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羽舟

2、星芒

　　马来西亚吉隆坡某医院。

　　纪承屿躺在病床上，右边的胳膊打着石膏，脖颈里还撑着一个颈托，一整个木乃伊半成品，要死不活的样子。

　　即便是这副德行，他完好的左手依然举着手机，目光定定地看着屏幕上的那串陌生的数字。

　　“魏繁星谁啊？”

　　发小周旭超懒散地靠在旁边椅子上打游戏，还不忘抽出时间揶揄他，“瞧你刚刚那语气温柔的，老子认识你快二十年了，没见你对谁这么说过话。”

　　纪承屿没搭理他，按灭手机屏幕随手放在一边，视线落在窗台上的绿植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到在想什么。

　　周旭超半天没得到回应，忍不住抬腿踢了他一下，“问你话呢，哑巴啦？”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吵？”纪承屿不耐烦的回他。

　　“老子这是在关心你，你怎么还不识好歹呢？”

　　“不需要，打你的游戏。”

　　“嘿，纪承屿，你他妈接个电话吃炸药啦？火气这么大？这个魏繁星到底谁啊？”

　　纪承屿没搭理他。

　　“等一下……”

　　周旭超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也顾不上打游戏了，兴奋的从椅子挪到了病床上，双眼散发着八卦的光芒，“我想起来了，三年前你出事故昏迷的时候，不是有个叫阿星的女孩儿，跟你爸一起在医院里陪了你一个多星期吗？她就是魏繁星，也就是刚刚电话里的人对吧？”

　　不知道是因为事故后遗症，还是他的声音过于聒噪，纪承屿感觉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胸口也一阵阵发闷，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啧啧啧啧啧……”周旭超直接忽略了他不耐烦的表情，自顾自咂舌感慨，“想不到啊纪承屿，这么多年来，大把美女围着你转都没见你正眼瞧过，我他妈还一度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吓得老子都不敢跟你走得太近，原来心里偷偷藏着个白月光啊！”

　　“帮我叫一下护士。”纪承屿有气无力道。

　　“干嘛？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想问问她有没有胶带，好让你闭嘴安静一会儿。”

　　“……”

　　周旭超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可瞅着他半死不活的伤势，只好妥协道：“行，你是病人，我不跟你计较，我安静行了吧。”

　　病房里总算恢复了安静。

　　谁知道不到半分钟，周旭超又收起了手机，拉着椅子靠近病床，难得一本正经地开了口，“老纪啊，有些事儿，哥们儿想认真跟你聊聊。”

　　纪承屿没说话，但还是敷衍地给了他一个眼神。

　　“你算算，从你开始接触赛车到现在，受过多少次伤？”周旭超语重心长地叹了声气，“就说三年前那场事故，你差点儿连命都搭进去了，这还没让你吸取到教训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劝你别玩赛车了，你这三天两头的出事故，别说我这个发小天天为你心惊胆战，你想想你爸，他那么大年纪了，不仅要劳心费神的管理这么大个公司，还得天天担心你……”

　　“别提他。”纪承屿沉着脸打断了他，语气冷漠地说：“他现在一家三口幸福美满，哪儿还顾得上担心我。”

　　“老纪，咱成熟一点儿行吗？你妈都走这么多年了，你将来也要结婚生子，有自己的家庭，总不能让你爸一个人过到老吧？”

　　周旭超本想好好开导他一番，可见他一脸抗拒的模样，只好转了话锋，换个方向继续劝，“行，不提他，那我就说说刚刚打电话来的阿星同学。”

　　“三年前，你出事故以后，她第一时间从国内飞到伦敦。而且在你昏迷的一个多星期里，每天都跟你爸一起守在ICU外，还笑着安慰你爸，说你一定会没事儿的，结果她自己的眼睛每天都肿得跟核桃似的，我看了都心疼。”

　　“还有今天，你出事的消息刚传出去，她又第一时间哭着打电话过来，可见她有多担心你的安危。我不知道你们俩什么情况，但有个女孩儿肯这么对你真的不容易，你就当为了她，为了我这个哥们儿考虑考虑，别再玩赛车了行不行？”

　　他字字句句说得诚恳认真，纪承屿没有像往常那样跟他互呛，反而像是沉浸在他的话里，逐渐恍惚。

　　周旭超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继续危言耸听道：“老纪啊，要我说，你就是跟赛车犯冲，为什么还要一次次的去参加比赛呢？你以为每次出事儿都能像今天这么幸运吗？非要那天我接到电话，说你小子当场断气了才满足吗？”

　　“以后不比了。”纪承屿忽然说。

　　“……”

　　类似的话，周旭超不知道说过多少了，也没见他放心上过，还以为这次又在浪费口舌，没想到他那么快就妥协了。

　　他愣了下才道：“真的假的？我没听错吧？”

