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台》崎怪

12、火烧槐安（四）

　　“时将军，我们这是咳……咳要去那里啊？”
　　乌衡坐在时亭后面，见时亭不说话，便率先打破沉默。

　　时亭看了眼死死抱住自己腰身的手臂，道：“二殿下不用抱这么紧。”

　　乌衡有理有据道：“那不行，这马跑这么快，我怕摔了，到时候又得麻烦时将军照顾我。”

　　时亭嘴唇翕动了几下，没忍住，问：“二殿下跟谁学的？”

　　乌衡疑惑：“学什么？骑马吗？我倒是会骑马，不过咳……咳骑得不好，毕竟身体孱弱，父兄母后不怎么让我上马。”

　　“不是这个。”时亭直言，“我是想问，二殿下的死皮赖脸到底跟谁学的？”

　　身后闻言沉默了，抱着时亭的力道也小了。

　　时亭终于可以舒服地挪动了下，但随即，后面那颗脑袋却放到了自己肩膀上！

　　还没等时亭说什么，乌衡委屈巴巴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没有死皮赖脸。”

　　嘿，听起来怪可怜呢，不知道的以为自己欺负他了呢。

　　时亭：“二殿下，你先把头拿开，这样不成体统。”
　　乌衡接着委屈：“那时将军先收回刚才的话，明明没有的事。”

　　你这不就是又在死皮赖脸？
　　时亭这次不妥协了，任他把自己肩膀当枕头，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再说了，等待会儿到了地方，自然有的是法子收拾。

　　这时，恰好马匹拐出城南往西，路过一排胭脂铺子。
　　几名姑娘正谈论胭脂水粉，侧头就看到了马上的时亭和乌衡，先是一愣，随即掩面笑起来，还互相说着什么。

　　时亭出于警觉，扫了眼，没在意。
　　直到走出一段路，又有几人做出同样的反应，其中有男有女，甚至有人吹了声口哨，喊了句：“两位勇气可嘉，在下祝两位白头偕老！”

　　时亭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
　　两人大男人共骑一匹马不算稀奇，但动作亲昵成这样，确实不太妙，又恰好帝都好男风者不少，旁人看到不误会才怪。
　　刚自己一直在脑海里整理最近发生的事，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时亭当即抬手帮乌衡将脑瓜捡了回去，乌衡却是又委屈开了：“时将军干嘛，其实我就是累了，想靠靠，毕竟病秧子，今天经历咳……咳经历了这么多，实在……”

　　“二殿下，”时亭打断乌衡，不知想起了什么，道，“我不是断袖，还望二殿下不要错爱。”

　　“我也不是啊。”乌衡答得脸不红心不跳，“我只是认定时将军是我在大楚的靠山，是我一见如故的朋友，所以忍不住靠近时将军，讨好时将军，但咳……咳，但是……”

　　乌衡故意话不说完，虽然时亭知道可能不是什么好话，但那股委屈巴巴的劲儿太浓，时亭还是问了句：“但是什么？”

　　乌衡叹了口气，道：“但是我是一个不擅长相处，也不擅长讨好的人，我想靠近时将军，但似乎时将军却越来越讨厌我了。”

　　时亭：“……”
　　自己何必要开口问呢？

　　接下来的一路，时亭选择沉默不许，当哑巴，当聋子，乌衡见装委屈也没用，就牢牢抱紧时亭作为对自己的补偿。

　　恰逢风起，乌衡的白袍袖吹得鼓起来，时亭只要低头，就能看到缠住自己腰间的白缎，看起来就好像真的被大白狐狸的尾巴圈住了。

　　快马加鞭下，两人在一刻钟后到了城西的一处衙门。

　　准确地说，这里是被废弃的大理寺衙门，时亭和时志鸿少时常来这里探险。
　　如今，这里的杂草已经比人还要高，周围荒芜死寂，唯有鸟雀造访。

　　时亭下了马，乌衡说自己不会，两人僵持片刻后，时亭只能将比自己还高的人半抱着弄下了马。

　　乌衡站在连牌匾都没有的衙门前，看了两眼，往时亭身后一躲，问：“这里看起来阴森森的，时将军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时亭：“审讯。”

