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悲悯诗与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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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南松那天，钟玉一早开着车到南松周边的山林闲逛。
彼时，天色灰朦朦，下着毛针细雨，雨丝绵绵不绝。
她没有任何方向，开得随心随性，到哪是哪儿。
在拐过几重山中急弯时，前方不远处绿野环绕的山坡耸立着层层的青灰色的屋影。
她觉得那个地方很熟悉，径自朝那个方向开去。她兜了几个弯，穿过密密匝匝的树木才来到那个地方。
下车那一瞬，钟玉想起这个地方了。
这是深山里的观音庙。
那年她和徐秦从檀山回南松，途经了这么一座庙。
当时她和徐秦还进去参拜过……只是如今………
看着眼着的观音庙，一片残败，檐上的瓦片早就破落不堪了，房梁摇摇欲坠，放眼望去，整座庙都像个危房，周边杂草丛生，长得都及腰高了，荒废了已经有些年头了。
十来年的光阴，这里竟然成了这个模样。
钟玉淌过及腰高的杂草，小心翼翼地推开虚掩的庙门。
庙门早已被虫蛀啃得千疮百孔，门上的五金件早已松脱，钟玉不过微微一推，整扇门都轰然倒下。
钟玉吓得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屋檐就砸落几片积满青苔的瓦片。钟玉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再往里走了。
她在门口看着里头，里头很黑很暗，除了门口的光线外，里面唯一的光线就是瓦顶的镂空，掉落的瓦片让屋顶缺失了一块，外面的天光从这个瓦口照射进来一缕光。
那缕光正好落在那尊被推倒在地的观音像上，光照在神像上，仍是宝相庄严，只是本该圣洁无诟的观音像不知为何倾倒在地，满身泥泞，布满蛛丝。
南无观世音菩萨倾倒于地，莲座与佛龛已成枯朽腐木，经幡与蛛丝交缠。
这里的一切已经不复从前了，当年那个老态龙钟的庙祝只怕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念及于此，钟玉忽而想过那个老庙祝说过的一句话。
那句话她一直记着，不曾忘记。
老庙祝他说钟玉命不好，以后怕是要孤独终老。
当年徐秦听了这样的话还生气了，只有钟玉当时觉得这不过是句玩笑话。
那时她不太相信这些玄学的东西，她只是喜欢去寺庙道观去参拜。
她始终相信人定胜天，只是没想到，老庙祝那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是一句谶语。
她真的是命不好呀！
钟玉从破庙门前走开，淌过野草回到车子旁边。她回身望向身后这败落的观音庙里，不禁感慨万分。
她无意回到这里，却看到了这里残败的样子。
本来荒芜的小城檀山变回了曾经车水马龙的样子，本来香火萦绕的观音庙变成了荒野破庙，本该是两个人的，却最后只剩一个人，孤独终老，一语成谶。
真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
钟玉是傍晚时分坐上去往海城的火车。
她累了，有些心力交瘁，一上车就阖眼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很反常地梦到了徐秦。
徐秦去世了三年，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钟玉再怎么日夜思念徐秦都不曾梦到过他。
她还一度埋怨徐秦，连个梦都不愿托给她！
在车上，她梦到的场景很奇妙，像是真实发生过的，又像从未发生过的。
梦里的钟玉还在读大学。
那时徐秦刚从南松搬来海城，钟玉帮他收拾东西，意外发现了徐秦那个铁皮盒子里的秘密。
她刚看完里面的东西，徐秦就进来了。钟玉吓得手足无措。
徐秦定定地凝着钟玉，神情静如古井：“你都看到了？”
钟玉抱着铁皮盒子，呆呆地点头，随后问了句：“你为什么去那么多次长屏，为了什么？”
她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想见你。”徐秦眼眸缓缓抬起，视线落在钟玉茫然的脸上。
