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羽舟

17、星芒

　　翌日，魏繁星早早起床洗漱，提前出门去小吃店买了两人份的早餐，回到小区门口时，纪承屿的车已经停在那儿了。

　　“等很久了吗？”魏繁星上了副驾驶座，“抱歉，我买早餐去了。”

　　“没有，我也刚到。”

　　“给你带的。”魏繁星将多卖的那份包子和现磨豆浆递给了他。

　　“谢谢。”纪承屿接了过来，看了眼包子表皮上的标记，眉眼在柔和的晨光中弯了起来，“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豆沙馅儿的？”

　　魏繁星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扣上安全带以后，将吸管插进鲜奶瓶子里吸了一口，才若无其事的回他，“我还记得你最喜欢吃的是我妈亲手做的豆沙，不过很遗憾，暂时满足不了你。”

　　“没事儿。”纪承屿打开袋子咬了一口包子，语气含笑道：“你买的和阿姨做的一样好吃。”

　　魏繁星已经习惯他这种说话方式了，也足够熟练自然的去岔开话题：“我妈还挺惦记你的，既然石膏已经拆了，找个时间去看看她吧，要不然她那天可能直接杀去公司找你了。”

　　“等从黎州回来就去。”纪承屿将包子和鲜奶放在一边，发动车子驶入主路。

　　魏繁星瞅了眼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担忧地问：“你的手打了这么久的石膏，开这么远的路没问题吗？要不我来开吧？”

　　“没事儿，你先吃早餐。”

　　“好吧，那你累了就换我来，别逞强。”

　　清晨的江宁市刚刚被唤醒，路上的车子渐渐多了起来，道路两旁的绿植郁郁葱葱，穿着橙色制服的清洁工正在做地面清洁工作，和煦的阳光笼罩着整座城市。

　　一切都是勃勃生机的状态。

　　魏繁星安静地吃完早餐，才想起来询问工作的事：“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明蓝老师的地址？你确定她在黎州吗？”

　　“不确定。”纪承屿说：“不过这个地址是在我妈工作室的相框里找到的，车票的时间是我妈临终前的几个月。已经过了这么久，我不知道她还在不在那儿，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魏繁星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车子很快上了高速，中途在服务区休息了一会儿后，魏繁星因为担心他的手伤，坚持上了驾驶座，继续开完接下来的路程。

　　四个多小时以后，他们抵达纸条上所写的地址。

　　这是黎州市的一个小镇，依山傍水，环境优美，不过镇上经济发展却很一般，大部分民众以务农为生。

　　前几年，政府有意把小镇打造成旅游景点，花了大价钱将几个比较古老的村落做了修缮，又大肆宣传了一番，随之而来的游客也确实带动了镇上的经济发展，小镇近两年才逐渐繁荣热闹了起来。

　　小镇不大，纵横交错的道路和小巷却不少，蜿蜒的小河和古老的石拱桥更是镇上的一大特色，很典型的江南水乡。

　　纪承屿将车停在镇中心的一个停车场，准备和魏繁星一起步行前往最终的目的地。

　　五月份的南方，温度宜人，只是烈阳高挂。

　　魏繁星下车后，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遮阳伞，看纪承屿双手空空地下了车，知道他没有带伞的习惯，便毫不客气的把伞递给他：“纪总，介意帮我撑一下伞吗？”

　　纪承屿爽快地接过伞，笑着道：“很荣幸为你服务。”

　　“谢谢。”

　　伞不算大，但也足够遮住两个人。

　　他们并排往前走，按照手机上的地图，在弯弯绕绕的巷子里转了十几分钟，终于来到了地址上的古街。

　　这条街全是用青石板铺的路，两边是粉墙黛瓦的各类商铺，充满了古朴清幽的江南气息。

　　古街尽头一家名为“明兰民宿”的店铺，正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

　　快要靠近民宿时，纪承屿突然停下了脚步，仰头望着广告牌上的字，一时间没有任何动作。

　　魏繁星看着他微拧的眉心，小声问他：“要不，我先进去看看？”

　　“不用。”纪承屿收了伞，大步朝店铺走去。

　　玻璃门推开的时候，头顶的上方响起一串风铃清脆的声响，悦耳动听。

　　“欢迎光临。”

　　一个小姑娘坐在柜台前，听到动静后，笑着起身跟他们打招呼，“两位是住宿吗？一间还是两间？”

　　“我们是来找人的。”纪承屿声音里有些微不易察觉的微颤，顿了顿继续道：“请问明蓝是这儿的老板吗？”

　　“对。”

