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 仙》俞洛阳

5、第 5 章

　　这天我爬起来，吃饱喝足了，习惯性地又往太守府瞄一眼，却看到杜太守卧室外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有仆从，有大夫，老管家历经十年风风雨雨，竟然还健在，运筹帷幄地在指挥大局。
　　我看了半天，明白了，许是杜太守又病了，这个人被妖精祸害那一下子后，实则内里是一把渣子，动辄就来个西子捧心，然后再来个美人卧床，花样百出，也不嫌烦。
　　但这次，貌似严重了，我看到老管家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哭了起来，老泪纵横，不像假的。

　　这次是我冲进了双成的房间，把这个懒鬼从被窝里拖了出来，让他往太守府看。
　　双成眯着眼看了看，说：“杜太守的阳寿尽了？不对啊！不对不对，我看见白无常和黑无常蹲在城墙脚下的狗洞里，只等晚上来拿人了。这两个衰货，这回怎么爬出来的这么早？就算阳寿尽了，为何不等晚上再来拿人？而且……”
　　我看不到白无常和黑无常，阎罗手底下的那一把渣滓，我一个都看不到，双成在我身边咕咕呶呶，东看西看，小手捏来捏去，上下翻飞地算，忽然一声怒喝：“阎罗这个老玻璃，死不要脸的，啥时候好这一口了？”

　　我被他惊得一跳，见他满面怒容，然后他伸手抓住了我的肩膀开始摇晃：“就算杜太守死了，也轮不到他来捡这个漏子！他这次是吃了豹子胆，打算铤而走险了！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他那里牛头马面啥的那么多，就不能将就着用一用？阿诺，我没法下山，你下去，拦住黑白无常！”
　　我迟疑了一下：“人的阳寿尽了时，我们不能违背天道对不对？他总是要入轮回的。你作为神仙，应该比我更清楚，双成，冲动是魔鬼啊是魔鬼！”

　　双成急得嘴皮子哆嗦：“不行！不行！不用理那老玻璃，杜太守的阳寿没有尽！还有十年呢！阿诺，你这次一定要去，你我师徒一场，连这么点小小的事情你都不答应我？”
　　我疑惑起来：“你和杜太守什么关系？”
　　双成顿住，片刻后道：“木有关系！”否认得干净利索，我眯眼看着双成，我和他相处了十年，我知道他在说谎。
　　双成在我凌厉的眼光下退缩了，萎蔫了，片刻后道：“阿诺，算我求你了，你别刨根问底好吗？算我求你了！”

　　我说：“好！”十年的师徒之情，足以让我去出生入死不问缘由。学成一身仙家术，干脆卖与小双成。
　　“双成，我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也未必是那黑白无常的对手，而且我看不见黑白无常，怎么办？”
　　“我给你一面小阴阳镜挂脖子里，你就看见他们了。你行的，你一定行，把你杀蛇妖的那个劲头拿出来！就一定行！”
　　“我杀蛇妖你偷看了？”
　　“我不小心瞄了两眼，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耳朵耳朵要掉了，阿诺快松手，我是你的授业恩师啊！”
　　临走双成又给我一把长剑，说是太上老君炼剑炉里的优良产品，我说：“只听说他炼丹，没听说他炼过剑。”
　　双成说：“悄悄地炼，只给熟人用。因为没有弄到生产许可证。”

　　老管家看到我杀气腾腾携剑而来，立马不哭了，欣喜若狂地扑了上来，不避男女之嫌地抓住了我的手臂：“姑娘啊，姑娘啊！你总算来了！我们少爷有救了！”
　　我说：“老管家，这么多年未见，您身手还是如此矫健，可喜可贺！”从身侧的袋子中掏出一个毛茸茸的丑陋果子递给他：“给你家少爷吃了吧，仙果！不折不扣的！”

　　是夜，月黑风高，我把闲杂人都打发了，仗剑守在杜太守的床前，大荥哥仗剑守在我的身边。杜太守的躯壳昏迷着，魂魄蹲在床角，痴痴地看着我。
　　夜半时分，黑白无常果然偷偷摸摸地来了，一脸猥琐之色，这让我看出猫腻来，无常拿人向来光明正大，用得着偷偷摸摸吗？这说明一个问题，我代表的是正义的力量。
　　我挺剑，理直气壮地喝问道：“你俩来干啥？”
　　黑无常愣住，许是没料到我能看见他，白无常比较乖巧，连忙道：“是阿诺姑娘？呵呵呵呵呵呵，我们当然来拘杜凝玉的魂魄，他的阳寿尽了，尽了！”
　　我说：“放屁！没有，我听说还有十年！你家阎王是色迷心窍了吧，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还不赶快滚回去！”