他的眸光像湖水一样深邃，像盛满了这一世的深情与缱绻，仿佛随时都会朝钟玉溢出来。
“想见你，就那么简单……”徐秦再次肯定地说。
钟玉怔了几秒，翕张着双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欲言又止。
“是不是又想问我为什么想见你？”
钟玉心事被说中。
徐秦嘴角微微上扬着，目光清澈如水：“因为喜欢你，所以想见你……”
钟玉以为会是别的答案，却不想徐秦会这样直白。
“被你发现了，那我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徐秦神情格外的坦然，“我喜欢你，在你没有离开我之前就喜欢你了……”
“小玉。”徐秦唤她。
她愣愣回过神来，木然地看着徐秦。
“那天玩游戏，我要模拟表白场景，你还记得吗？当时那番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我想对你说那些话很久了。”
“在遇到你之前，我厌倦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了，直到你闯进我的生活，我感受到阳光普照的温暖，原本也是有人关心着我，原本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的糟糕，雨后会有彩虹，月光也有清辉，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被诱惑了。”
“可是……我们之间……”钟玉欲言又止。
“喜欢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学会了已经屏蔽了世俗的目光，在我这里，你不是我的妹妹，你是我想要珍惜一辈子的人，我想大胆地走向耀眼的你。”
钟玉心头一荡，心跳像漏跳了一拍似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感觉有风从身后吹来，扬起的发发丝散落肩头，眼前的人目光如水，平静无波，澄澈见底。
在这一刹那，她想到了很多东西，全是关于徐秦的。
徐秦声音喑哑低沉，语调温柔：“我抛弃了你三年，现在我用我的一辈子来还你，你愿意接受我的赔礼道歉吗？”
最终还是来到抉择面前。
钟玉像站在分叉路口，不知何去何从。
但那个当下，她心里燃起了一个念头，那就是上前拥抱徐秦。
当她的侧脸贴到他炽热的胸膛上时，侧耳感受着他那强有力的心跳律动，鲜活真实。
那一刻，她做下决定！
“在喜欢你的这件事情上，我沦陷了。”钟玉放开了徐秦，坦白自己的心意，“我接受你的赔礼道歉。”
徐秦都把余生赔给她，她又怎么能不接受呢。
“你想好了？”徐秦深深地看着她，眸光里是藏不住的喜悦与雀跃。
他希望她的选择是发自内心的，随自己心意出发而不是考虑到别人的感受。
“想好了，不改了！”她无比笃定地说。
她觉得自己足够理智了，再理智下去就会错过一个无与伦比的徐秦。
更何况她用三年换了徐秦的一辈子，怎么说都不亏。
那天晚上九点多，徐秦送了钟玉回学校。
车子停在校门口，钟玉下车来：“我走了，你回去吧。”
徐秦也跟着下车来，锁了车：“我送你到宿舍楼下。”
“不用了，”
“老子愿意，怎么了？”
“……”
学校很大，从校门到女寝要走好长一段路，会穿过一条两边种满棕榈树的校道。
那条校道两边除了景观棕榈树还有一排排石椅，晚上很多情侣在这边谈恋爱，拥抱亲吻。
有一次钟玉和室友走过这条校道，看到有一对情侣在热吻，她室友像看到什么儿童不宜的东西溜得像一阵风。
只有钟玉不经意地瞥了眼，心如止水，正常步速离开，仿佛看到的是一种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行为。
事实上，和情人热吻就是一种正常行为。
这是徐秦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他神色很从容，只是轻声说了句：“你们学校情侣挺多的呀。“
钟玉神情平静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情侣，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紧紧相拥着，热吻着，气氛激情四射。
“年轻人多的地方，情侣少不了。”钟玉这样说。