　　“我可以见见她吗？”

　　“老板现在不在店里，你有什么事儿可以先跟我说。”

　　“她去哪儿了？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能把她的电话号码给我一下吗？”

　　“抱歉，我们也不知道老板去哪儿了，电话的话……”小姑娘一脸为难道：“要不你留一个联系方式，等老板回来了，我再联系你？”

　　纪承屿已经等不及了，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麻烦你给她打个电话，就说我是纪承屿……”

　　“佩佩，三楼的那一家六口来了吗？”一个中年女人掀开后面的帘子进来，一手拿着小喷壶，另一只手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看到柜台前的两人，又准备退回去，“你先招待客人。”

　　纪承屿在她转身前，突然喊了她一声，“明蓝阿姨。”

　　中年女人停住了脚步，转头朝他们看过来。

　　她穿着一身宽松休闲的套装，头发在脑后盘了个简单的发髻，脸上已经染上了些岁月的痕迹，但纪承屿还是马上认出来，她就是离开了将近二十年的明蓝。

　　“阿姨，真的是你？”他向前两步，脚步略显激动。

　　明蓝凝视着他的眉眼，认出他来后，眼里闪过一瞬即逝的诧异，随后面色恢复平静，淡淡道：“你怎么找来的？”

　　“我妈生前留下了一个您的地址，我昨天才找到。”

　　身后风铃声响起，又有顾客进门。

　　明蓝朝那个前台小姑娘递了个眼色，然后对手里牵着的小男孩说：“小宝，妈妈现在有点事儿，你先去楼上看动画片好吗？”

　　小男孩盯着纪承屿他们看了看，点点头，抱着一个玩具挖掘机，迈着小短腿上了二楼。

　　明蓝将手里的喷壶放在旁边架子上，径直朝后院走去，“你们跟我进来吧！”

　　纪承屿和魏繁星互相看了一眼，跟着明蓝去了后院。

　　后院很大，里面不规则的立着几个古式的凉亭，每一个凉亭边上都搭配着一个帐篷。侧边的花圃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另一边是一片小果林，种着各种各样的果树。外侧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河面上架着石拱桥。桥那边是一座不算高的小山，山上树木葱郁，风景优美。

　　这是一个室内住宿与室外露营相结合的民宿，典型的中式田园风，环境的设计舒适宜人，整体给人的感觉颇有几分陶渊明笔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

　　明蓝领着他们在就近的凉亭里坐下，端了壶花茶给他们倒上。

　　在将茶杯递给魏繁星的时候，她顺口问了一句：“女朋友？”

　　“不是。”魏繁星连忙否认，接过茶水后，礼貌解释，“我是蓝尔服饰的旗袍设计师魏繁星，今天特意跟着纪总一起过来看您的。”

　　明蓝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在他们对面坐下。

　　纪承屿从见到她开始就有太多问题想要问她，不等她说什么直接开口问道：“明姨，这些年你一直在这儿吗？为什么都不联系我们？”

　　“各有各的生活，也没什么联系的必要。”明蓝的语气极其平淡，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她的态度太生疏了，就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完全不像以前那个动不动就抱着他亲他，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摘月亮，恨不得把他当成亲儿子来宠，热情又亲切的明蓝阿姨。

　　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她变得今天这般冷漠。

　　看纪承屿沉默着没说话，明蓝调整了自己冷漠的态度，语气和神态都温和了下来，“前段时间在新闻上看到你赛车出事故了，还好吗？”

　　“小伤，已经没事儿了。”因为见到她过于激动，纪承屿又重复问了一遍，“明姨，既然你一直都有在关注我，为什么不肯联系我？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

　　“找我做什么？”

　　“我妈临终前一直放不下你，我也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明蓝陷入了沉默，顿了顿才淡淡道：“我过得挺好的，没什么需要牵挂的。”

　　“明姨，那你当初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想换一种新生活。”

　　许君尔去世前曾说过，明蓝天生就是为做旗袍而生的，她不仅有这方面的天赋和能力，也有足够的拼劲儿和野心，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会成为这个行业令人仰望的翘楚。

　　况且，她对蓝尔旗袍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寄托了那么大的希望，又怎么会在她正青春热血的时候突然觉得累了，来到这个小地方开个小民宿呢？

　　她的才华和成就，远不止于此。

　　纪承屿并不相信她敷衍地说词，但也没指望她能道出真正的原因，只是看了一圈民宿，问她：“所以开民宿，就是您向往的新生活？”

