸在敲门,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还是在厕所地上,猛的蹦了起来,双手合并在脸上搓了几个来回,若无其事的打开门往房间走.厕所的门是半透明的推拉门,惯宗爸看的一清二楚,敲了很多声没反映紧张起来,一边喊儿子的名字一边想:再敲几下没反映就快踢门.看儿子萎靡的走出来满间烟酒味的厕所,心里很不是滋味,转身打电话告诉在中国的老婆,表示体会她多年一个人带大这么个不省心的孩子的辛酸,说:"自己明明千交代万交代不能抽烟喝酒,他偏要碰,孩子不肯认真读书看来不能都怪你".
      第二天五个人集体迟到,但并没有谁为迟到内疚,反而为这滑稽的默契略感欣慰.为这事阿Ken宣布下班后开会讨论.惯宗听了心灰意懒顿感疲惫,迟到带来的欢快瞬间消逝.知道又是免不了喝酒看日出.
      下了班,都脱掉油腻俺脏的工作服,换上自己的衣服从喧哗的厨房走向喧哗的歌厅.
      阿Ken叫了酒点了闽南歌拿着麦克风等音乐,唱了几首看见惯宗闷闷不乐就叫他也一起唱.惯宗告诉他自己不懂闽南语,而且不怎么会唱.阿Ken没听完话就挥起手对服务员喊:"这位小弟要点歌".一个表情木讷话音响亮的服务员站在沙发旁哈着腰问:"恩..老板,你要点什么歌"惯宗不习惯别人这么叫他,平日咖啡店的人都喊他小弟,突然有人叫他老板浑身不自然,心里喜欢,张开的嘴被定了型,要点的几首个哽在喉咙说不出来,心底的高兴不好流入在外,只好让自己的嘴削微变型整出个微笑来,既像颁奖典礼上不抱希望的演员得了奖,脸上本能的敞出吃惊,然后立刻理智的微笑,又像表现平凡的学生受到老师表扬时的模样.服务员见他这副样子以为他在考虑,站在一旁没吭声.惯宗回过神来点了几首流行歌曲,过了很久只播放一首流行的闽南歌,惯宗熟悉节奏音却不准,含糊的哼着,越唱越小声,音乐盖过了歌声,实在唱不下去又不懂的用遥控,其他人也不好意思截断别人的歌,全场突然的安静了许多.一会儿服务员跑了过来双手和掌说了一大堆的话表示抱歉,尽管尴尬的场面也没让惯宗恼羞成怒借此责怪服务员,反而对虔诚的道歉感的奇怪,心里别扭的不行,觉的自己不像是个刁难的人,没必要为这种小事认真道歉,服务员的道歉只起到扬长尴尬的时间.音乐放完旁边的顾客就把麦拿走,大伙开始讨论工作上的事.惯宗想参与要求大家讲普通话,交谈中知道他们是认识多年的朋友而且全是抽成的老板,幕后还有个大老板,最后阿Ken用一句话总结了今天讨论的结果:以后尽量少迟到为好.
      阿Ken是主锅的师傅兼总管,一头披肩油腻的长发,一半没扣上的衬衫露出胸前显眼的纹身,脚上一双木材的托鞋跟他沙哑的声音塑造出一个清晰的形象,怎么看都像个流氓.二锅师傅叫阿飞,带着个眼睛,说话有点口吃.其余的两个是楼面的跑台.四个人的年龄都在四十以上的本地人,会的语言至少四种,平时用习惯讲闽南话.惯宗今年十八,父亲拿到永久居民(简称PR)申请他过来的,由于有国界,年龄上的差距,惯宗觉的跟他们没有什么共同的语言,要非说有的话就属普通话了.
