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 仙》俞洛阳

3、第 3 章

　　我从小喜欢做恶梦，梦中诸多妖魔鬼怪惊扰我。每次我在前面狂奔，妖魔都在后面紧追，我不管躲到哪里都会被发现。然后这样的梦多了，就有了经验，逃是没用的，要迎着困难上，要大义凛然地和妖魔做斗争，然后我就在梦中转身，上了!
　　上了的结果是我会惊醒，摆脱掉了妖魔的追捕，擦着冷汗暗自庆幸。
　　时日久了，现实和梦境会混淆，我就养成了这样一个恶劣的秉性，越是害怕的东西，我越要知难而上，因为躲也没用。有困难了迎着困难上，没困难了制造困难也要上，这毛病时不时地发作一下，如今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口，我的老毛病，犯了！

　　我为何要叫大荥哥带着我，是因为我跳不过这堵高墙，青鸟也跳不过。但大荥哥能，大荥哥是什么人？大荥哥是江湖高人的高徒，他师父跟几个人打，从油菜花之巅打到桃花林之巅，然后打到粪坑之巅，身受重伤最后尚且能死里逃生，他的高徒，岂是等闲之辈？
　　我又是什么人？我从小聪明伶俐稳重大方胆大心细说啥算啥偶尔犯浑有口皆碑，我的话，大荥哥向来深信不疑，当下伸手从身后跟过来的护院身上抽了两把剑递给我两个，然后一手一个，提着我和青鸟稳稳地飞过了围墙，落在了开满海棠花的院子中。
　　与已经转移到廊下的太守夫人面面相对。
　　他两个看到太守夫人，都忸怩了一下，我却断喝道：“妖孽！你胆敢在此为祸太守！大荥哥！上！”

　　我仗剑，义无反顾地就扑了过去。
　　大荥和青鸟惊住了，但自小我们三个都是集体行动，我一上，他两个习惯性地跟着就冲了上来，三把剑一块杀向了太守夫人。
　　我这么莽撞，是有原因的。我若不这么忽然冲上来，给了大荥哥和青鸟深刻思考的时间，两个人说不定会犹豫起来，然后拉拉扯扯地劝住我，然后那蛇妖必定会说：“乡下人不懂礼数，我不计较，你们退下吧。”
　　然后半夜时分，我的房中潜伏进了一条黑影，人乎？蛇乎？
　　然后第二天，浔阳城中会传：“昨日太守府一个丫头半夜暴毙了，唉，这一阵子太守家里不太平啊！”说不定还会搭上青鸟，那就成了两个丫头暴毙了，说不定到了第三天，头一天还伏尸痛哭的护院头子也暴毙了，顺带被吸干了精血。

　　所以我不能犹豫，我要一下逼出这妖怪的真面目来！
　　事情不出我所料，我们三道剑光杀气凛凛奔着蛇妖去了，就算我们是凡人，凡人有凡人的好处，阳气旺盛，妖怪也要忌惮着一点，一看躲不开，颈项上的围巾忽然抽了下来，随手一甩，漫天恍惚迷离的影子，腥臭之气铺天盖地，差点熏晕了我三个。大荥护着我俩后退，见太守夫人瞬间已躲到了房子中去。
　　这下子大荥和青鸟也愣住了，他们据说在此地当值了半年，夫人一直是个娇娇弱女子，刚才的剽悍又是从何而来。
　　我说：“大荥哥，赶快接着动手，要是等到天黑，就真是妖孽的天下了！”我们三个又冲着房门扑了过去，这次大荥冲在最前面，到了门口，却忽然啊地一声，竟生生被什么东西弹了回来，我一看，仍是那块水晶般的东西，我举剑欲上，这次青鸟也看见了，喊道：“水！水！”

　　大荥伸手拉住我，道：“阿诺，你别去，我去！”仗剑又要前行，我一看他唇角已经沁出血丝来，甩脱了他的手，道：“咱几个一起！”
　　我们就是这不知死活的性子，三个人仗剑又冲了上去，这次奇怪了，大荥和青鸟被无情地弹了回去，我的剑却一下子刺破了那块水晶，一大块水晶瞬间分崩离析，然后那蛇妖惊慌地看着我，然后带着两个青衣丫鬟也杀了出来。
　　我们六个，在院子中热热闹闹地打成了一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这蛇妖竟然不怕这青天白日的，和我们大打出手，剑气纵横来去，我和青鸟的花拳绣腿片刻后就显了原型，先是青鸟的剑被打得飞出了墙外，接着是我的，大荥哥一人战三妖，兀自威风凛凛，抽空还要抵挡我和青鸟控制不住溜到他身上瞻仰他铮铮男儿气概的的花痴眼神。

