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庞加莱重现

3、第三章

　　黎安打量着赵霞娟，觉得她跟一般见到的受害者家属不太一样，跟一般家里的老太太也不一样，太平静了。黎安谨慎的开口道：“赵女士，就您儿子被害的案件，我需要对您进行例行问话，您照实说就行了。”看到赵霞娟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赵霞娟叹了口气，道：“好。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黎安：“您先给我们说说，当天的具体情况吧？”
　　赵霞娟似乎是陷入了回忆，起先说的很慢，半句话要停一停，后来就越来越顺了：“那天，是星期三。海隆大概是七点到家的，比平时早了一个多小时，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我刚吃完晚饭，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海隆进来以后，跟我聊了几句，说是过年准备带全家去三亚，休息几天。”
　　孙翠兰轻手轻脚的进来，放下一壶红茶和三个杯子，熟练的倒了七分满放在三人手边，又在托盘上取出黄油饼干给每人分了一块在各自的茶盘中，然后点头退下，全程无声无息，一点儿也不打扰主人家谈事情，十分专业高效。
　　赵霞娟招呼了一下黎安和郭炜喝茶，自己也拿起茶杯润了润喉咙，继续说到：“海隆跟我没说几句话，就上楼去找俞黛丽了，好像是专门提早回来找她的。”说到这里赵霞娟顿了下，没有继续往下说。黎安注意到她提到俞黛丽的时候语气很是不屑，看来外界传言他们婆媳关系不好是真的。
　　“专门？”黎安趁着赵霞娟停顿，接了句话。
　　“是啊，现在想想，海隆那天应该是专门提早回来的，”赵霞娟的口吻可不仅仅是埋怨，说到最后带了很重的讽刺味道，“哎，我这儿子和儿媳妇啊，都有各自的事业，海隆就不必说了。俞黛丽前几年满世界的飞，这几年倒是消停些了，不过自己搞了什么劳子工作室，应酬也不少。两个人能碰在一起的日子全年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嗯，然后呢？”黎安点头道。
　　“噢，然后，海隆就上楼去找俞黛丽了。没一会儿，两个人就大吵起来，可具体内容是什么就真的不知道。”赵霞娟说到这里便抱起小黑猫，“我坐在客厅里，只听见俞黛丽不断地砸东西，听得心惊胆颤地，但也不敢上楼去劝。后来，只听到她打开房门时说了一句‘你要离婚，休想！’就一路怒气冲冲地走了。”
　　“离婚？张海隆之前有提过要离婚吗？”黎安问道。
　　“没有，没有。”赵霞娟摆手说道。
　　“海隆和俞黛丽虽聚少离多，可我儿子是个重情义的，每年俞黛丽生日、他俩的结婚纪念日都要亲自准备礼物，绝对不假手他人，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精挑细选，十几年来一直没有变过。”赵霞娟说到这里神情突然转变，狠狠地说道，“都是俞黛丽这个贱女人！都是她，她外面有了人，她想要海隆死！”
　　赵霞娟原本就很高的颧骨因为激动慢慢变红显得更加凸出，她面色狰狞地又说了一遍：“都是俞黛丽这个贱女人！”
　　黎安心中一紧，看来关键部分就要来了。
　　“俞黛丽外面有情人，这人是谁？你们知道吗？”黎安等赵霞娟稍稍平复了下情绪，才继续问道。
　　“原本是不知道的，”赵霞娟恨恨地说，“前几天有个私家侦探找上了门，给了一堆照片和资料，说是受海隆委托去调查俞黛丽。原来，海隆早就怀疑她出轨了，一直在暗中搜集证据。”
　　“私下调查俞黛丽的事情，张海隆之前一点口风都没透露过？”黎安问道。
　　“这种事情，哪个男人受得了，没有十足的证据，一定不会说的，”赵霞娟继续说道，“就算有了证据，像海隆这样的身份也不会公之于众，这……这也太丢人现眼了！”赵霞娟一掌拍在沙发垫上，摇头叹息，喃喃自语：“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小黑猫大概是听的不耐烦了，觉得没趣，一下子从赵霞娟手里跳到地上，甩甩尾巴，步履优雅地朝玄关走去。
　　孙翠兰进来添茶水，见状，便坐在赵霞娟身边，拍着她的背安慰道：“老夫人，快别伤心了。恶有恶报，相信黎队长和郭警官一定能主持公道。”
　　赵霞娟从孙翠兰手里接过热茶喝了几口，缓了好一会儿。黎安便接着问：“俞黛丽出门以后呢？张海隆在做什么？”
　　赵霞娟没接话，估计还在平复心情中，孙翠兰怕冷场，便说道：“俞总走了以后，张董铁青着脸，进了自己的书房。她那屋子还是我进去收拾的，里面能砸的都砸了个遍，连那副挂在床头，专门请美术学院院长画的石榴图，都砸破了个大洞，补都补不起来。”
　　孙翠兰的语气非常惋惜，而且一直在摇头。
　　赵霞娟此时点头继续说道：“紧接着，海隆也走了。他走之前一直在打电话，只跟我点了个头，也没说后面回不回来睡。我虽然担心，但也没往心里去，谁家没点口舌之争呢。快到九点，我就回房去睡了。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兰姨叫醒了，模模糊糊的听到海隆出了事……”赵霞娟说着又哽咽起来，郭炜马上抽出纸巾递了过去。
　　“您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吗？“黎安想了想继续问。