　　两个无常见我竟然对阎王的心思也洞若观火，均都大吃一惊，不敢再多说，干脆晃着手中的链子哐啷哐啷抢了上来，竟然想直接抢人，我挺剑疾刺，剑上的丹阳真气吓得两个无常躲避不及，我们三个在房中翻翻滚滚地厮杀，然后厮杀到院子里，我抽空看到大荥哥跟到院子里，但却一脸迷惘，他看不见我的对手。
　　我出手凶狠义无反顾，我代表的是正义的力量我怕谁？无常我也不怕！纵然下了地狱，阎王我也不怕，那个老玻璃！该怕的是他！
　　打到快五更天，我已经筋疲力尽，但我咬着牙苦撑，不容许他们走近杜太守一步，两个无常见了我拼命的架势，慢慢害怕起来，而且天快亮了，他们的气势会越来越弱，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栽到我这阴沟里了。
　　第一声鸡叫的时候，两个无常落荒而逃。

　　我回屋，对他的魂魄说：“回去吧，他们走了，不用怕了。”
　　他的魂魄慢吞吞地爬回躯壳，我坐在床边喘气，没顾上男女之嫌，然后腰上一紧，被醒过来的杜太守拦腰抱住了。
　　他说：“阿诺，你留下吧，我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没法再上山去看你了，可我又想见你。”
　　我掰开他的手，走人。
　　第二日晚上，两个无常偷偷摸摸又来了，我打跑他们。
　　第三日晚上，两个无常又来了，我准备开打时，白无常问我：“姑娘，你不接着修仙去？”

　　我说：“不去了，我准备嫁给他，你们以后不用来了，来也没用！”
　　两个无常哭丧了脸，那鬼脸就更加难看，黑无常道：“你这个丫头太不地道！害我们这额外的外快落不着了！”
　　我说：“阎王许你多少外快，我给你上供烧纸！加十倍！他问起来，你们推到我身上！”两个鬼喜不自禁，悄悄留给我一个小纸条，鬼画符一般的文字，给我指明烧纸的方位和数量，然后勾肩搭背相偕而去。
　　这两个衰货!
　　杜凝玉听到了我要嫁给他的话，正惊喜地看着我，我瞄他几眼，郑重地警告道：“我嫁给你是看双成的面子，为了保护你的平安，你可不要想到别处去了！”

　　然后我上山去和双成打个招呼，我用双成教我的移行术，半个时辰就上了山，和他说了我的打算，双成怔怔地看着我，最后说：“阿诺，谢谢你，能保他十年平安就行了！”
　　我和杜太守成了亲，我成了太守夫人，青鸟成了管家婆子。青鸟的孩子成了我的小跟班，走哪里跟哪里，金童玉女一样，特招人喜欢。
　　我们成亲三个月，我新婚夜发下了要接着修仙的铮铮誓言，杜凝玉许是没听见，也不知是装听不见，三个月间，对着我弹了十八次的《凤求凰》，殷殷切切，温温柔柔，我把耳朵闭起来。同时自荐枕席十五次，每次我在后园子里和青鸟的两个孩子疯够了，回到房中，发现床上多出一坨东西来，贤惠乖巧美不胜收，我只得抱着头坐到一边去，这不是生生要破坏我的修仙大业吗？

　　我不理他，我忍着不理他，忍得很艰难。
　　杜凝玉每到这时，总是凄凄切切地看着我，最后一声长叹，爬起来出门而去，他不敢强上，十个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美人老了但依旧是美人，背影都美不胜收。
　　我忍不住了，又上山找了双成。
　　“双成，他老是自荐枕席，我咋办呢？”
　　“阿诺啊，小玉很可怜的，我都看见了。”
　　“双成，你要为我做主啊！我这仙还修不修了？”
　　“阿诺啊，不影响你修仙的，要不你……从了吧！”

　　实则我心里也想从了的，我这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已经屈服于杜太守那温吞委屈的眼神了，只是忍不住要来授业恩师这里认证认证。
　　但听到双成的认证，我还是忍不住虎吼一声：“你为什么这么偏心他？为什么？”
　　我剽悍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悠悠传开，双成不说话，我回头看他，看到他满眼的悲怆，他唇角扯着习惯性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我一扭头下了山，当天晚上换我自荐枕席，从了杜太守。
　　杜太守第二日容光焕发，像换了个人，我垂头丧气，也像换了个人。我发现他实则是个闷骚的狐狸精，把我的精气都吸走完了，我严重怀疑他这一手是和那蛇妖学的，并当场质问起来，杜凝玉这个杀千刀的，微笑着不理我，该干啥干啥。

　　杜凝玉比双成有眼色的多，夏天知道打扇，冬天知道暖床，我无聊了陪我说话，我寂寞了给我弹琴，急我之所急，想我之所想，把我伺候的很滋润。我待他，也慢慢亲近起来。
　　每年的春天，我还是要进山一趟，给双成烙饼吃，他似乎殷殷期盼着这几天，每次吃完了，都要接着喝些江州出产的健胃消食汤。我则巡逻一下他的居住环境，然后心中发一团疑问，双成高谈阔论起天上的事情口气很大，仿佛在天上玩得很转，但为何窝到人间这个飞鸟尽、走兽绝的山头上来韬光养晦，就不得而知了。