　　激斗中那蛇妖腰一扭，鬼魅般飘到了青鸟的身前一剑斩下，大荥哥扑上来相救，差点和那妖怪扭成一团，那妖怪忽然转身，一只爪子已搭上了大荥哥的咽喉，大荥哥的剑势收不住，全都刺在了她身后，我和青鸟同时惊叫起来，我手无寸铁扑上去，被青衣小蛇妖一脚踢飞，全身剧痛，接着她仗剑就冲过来要杀我。
　　这下我急了，真急了，就在这当口，我感到腰眼处什么东西又动了一下，我心中灵光甫现，伸手把那个白石子掏了出来，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白石蛋。
　　我鬼使神差地把石蛋蛋举了起来，石蛋蛋争气的很，一瞬间放射出了亮丽的白光，眩人眼目。那冲过来的青蛇妖忽然惨呼一声，伸手盖住了脸。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我伸手把石蛋蛋向着大蛇妖扔了过去，大荥哥显然不是三个妖怪的对手，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蛇妖被白光炸得现了原型，一条银环蛇的尸身被烧得乱七八糟瘫在那里，身边两条更乱的小青蛇。
　　我们三个人呆呆地坐在这春风庭院中，片刻后青鸟哇地一声，顺势扑进了大荥哥的怀中，两个人煽情无比，只差抱头痛哭。
　　我孤零零地坐在一边，竟然想到了一句古诗：“转叫小玉报双成。”这么风花雪月的事情，我对着这三条破烂不堪焦臭难闻的死蛇，竟然也能想出来。我还想到了那个懒惰、贪吃、胆小的双成，那有气无力疏疏朗朗却连开花带结果的果树，分明是想与众不同么！

　　我捧着头苦思冥想，没有在意悄悄开了院门进来的太守府老管家，没有在意他又悄悄招进来一大帮人，然后他们进了房，许是看到了什么比这蛇还恶心的东西，开始呼天抢地起来：“少爷啊！你怎么弄成这样了啊！叫老奴如何有脸去见地下的老爷！当初娶这女子的时候老奴就想着她来历不明，没想到果然是个祸害啊……啊啊啊啊……”
　　瞧这马后炮放的，多响亮！

　　我愣了一会儿，恍恍惚惚站了起来，打算走出去，袖子一紧，被大荥哥扯住了：“阿诺，你去哪里？”
　　我说：“大荥哥，我打算接着修仙去，我果然碰到神仙了，那个石蛋就是从他那里拿的。咱们就此别过。”
　　大荥哥沉吟了片刻道：“阿诺，杜太守被那妖精害的只剩一口气了，杜太守是个好官，你既然遇到过神仙，可有什么救他的仙法没有？”
　　我深表遗憾地摇头：“没有，我就拿了一颗石蛋就下山了，别的什么都没有，不好意思。”我扯出了自己的袖子，打算潇洒地离去，不带走一花一草一针一线，没想到那个老管家的耳朵须是有一尺多长，竟然在一片混乱中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然后连滚带爬呼啸而出，继大荥哥之后又一把扯住了我的袖子：“姑娘，姑娘啊，听大荥说今天全亏了你!你别急着走啊，就算你没有救我们少爷的仙法，也得容我等一尽地主之谊啊！青鸟，还不拉住这位姑娘！”

　　青鸟赶紧上来抱住了我的手臂：“阿诺，你别急着走吗！好容易才见面，多住两天再说！”
　　我就这样被缠磨着住了下来，每日好吃好喝被待承，生生耽搁了我的修仙大业。
　　这府邸中乱哄哄的，大夫来了一批又走一批，最后告老还乡的御医都被请过来了，听说那个杜太守还是出气多进气少，一天比一天不像样。
　　最后我在后花园闲逛，大荥又来找我：“阿诺啊，你见的那个神仙离这里远不远？”
　　我想了想：“来回要两个月吧！”
　　大荥一听满脸沮丧：“那来不及了，退休的陈老御医说了，也就是这三天的事情了，让预备后事呢，老管家哭的都昏过去几次了，直说对不起死去的老爷，唉！”
　　我非常之不屑：“他早干啥呢？你家太守被那妖精缠着的时候，他怎么不劝？这会儿要死要活的！”

