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蔷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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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秦是带着微笑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他死前想到许多美好的东西，还向彩虹许了一个愿。
希望钟玉年年无忧，岁岁安好。
没了徐秦，钟玉又怎么会年年无忧，岁岁安好！
他的离开，只会让她的余生孤寂，再无欢愉。
在徐秦的葬礼上，钟玉麻木地看着徐秦的骨灰盒葬入土里。
随着泥土的掩埋尘封，钟玉的心房轰然间筑起了一道高如万丈的城墙，锁住一切的风月，同时也将自己囚于心城的樊笼之下。
这是樊笼，亦是坟冢，葬了她的往后余生。
………
从墓场回来，钟玉去了消防队帮徐秦收拾遗物。
她把徐秦所有东西都打包带，就连翻毛的牙刷都舍不得扔掉，那些还没来得及拿去洗的衣服她都一个个叠好，带回家帮他洗干净晒干。
徐秦的队长把一束已经憔悴得几近凋谢的玫瑰花抱到钟玉面前。
他说：“这是徐秦那天给你订的花，祝贺你毕业的，他没能亲手交给你，作为队长，我替他转交给你。”
钟玉眼睛红得吓人，大颗的流水从眼睛里滚落，但脸上却是平静如水的微笑：“谢谢。”
钟玉抱过那束玫瑰花，眼泪止不住地掉落花骨朵上。
花束上还有一张贺卡，是徐秦生前委托花店人员写的。
上面写道：“不要难过，不要回头，愿你所愿，终能实现！”
钟玉看到这句话就笑了，愿我所愿，终能实现？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就把徐秦还给我！把我的哥哥还给我！
她的呐喊无声无息，没人能听得见。
离开消防队时，一个年轻的消防员追了出来。
他是那天哭得最厉害的。
他刚进来没多久，和徐秦关系最好。徐秦死的那天，是他第三次出任务。
他说第一次在火场，他是新手，有些手足无措，差点搭了自己进去，是徐秦救了他一命，事后徐秦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
之后第二次，他吸取了教训，成功地扑灭一场大火，他感觉到无比的自豪。
只是他没想到，第三次出任务，曾经救他一命的兄弟却死在他面前。
他最后泣不成声地说，如果当时自己再往前一点或许就能抓住徐秦的手，或许徐秦就不会死了。
他自责地说是自己害死了徐秦。
钟玉却没有任何苛责的意思，这是万般无奈的事情，怨不得天，更怨不得人。
他声音呜咽地说了很多，最后把一封信交给了钟玉。
他说这是徐秦的遗书。
他进队第一天，徐秦就让他写遗书。
写遗书可以说是消防队的一个传统，每一次冲入火场救援都意味着九死一生，很多丧生的战友们到死那一刻都没来得及和父母亲人说上一句话，所以每个消防员都会留下一封自己的“遗书”
现在他手里的那封就是徐秦的遗书。
钟玉接过遗书，眼神淡然，语气沉静地说了声谢谢。
她没有立马打开来看，而且小心翼翼地收好。
回家的路上，她没有打车，而是一个人慢悠悠地走。
她忽然很想去看看徐秦掉落的那幢楼看看，不自觉地就走到那里。
那是一幢极其平常的楼房，普通得很，楼下有一小块区域摆着许多白色的蜡烛与鲜花。
时不时有外卖小哥接到单来这里送花，也有不少市民自发过来送花束，花圈，留言卡片。
那天那场救援，围观的人拍了整个过程并且发到了网上，营销号转发，配上各种各样煽情的音乐与文案。现在全网都在哀悼这名为了救人而丧生的消防员。
此情此景，钟玉不由想笑。
当年徐秦没能救下李文心，遭到全网的批判网暴，而今风向一转，他成了人人称颂的大英雄，成也救人，败也救人，何其讽刺。
关于徐秦救人牺牲的视频，钟玉一直没有去看。
她不想看到那样的徐秦，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
很多网红或者是记者想要采访作为家人的钟玉，钟玉一一拒绝。
她不可能把自己的伤口揭开在阳光下，她也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与同情。
