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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从小就一心一意地想当神仙。
      因为在七岁那年,我看到了几个神仙打架,在一片金黄的油菜花上飞来飞去,手中的仙剑灼灼生辉,纵横来去,我远远地躲在一株桃花树后,看得错不开眼珠子,入迷了。
      结果忽然间间,神仙打架的场所移到了这片桃花林中,粉白的花瓣漫天飞舞,接着簌簌落下,在这喧嚣的花海中,这样飞来飞去,风姿曼妙,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我最后被看桃园的黄六爷捂着嘴拖回了家,他一边走一边嘀咕:“你这个死丫头,你怎么就傻大胆!那是恶人打架,那敢看吗?谁不顺眼了给你一下,你这条小命……唉,你这条比楝树子儿还苦的小命……”

      我傻傻地仰头看他,心说:“恶人打架,不对,六爷你老了,眼花了,那明明是神仙!”他不放开我的嘴,我只能在肚子里叽里咕噜。
      我命苦苦得满村人都感叹不已。与其说命苦,不如说命硬,才落地不久,父母在赶集的路上马车翻到了山沟里送了性命,幸好那次没带我,由我的寡妇婶娘在家照看着。出了这样的事,寡妇婶娘只好接着照看,倒耽误了她好几次能改嫁的机会。
      上五岁那年婶娘病重,弥留之际把我托付给了村里的夫子,我就陪着夫子家的闺女青鸟在学堂中混了几年,青鸟在村里算是书香门第了,偏生不爱读书认字,学了几年也不过识几箩筐的字,老是把青鸟写成青乌,然后被爹抽得哇哇叫,功课完不成了就由我来悄悄替她,让我练就了一手模仿小孩子笔迹的好本事。
      然后夫子闲了用充满欣赏的眼光看我,捋着为数不多堪称金贵无比的几根胡须说道:“阿诺若是个男儿,是登科及第的材料,有慧根!有慧根!”

      我这一根慧根对登科及第不感兴趣,从来没打过要女扮男装上京赶考中个状元娶个公主再仗义执行让给隔壁大荥哥的打算,我一心一意想当神仙,想得神魂颠倒。
      虽然后来我明白了,我小时候见的果然不是神仙,是几个号称江湖高人的人在打架,那一场架被村里人命名为“决战于油菜花之巅”,后来被我更名为:“决战于桃花林之巅”,最后被大荥哥定名为:“决战于粪坑之巅”,而且当着我和青鸟的面一拍桌子,铁骨铮铮地说:“就这么定了,以后不准再改!”颇有几分男儿一言既出死马难追的气概,我和青鸟都恭敬地答道:“是,大哥!”
      大荥拥有最终命名权,有深刻的历史原因。因为最后是他在桃花林旁边那个粪坑里,用一根长竹竿把他师父给救了出来,当时仇家以为他师父跌落粪坑淹死了,就在他师父那黑乎乎沾满了不明生物的身上补射了几枚叫不上名堂的暗器,然后呼啸着扬长而去,大荥就捡了个便宜。

      大荥跟着师父,练就了一身好武艺,我和青鸟跟着大荥,练就了一身的花拳绣腿。然后师父接着云游四海去了,大荥武艺学成后蠢蠢欲动,总想着卖身帝王家,听到城里的太守府想招几个护院,巴巴的收拾行装就想去应聘。
      然后我和青鸟的心,都恐慌起来。
      我们三个自小在一起厮混,都到了思春的年纪,却苦于找不到思春的对象,于是我和青鸟都把大荥套上了梦中情郎那璀璨的光环。大荥有意无意地选择了长得比我好看的青鸟,两人去一边卿卿我我,把我甩在一边,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我哭!我声嘶力竭地哭!
      哭也没用!

      我哭过后明白了很多大道理,原来村里人夸我聪明乖巧是没用的,抵不过一副好相貌。我眼比青鸟的眼小,嘴比青鸟的嘴大,个子比青鸟高,那个却不如青鸟丰满。综上所述,该大的地方不大,该小的地方不小,我还偏要不知眉眼高低地和青鸟站在一起,怎怪得大荥哥只看外表不看我优良的本质。
      况且我的本质在皮囊下包裹着,谁又能看得到?
      大荥哥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而已啊!
      在大荥哥背着包裹进城应聘的那天,我也背着个包裹出了村,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寻仙之路。