徐秦勾勾唇角，移开眼睛，看向身侧的钟玉。
昏暗暖黄的路灯下，钟玉的侧脸朦胧，却显得有种难以言说的精致美感。
“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像他们那样抱在一起亲呀？”
听到徐秦这话时，钟玉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咳声一下子吸引了四面八方正在谈情拥吻的情侣的，瞬间十几道幽深的目光朝钟玉这里看来。
钟玉顿时尴尬得想找地缝钻，她低头装作不认识徐秦，快速加快步伐走了。
“欸，你还回答我问题呢？”徐秦笑着追上去，“你走那么快干嘛……”
徐秦追上去，拉住钟玉：“怎么了？害羞了？”
钟玉平缓着气息，脸上有一丝娇嗔，眼睛微微用力地瞪着徐秦。
徐秦嘴角挂着一抹痞坏的笑：“怎么了，不开心了？”
“……你说呢？有那种地方说那些话，你不尴尬？”
徐秦摊手：“我尴尬什么，我对自己女朋友说这些话怕什么尴尬。”
女朋友！钟玉心间一颤，仿佛整个人荡漾在海面。
下一秒，徐秦手臂一搂，钟玉腰间受力，整个人往徐秦怀里撞去，随即，徐秦倾身吻下来，唇齿相触，缱绻亲吻着失神地瞪大眼睛的钟玉。
他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一只手掐着她的腰，低垂着眼眸深情吻着他挚爱的女人。
男人身上特有的荷尔蒙味道混着薄荷雪松的香气，同时带着烟草的气息，萦绕着鼻间，像一味药，让钟玉情丝肆意疯长。
最终她沦陷地阖上眼睛，像是要融入徐秦的身体里。
月光照下来，沐浴在如水月华里的年轻男女纵情深吻。
…………
梦境在这里戛然而止，再无后续。
明明是一个美好而缠绵的美梦，钟玉却满脸是泪地从梦中惊醒。
大脑空白了几秒后，钟玉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待情绪稍缓了些才托着腮看向车窗。
由于是天黑，车窗外一片乌黑，只能看到车内的倒影。她看到脸上全是泪痕的自己。
钟玉努力地去回想刚才那个梦，却不知为何，刚刚才梦醒的梦境，现在回忆起却已经记不起许多细枝末节了，只能隐隐约约记得个大概。
随着时间的拉长，记忆越来越模糊，钟玉不自觉地又滚落了眼泪。
她暗骂自己太没用，居然连一个温存的梦都留不住！
这时，火车里的广播响起，海城到站了。
钟玉懵然地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
原来自己这一觉睡了那么久，竟然已经到了空气湿热，风雨咸腥的海城。
顺着疲惫的人群，钟玉下了火车，出了车站。
望着城市路灯下灰黑的天空，钟玉茫然了几分钟，忽然想去看看大海。
她在街边扫了辆共享单车，一个人从火车站骑着单车到了海边。
海城火车站离海岸公园很近，不过一公里的路。
那个海岸公园很大，拥有着漫长的海岸线，海岸的沙滩栽植着一排排瘦高的棕榈树。
凌晨的天空不全是黑的，更多的是夜色残存的深蓝色，不管是天空还是大海，皆是幽深的蓝色，只有推上沙滩的浪花是雪白的。
空荡荡的海滩上一个人都没有，钟玉脱了鞋子，踩着微凉的沙滩上，吹着凌晨的风，听着海水的浪潮声，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时不时海水涌来，打湿了她的脚又褪去，留下一些白色泡沫，没一会儿又一叠浪花涌来，反反复复。
风变得有些大了，吹得钟玉有些飘飘然，仿佛要飞起一样。
钟玉很享受这样的时刻，因为这样她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顾，放空自己的大脑，让自己和这自然融为一体。
她就这样逆着风的方向，让自己沉浸在海潮声与风里，慢悠悠地往前走。
海上残月的光华已经暗淡无光了，却好像能照见她那一眼看到头的前路，引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她孤寂的人生深处！
她的影子拖得越来越长，人影越来越小，最后看不清人和影子，仿佛无端消失在这寂寂月色下。
这遥遥一生，好像比这海岸线还要长还要远，又好像短得和这即将逝去的黑夜一样。
—— 全文完 ——
2023年5.29，凌晨12.47，广州
作者有话说第68章 悲悯诗与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