　　大荥哥说：“阿诺，你不知道。那妖怪十分狠毒，她说太守病了需要静养，谁都不让见，老管家去了几次都被轰出来，太守又不发话，毕竟是主子，谁敢硬闯呢？也就是你胆大，拉着我闯进去了，不然谁知到这妖精还要祸害什么人！”
　　我忽然想到别处去了，笑道：“那妖精长的不错，你家太守自己好色，怪不得别人。”
　　正言谈间，忽然那老管家带了一干子人跑了过来，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听说姑娘遇见过神仙，请姑娘发发善心救救我家少爷吧！老奴给你磕头了！”
　　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声势，一下子慌了手脚，和大荥一起去搀扶老管家，没成想老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赖在那里死活不起来：“姑娘见过神仙，听说姑娘是头一个看出那妖怪原型的！就算没有学到仙术，身上必定占了仙气！姑娘哪怕去看一眼我们少爷也好啊！让我们少爷也沾粘仙气，这病说不定就好了！”

　　这理论显然行不通，但我被他哭天抹泪撒泼打滚地吵得头懵，最后稀里糊涂地竟然答应下来：“好的，我去，我去，您老别哭了，我去还不成吗？我要有仙气，我肯定不小气让他沾的，关键我没有啊！”
　　这病急乱投医，死马当做活马医原来就是这样造出来的。
　　然后我被半架半推进了太守的卧室中，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园子了，老管家给太守换了个离从前的卧室极远的地方，生怕妖气再沾惹上来。
　　我被迫看看床上那个瘦成了一把骨头，脸色惨白，冷汗淋淋，一口一口倒气儿的杜太守，与我心目中的美人儿想去甚远，于是回头问道：“老管家，您准备让他怎么沾我的仙气儿？”
　　老管家愣住了，显然他也没有想好，迟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我却“呕”地一声，打了一个嗝，接着一阵反胃，话说看着这半死人，胃里不舒服也很正常。

　　那老家伙却目不转瞬地看着我，道：“姑娘，你这打嗝，说不定就是仙气啊！”
　　我说：“哪里哪里？不过前一阵子吃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果子，结果梗在这里上不去下不来……啊！”
　　我忽然伸手捂住了嘴，这个上不来下不去的果子是双成给我的，有事没事梗得我七死八活，若给老管家知道，必定逼着我把这口“仙气”……妈妈呀！我看看床上那个活死人,不敢说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
　　但我太低估了老管家浮想联翩的能力，特别是他现下拿根稻草就打算横渡扬子江的关键时刻，刹那间眼前一花，老管家已经迅捷无比地扑了上来，不避男女之嫌地抓住了我的双臂：“姑娘，姑娘啊！你吃了什么果子，可是那神仙给你的吗？那就是仙气啊！那就是仙气啊！老奴求求你了，你渡给我家少爷吧！”

　　我捂着嘴，难受的脸通红：“我……我……真不行！我没有仙气，就算我有，我一个黄花闺女，我……给他渡气，我以后还要不要做人啊！”
　　“姑娘啊，姑娘啊！须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自己的名誉算个啥啊，都是浮云啊浮云！”
　　“你说的轻松！我的名誉咋就是浮云了？”（你这老家伙咋知道名誉对一个姑娘的重要性！）
　　“那等姑娘渡气过后，老奴让我家少爷娶了你如何？”
　　“不不不，姑娘我还要去修仙……”（你家少爷和妖精睡过觉，姑娘我才不捡这破烂！”）
　　“既然要去修仙，这名誉什么的，就更是浮云了！”
　　“修仙也要讲究个名誉啊，否则神仙不收的！”（我还想找个男神仙弄个神仙眷侣出来呢，名誉当然要保留！）
　　“神仙若知姑娘见死不救，就更加不会收姑娘了！况且修仙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普度众生？”

　　我自负伶牙俐齿，竟然说不过这个老家伙，果然姜是老的辣，胸口的“仙气”也迫不及待地趁机捣乱，一阵一阵往上涌，仿佛恨不得我立时把这口仙气给渡出去，身边的人吵吵闹闹，我不胜其烦，忽然伸手抱住头，大喝一声：“算了，别说了！我答应还不行！”
　　然后吼完了，满屋子人愣住了，我自己也愣住了，刚才那话，是我说的吗？
　　看了看众人先是震惊接着狂喜的神色，我终于明白了，刚才的话就是我说的，千真万确是我说的！
　　我泥塑木雕般地被狂喜的人推到了杜太守的床前，我欲哭无泪地看着他惨白干瘦如骷髅的脸，这样一个人，让人如何“下嘴”哟！
　　但我答应了，我为什么会答应了，是因为众人期盼的眼神吗？是因为胸口这蠢蠢欲动的仙气吗？果然冲动是魔鬼！不，连鬼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