在她看过，这件事在很多人眼里不用过多久就会被别的热搜或新闻覆盖过去，然后无人提及。
对于钟玉来说，不管过去多久，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忘却。
……
徐秦的遗书，钟玉一直没有打开来看。
她总觉得，只要不看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生活一如既往，就当徐秦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而钟玉就在家里等他回来。
有家的人，不管走多远，最终还是会回来的。
毕业后，办完离校手续，钟玉留在了海城。
陈建飞和林雪纯夫妇找过钟玉，说让钟玉回檀山，他们会替徐秦好好照顾她。
陈建飞还说以后钟玉就是她的亲妹妹，会照顾钟玉一生一世，让钟玉放心跟他们去檀山。
苏小小和陆宇也劝说钟玉离开海城那个伤心的地方，回来长屏。长屏至少有她们这些好朋友。
钟玉都无一例外地拒绝。
陈建飞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和徐秦真的就是亲兄弟一样。苏小小和陆宇也是，她最最要好的朋友们，总是无微不至地关心她，
只是她还不想离开海城。
海城是她的伤心地，也是她爱的人离开的地方。
她总感觉在他还在海城，在这座城市的某一个角落，所以她想好好在海城守着他。
莉莎和周林倒是没有劝钟玉回南松。
莉莎只说：“你如果厌倦了海城，我在南松等你，总之好好生活，好好活下去。”
钟玉听得出莉莎声音里的哽咽。
认识莉莎的人都说她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拿得起，放得下。
其实钟玉知道，莉莎对徐秦的喜欢历经多年，分毫未改。
莉莎离开海城回南松那天，在车站里，她和钟玉告别，抱住钟玉，终于难以抑制的情绪瞬间崩塌。
她哭得肝肠寸断。
上一次见她这样哭是徐秦死的那一天。
哭够了，她抹干眼泪，拉着行李，转身进站。
钟玉瞧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眼睛湿润。
这些日子哭得太多了，几乎每天都会掉眼泪，钟玉眼睛都干痛得不行，有好几个瞬间钟玉都觉得自己要瞎掉了。
看着所有的朋友都离开了海城，偌大的海城就又只剩下一个钟玉了。
在这个世界上，钟玉仅剩的一个亲人都走了，此后，她再无亲人，再无家园。
那天之后，海城连下了三天的雨，盛夏的暴雨洗刷干净了城市的尘埃，整座海城看上去崭新而繁荣。
……………
三年后。
入夏的第一场暴雨过后，海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台风。
下班后，正逢台风登陆，她坐上了回家的公交。
她坐在靠后的窗边位置，车窗外。路边的树木疯狂摇曳。
雨水和落叶落在车前镜，雨刮都刮不掉，行车极其危险。好在公交司机都是老手了，这点风雨还是能应付的。
这三年，钟玉在海城一家律所里上班，几乎每天加班，不过今天是她最后一天上班了。
今天她离了职，办妥了离职手续。
她是裸辞的，并不打算马上去找工作，她想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
过去的三年，她全身心投入工作里，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她以为只要忙起来就不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事实上，她越是刻意就越是记得深，最后还把自己累得不像个正常人。
折磨了自己三年，钟玉想想还是放过自己吧。
回到家，钟玉先是去洗了个澡。
回来的路上淋了些雨，怪难受的。
这三年，钟玉一直住在之前那个南洋骑楼里，徐秦的房间一直在那里，房门关上，房间里的东西未曾改动过，一如之前。
洗完澡出来，钟玉觉得屋里头闷热，空气黏腻，于是到了阳台上吹风。
雨是长长的丝状，并不大，风倒是很大。
现在台风完全登陆海城了，海浪被风扬十几米，狰狞可怖。
钟玉在阳台上，狂风吹得湿漉漉的头发在打转。
黑夜里，昏黄的路灯照着摇曳的天地，潮声，风声不绝于耳。
她想到了台风“蔷薇”登陆那年。