      寻仙之路比我想象的要艰辛的多,我一个没吃过包子进过城的乡下丫头,虽然经常在山野间奔走,虽然在夫子和大荥哥的教导下勉强算得文武双全,但遇到了几个山贼要抓我去做他们的共同财产时还是惊慌失措起来,用一把大荥哥用剩下的破铜烂铁剑胡乱挥舞着,出人意料地,竟把那几个山贼打退了,他们最后还恭敬地说:“侠女好高明的剑法,小的们佩服!”然后言辞恳切地邀我去做他们的老大。
      我长眉一挑,不由自主地骄横起来:“我是要做神仙的人,怎么可能去做山寨头子!”然 后在他们恭敬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然后我遇到过几次人贩子,我和他们斗智斗勇,最后险胜。
      然后遇到过多次蛇,我从小最怕这玩意儿,然后我跑蛇也跑,和我背道而驰,我才知道蛇也许会害怕人。

      最可怕的一次我遇到了鬼,在山里破旧的山神庙中,明明无风的夜晚,那两扇破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我最后夺门而出,落荒而逃,听身后传来喋喋喋喋的轻笑声。
      就在这一晚,我动了回家的念头。
      然后第二天,在山里的樵夫身上,我又看到了希望。
      樵夫七十余岁,须发洁白却身轻体健,上山下沟如履平地,我向他打听出山的道路,进而询问他身体倍儿棒的缘由,问他是不是吃了浔阳城中百年老字号不仁堂的三精牌高钙汤,他说不是,他这辈子没出过山,更没进过浔阳城。只是几年前,他在这座山的深处迷了路,遇神仙了,神仙给了他一把神仙牌瓜子,吃过后就变成了这样。
      我怦然心动,开始和他打听神仙的居处,并言辞恳切地表述我想修仙的愿望,那老樵夫一脸迷惘地东指指西看看,死活想不起来自己遇仙的具体位置。

      我听在耳中,心里有了计较,我从小看了几本志怪小说,知道神仙居住的地方有个什么结界,凡人轻易进去不得,出来也会把路途忘掉。他说不清也在情理之中。
      我决定自己去找,我从小信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虽然在大荥哥那里打了几分折扣,那也怪我自己。大荥哥教我和青鸟剑法的时候我一往情深地盯着大荥哥的剑,青鸟却一往情深地盯着大荥哥的脸,大荥哥又不是和尚道士,能不对青鸟动情吗?所以都是我不好,怪不得大荥哥。
      在这山里来回转了七七四十九天,我在饥寒交迫中终于见到了一个人。
      人?神?还是妖?

      他坐在一棵树上,那树上结满了丑陋无比的果子,外形与我想象中的仙果相去甚远。他看来很年轻,长得也不错,没有大荥哥那么阳刚健壮,相反地有些女相,眉眼玲珑剔透,一笑嘴角还有两个酒坑。由于在山之巅,不时有一缕缕的白云飘过,从他身边缓缓地溜过去,他坐在云彩眼里,还真有那么几分神仙的味道。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看一看,就笑一笑,仿佛很高兴,我却被他笑得恼起来,我有这么好笑吗?这种笑法,和村尾四婆婆家的二傻子弟弟有么子区别?
      我皱眉,喝道:“你是谁?笑什么笑?”
      那人见我真的要生气,忽然收敛了笑容,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嘴脸来:“我就是神仙,你不是要找神仙吗?”

      我也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是神仙?我看不像!”
      那人认真地道:“不像?那你说我像啥?”
      我说:“我看你像四婆婆家的二弟弟!”
      那人蹙起了轻轻细细的柳叶眉,道:“四婆婆家的二弟弟?”然后他把左手的兰花指一捏,闭上眼沉思了一下,忽然睁眼道:“好啊,你骂我!你骂我是个傻子!”
      这下子我目瞪口呆了,莫非他真的是个神仙?
      我们两人对着瞪了一会儿眼,他从树上跳了下来,走到我的脸前,忽然说道:“你能走到这里也不容易,说罢,你来干啥?”
      我嗫嚅道:“我想学修仙之道。”

      “为什么要学修仙之道?学修仙很苦的,你知不知道?”
      “苦不苦,想想和大荥哥练过武,累不累,想想和青鸟逛过集会!这点苦算什么?只是……”
      我犹豫着,他凑到我脸前:“只是什么?”
      我说:“我越看你越不像个神仙!”实则刚才他猜出二弟弟是个傻子,我就开始半信半疑了,但我想激一激他,他若一怒之下再拿些真本事出来,我再跪地三呼师父也来得及。
      他斜着眼看我,眼神怪异,有几分洞若观火的味道,然后拂袖,去坐到树下的石凳上,坐姿懒懒散散地不成样子,我等了半天,听他说道:“你反正不相信我是神仙,你走吧!”
      我说:“你拿点本事出来给我看看,也许我就信了!”

