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命殒知前尘(三) ...


  •   我脑内还余留着旁边老人虚弱地半倚床头咳嗽不已,老伴在一旁忧心忡忡的影像,如今空荡的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人,心中不免戚戚然。

      从入院到现在不觉大半个月了,在古亦韬的治疗下,我左胸的切口早已全部长好,也顺利的拆了线,只因昨天他对我说术后需要全身复查一遍,所以今天我拿着他开的一大叠检查单,在医院里东奔西跑了一上午。

      检查结果要到下午才出来,我万分疲倦,随性坐在医院花坛边的长椅上休息。

      抬头望天,晴空无云,秋日的阳光暖暖漫漫地洒遍全身,秋风带着一丝清冷的气息拂过,飘然带走几片早凋的黄叶,不时有人三三两两地从我前面走过,我能简单的从他们的表情分清哪些是病人哪些是家属,这些人拥有这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生,如今却在这里聚集着,不论贫穷还是富裕,自认高贵或者低贱。。。

      真是个奇妙的地方,无论是婴孩睁开双眼嗷嗷落地,还是老人在弥留之际闭上饱经尘世的浊目,从起点到终点,都在这里。这算不算造化弄人?

      难道人这短短的一生都早已冥冥注定了么?

      我转头盯着右侧医院高楼顶招牌上那触目鲜红的十字架,它无声中仿佛在展现某种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威严,那是血的颜色么,竟是莫名的熟悉。

      “你手术完没多久,不能吹风着凉。”突然一男声把我从失神状态中惊醒。回过头来,一双狭长的美目正盯着我,褐瞳潋滟着不满,古亦韬仍是惯常的一身白衣,炫目的白刺痛了我的眼睛。

      “啊。。。对不起,古医生,”我低头呐呐的说:“太累了才坐一下。”

      “如果导致肺炎就麻烦了。”古亦韬俯视着我的眼光柔和了一些,眼里又似有悲悯。

      “呵呵,知道了。”我傻呵呵的跟他套近乎:“您从哪来?”

      “刚下手术,出来走走。”他瘦削的脸上微有倦色,伸展了一下手臂之后大刺刺的在我身边坐下,两片薄薄的唇突然轻声嘟嚷了一句:“累。”

      我从懂事起就有个毛病,平常与成年男士交往都至少要保持相隔距离一米以外,故此到28岁也没谈过恋爱。古亦韬一在旁边坐下,因为距离太近我浑身都不自在,两只眼睛也不自觉的东张西望。

      “今天天气不错。”我没话找话。

      “你刚才在走神。”他下了结论:“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没有,我刚才只是在想为什么医院招牌上都有十字架?”

      “因为日内瓦公约。”他懒懒的斜靠在木椅背,阳光下肤白如雪,瘦削的侧脸棱角分明。

      “什么?不是耶稣的十字架吗?”我讶然道。

      “1863年国际红十字运动创始人瑞士人亨利·杜南在瑞士创建了伤兵救护国际委员会,红十字标志其实就是倒置的瑞士国旗。”他懒洋洋的说道。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医院招牌上都有,原来跟教堂无关啊。”

      “不是所有医院都有这个标志,只有加入了红十字会的才有。”他斜瞥了我一眼,眼神里透出一丝傲气,感觉好像在蔑视我。

      无知者无畏,我生气地想,起身对他说:“我回去了。检查要下午才有结果。”

      古亦韬嗯了一声就没再理我。

      当天下午4点钟。

      我兴冲冲的到办公室找古亦韬讨要检查结果,如果一切正常,明天也许就能出院了,我满心欢喜,却没想到等待我的将是噩运。

      他一个人安静的坐在空荡的办公室中沉思些什么,见我进来时抬头的眼神和表情都带着明显的惋惜,立时我脑内哄然一乍,感觉非常不妙。

      “结果出来了,ct显示肺部有个阴影。。。考虑转移的可能。”那两片薄唇残酷的在我眼前缓缓宣判着。。。

      那一瞬间我开始明白自己在劫难逃,肺部转移意味着什么我比谁都清楚,住院之前没少查阅乳腺癌的相关资料。晚期。。。不治。。。我心头绝望笼罩,一颗心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眼前仿佛是一片无边的黑暗,当我失魂落魄的走出办公室,身后好像有人追来对我说了什么,我却毫无自觉,甩开那人的手,跌跌撞撞的只知往前走,不知何时下了楼,走出医院大门,迎面一辆红色桑塔纳2000呼啸着如狂风一般把我卷入空中,随之眼前散出一大片触目的殷红。。。