海城每年都会刮几场台风，每次刮台风她都会想到“蔷薇”
台风“蔷薇”的破坏力并不算大，比“蔷薇”更具有摧毁性的台风钟玉不是没有经历过，但她就是觉得没一场“台风”比得过“蔷薇”
那年的“蔷薇”吹起了她的情丝，他在台风天带着蝴蝶而来。
而今台风依旧，锁骨上的蝴蝶亮若繁星，挚爱之人却不在身前。
她挚爱的人死在她最耀眼那天。
………
台风过境后，她坐上去檀山的火车。
她把海城的房子退租了，把所有东西都寄回了檀山他们曾经的家。
回到檀山，她先把寄回来的东西全部归置好，徐秦的东西全放回他的房间，自己的东西放回自己房间。
原本空荡荡的老房子一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
收拾完东西，钟玉才打电话给陈建飞，告诉他，她来檀山了。
晚上，陈建飞和林雪纯订了饭厅，约了钟玉吃饭。
他们对徐秦只字不提，怕触及钟玉潜藏心底的伤痛，所以只是闲话家常。
陈建飞听到钟玉说离了职，他说：“回来檀山工作呀，我有朋友是当律师的，我帮你介绍一下？”
林雪纯也说：“对呀，檀山这两年经济发展已经回来了。”
钟玉有些感慨，当年她和徐秦时隔三年回到檀山，这里因为城市发展引发的环境问题而让城市变得空荡落后，而今环境整治，经济回春，变回曾经的车水马龙，真的是沧海桑田。
“再说吧。”钟玉微微而笑，“我目前不想去考虑工作的事情，我想好好休息，到处走走，散散心。”
“这样挺好的。”林雪纯说，“你就应该到处旅旅游，调整好心情再想后面的工作。”
陈建飞沉声道：“这样也行，但你一个人在外要注意安全哦，要是有什么事记得打我电话。”
钟玉笑着点头：“知道啦。”
这样的话，在过去的三年里陈建飞说过很多次了。
吃完饭后，陈建飞要送钟玉回家，钟玉说不用，想一个人打车到处逛逛，想好好看看这座城市。
陈建飞见她坚持也没再说什么，嘱咐她注意安全，就送她上车了。
上车后，钟玉降下车窗，她伸头出来，笑得无邪：“飞哥，再见！雪纯姐，再见！”
陈建飞和林雪纯都冲她笑，冲她招手，冲她说“再见”
目送钟玉走后，林雪纯叹了口气：“她还没走出来。”
陈建飞满脸愁苦：“小玉这些年能依赖的人就只有徐秦，徐秦走了，她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我现在只希望小玉能好好活下去………”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充满恐惧：“我真怕她想不开。”
林雪纯拍了拍丈夫的后背，抚慰着他。
陈建飞情绪崩不住，湿润了眼睛：“你不知道，徐秦生前交代过我的……”
他想起许多年前他和林雪纯去海城玩，遇到火灾，是徐秦来救的火。
也是那次，他才知道原本徐秦真的做了消防员。
事后，陈建飞找徐秦吃夜宵，两个大男人在大排档抽烟喝酒撸串，谈天说地。
说起职业，徐秦忽然语气沉重地对陈建飞说：“拜托你件事呗。”
陈建飞：“有屁快放。”
“如果哪天我出任务没回来，你一定要帮我好好照顾小玉。”
陈建飞差点脱鞋甩到徐秦脸上：“你他妈发什么疯，说什么呢，交代遗言？”
“我说真的！”徐秦正色道，“我的工作性质你知道的，身不由己！”
陈建飞神情僵硬住，眨巴了下干涩的眼睛：“你大吉大利，命可长着呢，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徐秦苦笑：“总之，我希望到那个时候，你能好好照顾小玉，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放不下的人就是她了。”
“行啦。”陈建飞讨厌这种沉重的话题，“你放心好了，我早就把小玉当妹妹了，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徐秦笑着举杯。
陈建飞拿起杯子碰了一下，闷闷地一饮而尽，愤愤道：“你他妈就非当这个消防员不可吗？”
徐秦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他知道，徐秦有他知道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第66章 蔷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