　　纪承屿斜靠着靠背，垂眸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胳膊，声音极轻又肯定地说：“我已经跟车队说好了，今天最后一场，比完就退出车队。”

　　“你早说啊，瞧给我愁得。”

　　周旭超兴奋地张开双手就要去抱纪承屿，被他直接抵住胸口挡了回去，“别搁我这儿腻歪，去帮我问一下医生什么时候能出院？”

　　“那么着急出院干嘛？”

　　“准备回国。”

　　—

　　晚上的聚餐，魏繁星一直很沉默，配合大家的说笑都变得无比勉强，从来滴酒不沾的她，今天破天荒地在大家的劝酒中喝了两罐啤酒。

　　因为不胜酒力，她很快就醉了。

　　一场聚餐草草结束。

　　杨曼艰难的把魏繁星送回家，边拿湿毛巾给她擦脸边吐槽：“真是见了鬼了，那个纪承屿到底谁啊？认识你那么久，从没听你提过，也没见你喝过酒，今天居然为他喝成这样。”

　　魏繁星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只是闭着眼躺在床上。

　　看着她安静的睡脸，杨曼忍不住“啧”了两声，掏出手机打开百度，在搜索栏里打上了“纪承屿”三个字。

　　不搜不知道，一搜就不淡定了。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帅的高中同学。这颜值，这身材比例，还会玩赛车，简直人类男性的天花板啊，绝了。”她一边看着百度百科的资料，一边对沉睡中的魏繁星感叹，“怪不得你会喜欢他，哪个女人能抵抗得住这样的男人啊。”

　　话音刚落，沉睡中的魏繁星突然睁开了眼。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漆黑，只是定定地盯着某个点没动，整个人像是处在呆滞而茫然的状态。

　　杨曼以为她要吐，顺手将旁边的垃圾桶拿了过来，作势要将她扶起来，“想吐是不是？”

　　“我不喜欢他。”

　　魏繁星没有任何动作，语气笃定地说完这句话后，再次闭上了眼，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杨曼：“……”

　　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居然还能听到她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并且挣扎着醒来坚定的否认。

　　连睡梦中都这么警惕，难怪这么多年都不曾跟她透露过关于纪承屿的半个字。

　　藏得够深啊！

　　杨曼无奈地摇了下头，将垃圾桶扔到一边，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魏繁星的脸，哄孩子似的小声说：“好，你不喜欢他，是我喜欢他行了吧，乖乖睡觉，别多想。”

　　见她没什么反应，杨曼又继续浏览百度上的内容。

　　纪承屿在赛车届不算知名，百度百科对他的介绍，也仅限于他的个人资料，以及为数不多的参赛纪录，获奖记录等。

　　看到他于2016年，在世界摩托车锦标赛伦敦站中发生严重事故，在ICU足足躺了一个多星期才捡回一条命时，杨曼的视线不由得又回到了魏繁星脸上。

　　她记得三年前的某天，魏繁星突然消失了一个多星期，回来后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丧。她当时解释说自己压力大，心情不好，出去散心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天正是纪承屿出事儿的时候。

　　她是去看纪承屿了吧！

　　所以才会丢下别人求之不得的出国深造的机会，不管不顾，说消失就消失。

　　所以才从来不谈恋爱，无论长得多帅，多优秀的人去追求她，她都无动于衷，像个爱无能的晚期患者，比得道高僧还要无欲无求。

　　心就那么点儿大，装了一个人，哪儿还能容下别人。

　　杨曼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轻叹了一声，“你说年少的时候不要遇见太过惊艳的人，说我这辈子栽在苏皓身上了，你又何尝不是栽在这个纪承屿身上了呢！”

　　魏繁星醒来已经是后半夜了，杨曼就躺在她旁边。

　　脑袋因为酒精的刺激而胀痛，像是灌了铅一样难受。她轻轻按压了一下太阳穴，缓缓翻过身去，在床头柜上摸索到自己的手机。

　　怕吵醒杨曼，她将亮度调至最低。

　　打开微博后，她直接在搜索栏里输入纪承屿的名字，点进他的主页。

　　纪承屿最新一条微博是六个小时前发的。

　　“我没事，别担心。”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明明是在跟粉丝和大众报平安，可仔细一揣摩，却能感觉到一种亲密关系下的柔软。

　　好像，是专门说给某个人听的。

　　魏繁星的眼眶开始发热，逐渐湿润。

　　这次她没再去忍，任由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滑出眼角，浸湿枕头，在无声的黑夜里放肆流淌。

　　“我没事，别担心。”

　　三年前，她收到过一条一模一样的短信。

　　同样一模一样的，还有当时她溃不成军的情绪，不堪一击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