      -------------------------------------------------------------------------------------------------------
      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殷红飞速四溅散开,我在空中浑浑噩噩尚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躺在血泊之中,却觉身体轻飘飘的并没有感觉任何疼痛,把手伸出一看双手呈淡淡的黑色透明,这时看见下方古亦韬颀长的身影奔至我肉身所在,他一脸急切地迅速掏出手机拨打号码,之后立刻对我进行急救,少顷医院内疾驰出一辆120把我的身体带走了。

      我想大叫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想动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仿佛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束缚,眼前的空间忽然好像被撕裂一般出现一条渐渐拉长的裂缝,黑色的雾气从中弥漫而出,随后一个黑色的人型阴影幽幽的飘到我的身边,以不可抗拒之力把我一扯扯进空间的裂缝中。

      被扯进去之后发现自己手脚能动了,扭头一看,身后的裂缝已然闭合不见,到处是阴冷的浓雾,而眼前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幽暗之路。我内心不知为何没有慌乱,只觉深沉的压抑,这个境地给我的感觉却是何其熟悉。

      “这是哪?”我不禁问道。

      “你忘了么?”身边的人形阴影被一团黑雾裹着,我无法窥知里面的情形。“前面就是你的家了。”

      “你是谁?”我内心莫名绽出不可抑制的惶恐。

      阴影幽幽地飘到我身前,一挥手,裹身的黑雾就散去了,转而现出一个肤白如纸,脸色悲戚,身形修长的男子,他鬼魅般不可测知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唇未开启,却又幽幽地发出刚才那蛊惑心智的声音:

      “你。。。甚至连我阎摩都忘了?”

      一时我如遭雷击,他的话如是解开禁锢的咒语让我醍醐灌顶,一切前尘往事,全部在我脑内苏醒翻腾如怒涛惊云。。。

      “你原是我在黄泉路上种下的彼岸之花,以我心血为种,吸取无数游魂野鬼精气成形。”

      ....全都记起了:远古的幽暗之中流淌着的缓急不一的三途河水,残酷的吞噬了无数死魂灵。那河,又名忘川。

      忘川岸边,秋彼岸时节,沿路生长着无数的曼珠沙华,诡异妖娆的盛开着数不清的血红花朵。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花开不见叶,有叶不见花,那似火连天的赤红,竟是黄泉路上唯一的景象,花叶纠结、盘绕蔓延的火照之路,指引着众魂魄们通向幽冥地狱。

      我,是阎摩用血种下的曼珠沙华。

      花开花谢,生生世世不息,从我面前经过的魂魄何止千千万,时间之于我未有概念,那时,我无知无觉,只在花丛中静静地绽放,悄悄地散发淡淡花香,那飘渺若无的花香却可以唤醒路过的无数浑噩的灵魂,让他们记起前世今生,对过去作最后的回想。

      快乐的,忧伤的,感慨的,沧桑的灵魂日复一日沿着火照之路急匆匆地赶向未知的命运,在这条命运的洪流里,不可追忆的远久某日,一滴泪水无心飘落花身,我竟动了对那红尘的思凡之想。

      于是我抽离自身精魄,附身他人魂魄之中,渡过忘川河,走上奈何桥,跨了三生石,喝下迷魂汤。。。

      “想起了?”阎摩幽幽冷冷的声线钻入我心。

      “是。。似乎。。记起了。”我惊惶地答道。

      “足足三百年,你以为瞒得住么?你在人间几世为人,生老病死,喜笑嗔痴,历历尽收我眼底。更何况你乃我心血所生,当日你离开黄泉之时我便已知晓。”

      “。。。那。。。为何还纵容于我?”

      “如若强行把你拘回,你必心有不甘,迟早又出事端,我亦不想毁却自身心血,念你在人世还算本分,倒不如待你自行超脱看破吧。”阎摩深如寒潭的墨瞳内流露出对我的悲悯。

      “我。。。”我嗫嚅着不知从何说起:“。。。感激。。。不尽。。。”

      “如今你可看破那滚滚红尘?可愿继续回黄泉路上指引众生?”

      我沉吟半响,道:“卑下愿意。”

      “你虽已看透了,我却不能轻饶你。”阎摩忽然冷哼道:“你在人世纵然百般隐忍,但混沌中万物早已安排注定,你插足其中已然对人世间造成影响,即使一切非你所愿。”

      “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补救,你在上一世中的三劫均因凡人相救而度,如今只有还了那人三报,方可保持因果相衡,不对人世造成太大影响。”

      阎摩的一番话让我惊诧不已,正待追问时,却听一句“去吧”,我的魂魄便被他不由分说大手一推,堕入无边无底的黑暗中去,最后只听得耳边余留一句轻悠悠似有似无的话语,说的仿佛是:

      “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未来果,今生作者是。。。”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