      倏已半月,惯宗手脚依然笨拙缓慢,常遭谩骂.他自己也迷迷糊糊的不清楚错在哪儿,慢在了哪儿.睡眠不足,头脑整天的昏沉,不能思考,记不住事.像做了个又长有乱的梦,醒来睁着婴儿般的眼睛,记不得梦的轻重,细节,思绪仿佛还在梦里头飘浮不定,不能集中.再加上两位师傅出自不同师门,很多作风习惯不同,彼此又都觉的自己的做法最简捷的,都希望徒弟原封不动的模仿.一个徒弟同时应付两个师傅,不能得罪任何一方,都得顺着,其难度不亚于调协成群妻妾间的和平.
      星期日晚饭时间的人潮阶段,菜单不间断的送进厨房,在沾板上越积越多,惯宗开始手忙脚乱,厨房菜出的慢了,而且老出错.跑台的进来传递顾客的投诉.
      海鲜汤的碗底是要放些生菜.生菜是结球状,叶不容易摊开,平时都是随意拨的.阿Ken说要整齐,得整叶的.拨的整齐呢,阿飞又嫌太大片顾客不容易吃.惯宗按二锅的习惯拾的海鲜汤弄错给了主锅.阿Ken是主厨,担着厨房的一切责任,受了顾客的投诉心里头不平衡,需要找人分担,一股怒气憋了许久无处可撒,看到碗底琐碎的生菜火气直冒了上来,锅往炉灶里一扔,指着汤碗厉声的冲他喊:你怎么搞的,这样怎么吃啊,重拿".转头眺望窗外大厅时撇下一句话:"脑袋留在家里了"说完回过头横眉冷对着他不说话.
      惯宗头也不抬,换了个碗,手里拨着生菜.跑台的进来催菜,看他还慢吞吞的样儿,厌恶的笑说:"快点儿,拨个菜都那么艺术,你整大片点好咽死人啊"惯宗没应声依旧研究如何搞好艺术.跑台上前夺过手里的生菜,利索的撕了几片碎片丢进碗里.惯宗冷笑的抬起头双手搭在打合台上盯着阿Ken看他有什么反映.阿Ken转怒为惊,拿起锅把汤倒进碗里连忙转身面壁思过.看戏的阿飞惬意的微笑着,表示满意.
      和往常一样,下了班,找个地儿喝酒.除了惯宗神经还是紧绷着的,其余的人个个精神焕发生龙活虎,头脑里像有过滤器似的可以把工作的开心不开心过滤的一干二净,下班的时间只属于下班的.但下班狂欢带来的疲惫却留着第二天跟跟上班共同分享.
      假日下班的晚,歌厅已经关了门,只好委屈点儿降低档次转战巴刹(集市).阿Ken领大家在一张八人位的桌坐下说是还有人要来叫惯宗多叫些酒打趣的对他说:"还有,叫安娣多给点"爱".惯宗不懂他们指的"爱"是什么假装没听清楚走回去问:"还要什么?"坐着的四人中断话题看了他,一会儿会心的笑起来解释说:"ice是冰的意思,跟华文的爱同一个音".惯宗很乐意同他们学英语,闽南话,也很乐意并向往能尽快融化在他们之中,抛弃由自内心的怯生,自然的讲话,无拘无束的玩耍.但买酒的时候,惯宗怯生生的在店门口站着,新学的单词显的那么拗口,一路上股足了勇气还是说不出来,女老板叫了他几声他才放弃努力,指着旁边的冰块说:"这个要多一点"回来的路上心里懊悔,恨自己的脸皮为什么就那么薄,总像个羞涩的女孩子.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怕说的不标准没面子还是想掩饰自己是外来的身份.惯宗打了酒回来猛喝了几口坐着不说话,心里烦乱苦闷的不行,没心思学他们讲闽南话,他对自己不会英语没觉的奇怪,被他们看穿也觉得正常,惟独他们的笑在脑里久久不能散去,理不清它的含义.时而感觉有点嘲笑的意味,时而觉的带有鄙视,最后只能安慰自己,把它定为善意的普通的单纯的笑,没有污染的笑.但安慰只治标不治本,心里的矛盾像是买鱼的人手里那只装死的鱼,重回水里不一会儿会倍加的活跃.结果他们笑的内容"爱"在复杂心里融化成了带点"恨"的苦水.即恨他们也恨自己,但全不知道恨的是什么.