　　“开民宿有什么不好的？”明蓝端起花茶喝了一口，始终是一副宁静而淡然的状态，“你们城里人现在不是最向往这些地方吗？”

　　“那旗袍呢？将旗袍发扬光大，真正推广到大众的生活中去，这不是你和我妈创办蓝尔旗袍的初衷吗？”

　　明蓝极淡地勾了下唇角，轻轻吹着杯里茶面上飘着的花瓣，悠悠道：“人年轻的时候，难免会有些不自量力，爱说大话。旗袍有它自己的发展趋势，我没那么大的能耐，可以去改变些什么。”

　　“您不是在说大话，蓝尔服饰能有今天的规模和名气，多亏了您和我妈当年的努力。”

　　“那蓝尔现在的名气来自于旗袍吗？”明蓝反问道：“所有人提起蓝尔只知道时装，有几个人知道旗袍的存在？”

　　纪承屿一时间没了声。

　　明蓝继续道：“你也不用把我看得太有本事，蓝尔能有今天，多亏了你爸的商业头脑，及时转型发展时装，要不然的话，蓝尔可能早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更不可能有今天的规模和名气。”

　　“明蓝老师。”一直沉默着听他们叙旧的魏繁星主动开了口，“我并不赞同您说的话。”

　　明蓝一直没怎么认真去看过她，听她这么说，才把视线放在她身上。

　　魏繁星轻轻吸了口气，继续说：“旗袍虽然是小众，但蓝尔旗袍曾经在江宁风靡一时，从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到普通老百姓都喜欢穿，这表示它有很多潜在的受众群体，是可以被推广出去的。而且我相信，以您和许阿姨的能力，就算蓝尔当初不转型做时装，如今在旗袍行业也绝对是佼佼者。”

　　听她说完，明蓝问：“小姑娘，你多大了？”

　　魏繁星愣了下，老实回答：“二十四。”

　　“难怪。”明蓝轻笑了声，没有直白指明她的天真，只是道：“年轻人有自信、有冲劲儿是好事儿，希望我们没能做到事儿，你们能完成。”

　　魏繁星不是来听她的鼓励的，便直接表明了他们来这儿的目的，“明蓝老师，其实我们今天来，是想请您回蓝尔的。”

　　“你跟他一起叫我一声明姨就好，我担不起老师这个称号。至于回蓝尔的事儿，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我当初选择离开蓝尔，就没有打算要回去。”

　　“可是蓝尔旗袍现在正……”

　　“妈妈。”她话还没说完，刚刚那个小男孩正趴在二楼窗户边朝这边喊：“我饿了，我们什么时候吃饭？”

　　“马上就来。”明蓝应了一声，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转而问他们：“你们还没吃午饭吧？一起吧。”

　　“明蓝老师。”魏繁星现在一心只想着如何挽救蓝尔旗袍的命运，哪里还顾得上吃没吃饭，“蓝尔旗袍现在需要您，我们真心希望您可以跟我们一起……”

　　“好啊！”纪承屿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视线也从二楼那个小男孩的身上收了回来，笑着看向明蓝，“我已经很久没有跟您一起吃过饭了。”

　　明蓝看了一眼他们之间的互动，没再说什么，兀自起身朝大门走去。

　　纪承屿正准备跟上，魏繁星拉住了他，待明蓝走远了几步才小声问他：“你刚刚为什么打断我？”

　　“算了。”他低声说。

　　“算了什么意思？”虽然是疑问句，但魏繁星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皱眉道：“不打算请她回蓝尔了吗？”

　　“嗯，”

　　“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正因为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我不希望让她觉得，我是带着目的而来的。”纪承屿看着明蓝进屋的背影，视线上抬，又望向那个趴在窗户边正好奇看着他们的小男孩，“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在这儿安家落户了，她不愿意回蓝尔的话，我不想勉强她，我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就够了。”

　　“那蓝尔旗袍怎么办？”

　　“来之前我就跟你说过，蓝尔旗袍最终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我知道，我也答应过你要放平心态，可是你不会真的觉得，光靠我们几个去努力，就能扭转蓝尔旗袍现在的局面吧？”

　　眼看着希望就要落空，魏繁星有些急了，语气陡然变得严肃生疏起来，“纪总，我们现在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尽可能地抓住一切可以改变现状的机会，可是你为什么连尝试着去说服她都不愿意呢？如果她知道了蓝尔旗袍的现状，依然不愿意跟我们回去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我相信你，相信Jason，如果到最后，真的没办法改变旗袍部被撤掉的命运……”纪承屿看着她，幽深的目光里是不容撼动的坚定，“那我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