　　我料得他不会和我说实话，所以也不问。下山了就顺手捎几个果子给杜凝玉吃。
　　这样又过了十年，我和杜凝玉也做了十年的夫妻，他的身子骨越来越衰弱，吃仙果也不管用，我知道双成说的没错，他的阳寿真的要尽了。
　　这一晚我坐在床上，美人窝在我的怀中，我看着他一寸寸衰弱下去的阳气，心里发愁，待会儿那两个衰货来了，这人我交是不交？双成说了，阎王对他存了别样的心思，美人是我的相公，待我温柔体贴，已经被蛇妖糟践过一番，难道再让阎王糟践一番？
　　夜半时分，两个无常没来，出人意料地，双成来了。

　　我们师徒两个面面相对，我心中隐约的有些计较，他和杜太守关系匪浅，但我等着他自己跟我坦白。
　　双成这次一本正经，收起了又懒又馋的小模样：“阿诺，我来接小玉走了，谢谢你守护他十年。”
　　我说：“我守护他，是白守护的吗？你不跟我说清楚，就想带他走？带他往哪里走？”
　　双成道：“从哪里来，就往哪里走。我带他回天庭。”
　　我沉默片刻，方道：“是了，转教小玉报双成，你们两个是一伙的。我只不过是个凡人。”

　　双成道：“阿诺，你不是一般的凡人，你有慧根，你总有一天会修成地仙的。等我们走了，你去山头上接着修炼，那上头地势独特，便于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特别是我经常睡觉的那块石头……”
　　我忽然打断他的话：“你倒是告诉我，你们不在天上伺候杨玉环那个胖女人，为何下凡?倒害我这凡间弱女子为你们忙东忙西的，你们有没有神仙的款儿？”
　　双成被我凌厉地指责，羞惭起来，在我身边坐下，顺手拂了小玉一下，道：“让他睡，咱们说的话不让他听了。阿诺，实则我俩都是跟着王母混的，没有伺候过那个胖女人，那次是她才混了个神仙当当，俺俩听说她把人间的真龙天子都迷得颠三倒四的，就混在里面看热闹，刚好那个真龙天子的魂魄来看他，她想让我二人给她装点一下门面，就跟着当了一回差，报酬是人间的两串糖葫芦。”

　　我一听杏眼圆睁：“呸！必定又是你这个馋痨的主意！”
　　双成叹气道：“你说的不错，是我的主意，小玉不贪嘴的。至于我俩为何下凡，就说来话长了，你我相处二十年，我也不能瞒你什么。那一年王母生日，在天宫里庆贺，我和小玉跟着忙活到东君把日头溜到西边去了，才忙活完。我喝酒了，小玉没喝，殿中乱糟糟的神仙很多，然后不知为何镇元大仙和孙猴子又吵了起来，那孙猴子混蛋把烛台给掀翻了，我和小玉当时挨着七姐姐坐，就趁黑摸了她一把，想着董永死了那么多年，她个寡妇也不会在乎，没想到等烛台亮起来，她就去她娘那里告状。小玉觉得可能是我，拉着我想出去先避避风头，我们还没出去呢，哮天犬就扑过来了，我一急踹了他一脚，却不知这畜生怀了孕，让我一脚把小崽子给踹出来了，然后阿月就冲上来咬住我的腿不放，我我我吓得不得了，小玉看我害怕，没办法，就说摸七姐姐的是他，替我顶了罪。”
　　我把小玉抱紧些，骂道：“你个混蛋！她一残花败柳，有什么好摸的！”
　　双成被我骂得一脸沮丧：“神有三迷，那时还年轻啊！”

　　更漏声声，双成一脸羞惭接着往下讲：“七姐姐一听是小玉摸的，似乎还很高兴。但惩戒不能免，小玉被打下凡，要遭一世人间之罪，这还算是比较轻的惩罚了。我过意不去，就跟了下来，王母可能知道小玉是替我顶罪了，但已经判决过的事情没法更改，就规定我下来可以，只能在那个山头上不乱跑，远远地看着小玉。我看他从小长到大，看他参加科举登了地，看他入了翰林院，看他外放做了知府，看着那蛇妖贪恋他的清醇的元气缠上了他，我心里急啊，刚好你就来了，我就想法子气你，让你下山找你的大荥和青鸟，顺带杀了那蛇妖。”
　　我冷笑，说道：“果然，我没见过这样胆小窝囊又贪吃的神仙，不过我看你不是故意气我，你的本性就是这样！”
　　双成叹道：“不错，我的本性就是这样。然后阎王那老东西不知如何听说小玉下凡了，他又来打小玉的主意。唉，我还是无能为力，只好有劳你。现下小玉人间一世的磨难已经到头了，我就来接他回去，阿诺，真要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