      空旷的巴刹传来杂乱缺乏节奏的脚踏声,清脆但不悦耳,明显是两只以上脚的声音.跑台的庆龙跟阿Ken同时朝声源方向挥手.惯宗转过头看去,由于喝了酒眼睛有点模糊,只看些整体的轮廓,两个身材臃肿,穿着奇装异服上了年龄的女人手沟着手径直朝这边过来,高根鞋溅出的脚踏声突然变的整齐,声音愈加的响亮.这情景使他想到电视里游行示威的场面.两个女的是庆龙跟阿Ken的女朋友,是奔四十还在恋爱的女人,半辈子的恋爱经验加以分析足以出版一本<恋爱定律>了,发达地区的男女把结婚当做恋爱、恋爱不为结婚的都足为奇,快餐式的婚姻也作为寻觅真爱的一条新途经更是成为了流行的趋势.人类能年轻到四十岁该算是社会进步的一大贡献.
      两位恋爱的高手一眼就看出惯宗那点小男生的保守故意问他有没女朋友,其他人一边起哄说:"肯定还是个纯男,要不然不会那么腼腆,话都说不大声""那可不一定,现在的孩子哪有我们那个时候老实,上次的报纸报道马来西亚学生的一个项调查你们有没看到?一所学校八百多个女的只有一个没有性经验啊,呵呵,那一个肯定没说实话,要不就是因为太胖给封闭了""呵呵,小弟,你要真的还是个处男,改天我带你去"惯宗故装老道的说:"你请啊"仿佛没有性经验是种侮辱,没有经验就是幼稚.他以为这样说可以显示自己无所谓,万万没想到连□□也有浅规则.跑台的摩搭(摩搭即是光头)拍了一下他的头说:"这种是不能请的,请了两个人以后都不会有好运的,新加坡请人抽烟也是犯法的,你知道吗?"这是个迷信的说法:我佛四大皆空,不进女色.凡人便把女色当做是种罪恶,请人接近罪恶就是造下恶业,不得好报,但是佛主向来以慈悲为怀自我标榜不便惩罚众生便把赏罚的责任交给神来安排.
      惯宗无言以对默认自己是幼稚的.幼稚的人自然就得多加磨练学习.他默默的坐在一旁听别人说话.几个活了半百穷途末路的人自然有说不完回忆,上半辈子的经历多的用下半辈子的时间都说不完,回忆起来谁也不甘落后,但是年龄的平等条件不允许任何一人独占鳌头,人人都觉的自己的精彩别人的平庸,谁也不愿意听谁多说,所以只能对往事进行压缩,用最简短语句用上经典的辞藻说出.自从有了小弟,大家都仿佛有了个忠实的听客,说的倍加起劲.阿Ken说自己会很手艺,会很多种的乐器,不仅菜炒的一流,木工的技术也是顶刮刮,谁谁曾经一小时两百块请他表演切生鱼片,某某当红歌手是他的徒弟.还说以后有空教他弹吉它,吹莎撕,由于诺言不见税现,惯宗不得不认为他是在教自己吹牛.跑台的摩搭用逆向思维解说,从自己的头开始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剃光头吗?别人都认为我是因为掉发秃了顶才剃的,呵呵,其实我是为了赎罪,九零年那时我在朋友的赌场分牌,每个月的薪水多少你知道吗?两万啊,不是现在的两万而是以前的两万啊,以前一块钱可以买烟,现在一块只能买个烟合,你想想那样工作有多抢手,在赌场那几年我亲眼看见几个人因为输不起跳了楼,事后感觉有罪恶感,做梦也会梦见跳楼,实在做不下去了,因为是给朋友做工,不好意思直接辞工,所以就剃了光头,在赌场工作不能让顾客看到跟光有联系的东西.我跟阿根廷前总统是朋友,我家里还有跟他的合照,不信我明天带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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