　　“是，当时现场那个乱啊。我一个老婆子，撑着身体，一个挨着一个，给人赔不是，给人道歉，可我的儿子，还在急诊室里，生死未卜！谁来可怜可怜我啊！”赵霞娟哭着哭着，又恨恨地说，“俞黛丽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来的，她说自己在工作室睡了，没听见手机响。这个贱女人！这个贱女人！唉，真是家门不幸啊！海隆出事到现在，连家都没有回过，天下怎么会有她这样的恶毒女人！”
　　“我查到，您儿子的血液报告第二天就出了，里面写着他服用过巴比妥类药物，张海隆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吗？”黎安看着赵霞娟情绪激动，只想快点结束，索性一次性把问题都抛了出来。
　　“没有，绝对没有！是俞黛丽这个贱女人给他吃的！”赵霞娟抬头，咬牙切齿的说道。
　　“俞黛丽为什么要给张海隆吃安眠药？”黎安不解的问。
　　赵霞娟脸上浮起尴尬的神色，哀叹了半晌，欲言又止。
　　孙翠兰见状，转向黎安：“老夫人不是不肯讲，是，是这事儿说起来，太尴尬。张董和俞总，他们两人，分房睡已经好几年了。噢，不是说他们感情不好，是那个方面，有，有点儿，就，不太和谐吧……”
　　黎安和郭炜表示了解，毕竟是人家夫妻房里的事情，尤其是由家里长辈来说。黎安端了杯子，喝口水缓解了下局促的感觉：“可这，跟俞黛丽给张海隆吃安眠药有什么关系？”
　　“前段时间，只要有机会，她就想把张董留在房里，”孙翠兰悄悄看了一眼赵霞娟，“俞总一直想要生个儿子，前几年也延医问药，什么方子都试过，不过都不见效罢了。”
　　“俞黛丽不是有情人了么？”郭炜忍不住插嘴道，他实在想不通，俞黛丽一边跟情人幽会，一边跟丈夫生孩子，这人是怎么想的啊！
　　“这就是俞黛丽最可恨的地方！她养着情人，还做出一副要给张家生儿育女的样子，什么好事儿都让她占了，”赵霞娟拍着沙发垫子继续说，“这么多年，海隆哪点对不起她！她说呆在家里无聊，就专门给她成立了工作室。这些年在外头，俞黛丽俞总，风光无限的社交场名媛，哪个女人见了她不羡慕？哪个男人见了她不恭维？她也不想想，没有海隆在背后，她能有今天这些？！”
　　“哼，是我气昏了头，俞黛丽可是比我算的清楚，她就是太知道了！”赵霞娟悔不当初的说，“我早就说了，她是个丧门星，跟着海隆就是为了钱！当初，就不该让她进门！”
　　“可这也说不通啊，这……”郭炜还想要说话被黎安打断了，黎安瞪了他一眼，他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赵女士，您刚才说，俞黛丽给您儿子吃了安眠药，怎么吃的？张董总不会明知是安眠药，毫无异议地吃了吧？”黎安又问道。
　　“这都怪我！”孙翠兰突然跪了下来，拉着赵霞娟的手哭诉，“这都怪我！俞总吩咐我，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的啊。我就是按照俞总的吩咐，把安眠药下在了张董的茶水里。”赵霞娟既没抽回手但也没有让孙翠兰起来。
　　“茶水？”黎安惊讶道。
　　孙翠兰破罐子破摔，索性都说了：“是，不止一次！还有一次，是成了的……”说罢，还小心翼翼地瞧了赵霞娟一眼。
　　“那，药呢？”黎安紧接着问。
　　“还在，还在我房里，我去拿！”说罢，孙翠兰慌慌张张的起身去拿药。
　　拿药期间，赵霞娟一直向黎安和郭炜哭诉着自己的辛苦，青年丧夫，好不容易儿子出息了，又被儿媳妇害了，下半生还不知道要指望谁才能继续过日子，黎安和郭炜也只能一个劲儿地劝慰。
　　不一会儿，孙翠兰手里握着一个瓶子作势要递给黎安，而郭炜早就戴好了橡胶手套，见状，主动接过，并且装在随身携带的塑料袋里封好。
　　黎安看了看手表，起身告辞道：“赵女士，兰姨，今天叨扰了。鉴于您二位给到的信息，我回去之后会尽快核实和处理。噢，那个私家侦探的联系方式一会儿也麻烦兰姨发给我。另外，过几天会请这里的几位相关人员到局里做笔录。”
　　“嗯，好的，辛苦黎队长和郭警官了。我，送送二位。”赵霞娟坚持要送他们到门口，黎安实在推却不下，便扶她到了玄关。
　　“赵女士，兰姨，请留步。我们改天再来拜访您二位。”黎安和郭炜说着便转身出门，屋外仍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萧瑟样子，一阵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凄厉鸟叫和急促拍打翅膀的声音划破天空，惊得人一个激灵。
　　黎安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低声道：“太阳，落山了。”
　　白色的警车沿着来路很快开走了，像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赵霞娟阴沉着脸，少了份颓败多了份狠厉：“该怎么说，知道了吧。”
　　孙翠兰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全听老夫人的，求求老夫人……”
　　赵霞娟越过她，径自到餐厅召唤了小黑猫。
　　只留下孙翠兰一个人在九层水晶灯下低声抽泣。屋子里，静静的，连个脚步声，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