      他冷笑一声:“我没本事,我啥本事都没有!连自己的好朋友都保不住,我算神仙吗?我自己都深刻怀疑呢!你还是走吧!”
      他越这样说,我越半信半疑,我不走,我就是不走。
      我就赖了下来,自动住进了他大石屋旁边的小石屋中。
      然住了几天后,我发现他的确不像神仙。
      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等我拍门叫他吃饭,才懒洋洋地爬出来,然后吃中了我烙的葛根粉饼,就吃得一脸油,嘴里呜呜咽咽要求第二天还吃。

      第二天我才醒,就听到他在门口催我起来烙饼给他吃,我那个气啊!想到他可能是神仙,我忍着气爬起来给他烙饼,顺带熬了一锅小米粥,看他嘶嘶溜溜吃喝的香,我忍不住问道:“书上写的神仙不都是餐风饮露吗?最不济也要和屈大夫一样,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吧!你怎么对人间烟火如此感兴趣?”
      他抬头,道:“屈大夫?他在天上被十几个仙君追求,抢手的很呢!那小模样儿!那风骚劲儿!啧啧!我怎么能和他比!我就喜欢这人间烟火!”
      我听得目瞪口呆。

      他吃饱了,就软趴趴地摊在一块大石上晒太阳,美其名曰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非要呕到尿急了,才爬下石头,连蹦带跳地往茅房去。
      要说我也没多少耐性,做他的免费老妈子。熬了十几天,人也熬不下去了,小米粥也熬不下去了。
      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头狼。有一天晚上来了一头狼,在石屋外嚎叫不止,然后,我忽然发现我的屋中多了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迅捷无比地跳到了床上,缩到了我的身后去瑟瑟发抖。
      我大吃一惊,因为我发现是他!这一下子惹的我大怒,他是不是神仙不要紧,可他是个男人,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爬上我一个黄花闺女的床,还抖得不成样子!简直他奶奶的岂有此理!

      我揪住他衣领扯了起来,喝道:“你干什么?”
      他说:“狼狼狼狼啊那个狼!”
      我怒道:“你不是说你是神仙吗?怎么连狼也怕?”
      他说:“那个是天上下来的,他他他他是哮天犬的相好,现在跟着二郎神混,他他他咬过我,我害怕!”
      我实在听不下他这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了,一把推开他,提剑出了门,大喝道:“狼!你听着!听说你是哮天犬的相好二郎神的狗腿!姑奶奶我虽一介凡人,却不怕你!你再不滚,我就用这三尺青锋当场斩杀了你!明天,吃烤全狼,先用狼皮夹小烙饼蘸京都大酱,再吃孜然狼肉,然后狼骨架熬汤!我要吃个全套的!”

      那狼用两只绿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盯得我一阵阵发毛,但输人不输阵,我站得恰似泰山顶上一棵松,岿然不动。
      一人一狼对视片刻,狼退缩了,呜呜几声,转身走了,背影孤傲落寞。
      我伸手擦去额头的冷汗,接着回去和床上的他对视:“狼走了,不过是一头狼,有这么可怕?什么哮天犬的相好,狗屁!”
      “神鬼也怕恶人啊!”
      “废话少说,你是怎么进到我屋子里的?”
      “我是神仙啊,我会穿墙术。”
      “狗屁!”
      “真的啊!你把阿月赶走了,我感激你,我明天就开始教你仙术。”
      “狗屁,姑奶奶不想学了!明天我就下山!”
      “阿诺不要啊,明天阿月再来了怎么办?”
      “狗屁!”
      “明天谁给我烙饼啊!”
      “狗屁!”
      我在他的大呼小叫中狂怒,口中只剩了两个字:“狗屁!”这两个字以不变应万变地对付他到天明,我收拾了包裹,打算下山。
      然后他拉住我:“阿诺,我真的是神仙,我就是怕那条死狼而已!你要相信我啊!”
      我终于换了词:“呸!瞧你那吃相,我早该知道你不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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