　　乌衡疑惑：“审讯？”

　　片刻后，乌衡就明白时亭的审讯是什么意思了。

　　虽然这座衙门已经废弃，外面荒芜不堪，但是内部的地牢却还能用，而且时亭对这里很熟悉，直接抄近道到了地牢，进了其中一间审讯用的暗室。

　　那间暗室明显被经常打扫，里面还放有水和干粮，以及油灯，还有盘头枷等刑具。

　　正当乌衡左右环顾，咔的一声，时亭在他手上落下一只铁环。
　　乌衡疑惑地看了眼时亭，又顺着铁环上的锁链看去，正好是连在墙壁上的。

　　时亭指了下旁边凳子，正要让乌衡坐，乌衡也不问，还不等时亭开口，自己就坐好了。

　　“二殿下明白我的意思吗？”时亭问。

　　乌衡笑笑：“时将军是要审讯我。”

　　时亭走到对面坐下，从袍袖里拿出青鸾卫审讯记事用的小册子，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块墨和一支笔。

　　“时某没有穿青鸾卫的衣服，也没有穿羽林军的衣袍，今日审讯全是私人所为，若是二殿下到时候不满，直接去向陛下告罪即可。”

　　“那不就是告状吗，我怎么能告时将军的状呢？”乌衡依旧笑吟吟的，并往前凑了凑，把铁链都拉直了，“而且今天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时将军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说出去的。”

　　时亭欲言又止，看了眼铁链的距离，觉得可以让时志鸿把它改短。

　　乌衡伸手来摸案几上的墨，道：“时将军，我帮你磨墨吧。”

　　时亭不动声色地将墨推离乌衡够得到的范围，自己动手，道：“开始审讯吧。”

　　乌衡点头，停背坐好，连双手都交叠放在膝盖上，看上去是十分配合审讯官的那一类。
　　但时亭知道，这大白狐狸压根儿不会配合。

　　“第一个问题，二殿下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聚贤茶楼？”

　　“是舞阳伯叫我的，他说那里有能让人飘飘欲仙的东西，但我去没看到他，就被那个小孩追杀，阿蒙勒本来在身边保护我，突然起了一阵黄烟，方向不辨，我两就被分开了，之后我就只能躲在柜子里，后面的一切时将军都知道了。”

　　时亭抬头看了眼乌衡，没理会他鬼扯的内容，在小册子上记下“怪药”“舞阳伯”“甘遂刺杀”三个信息。

　　“第二个问题，二殿下与阿蒙将军入京后，似乎对帝都并不陌生，这是为何？”

　　“哎呀，这个啊，本来陛下不让我说的，竟然时将军问，那我便告诉时将军，这是因为陛下提前将帝都的舆图寄给我，还是礼部尚书亲手给的，就那个瘦得感觉风一刮就倒的老头。”

　　时亭用手指敲了敲桌沿，沉吟片刻，在小册子上开始落笔。

　　乌衡老实坐了会儿，果然忍不住，眼下已经半靠在墙壁上，拖着腮帮子观察时亭。

　　暗室没有光，所以唯一的光源便是进来时点上的油灯，那油灯发出的光很薄，但所谓灯下窥美人正是如此，就是得隔着些朦胧，却又近在咫尺
　　——乌衡扯了扯旁边铁链。
　　当然，美中不足的是没有那么近在咫尺。

　　“没有第三个问题吗？”乌衡见时亭写完了也没再问，主动催起审讯官来。

　　审讯官时大将军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类被审讯者，无奈地轻叹一气，道：“没了。”

　　乌衡一愣：“这就没了？”
　　不审个三天两夜？

　　时亭将小册子收好，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乌衡，直言：“关于刚才的问题，我想要问的东西里，有我知道的，有我不知道的，二殿下愿意如实告知，时某很感谢。”
　　“当然，关于二殿下自己的事，想必二殿下不会相告，所以我也不会多问。”

　　说罢，时亭起身，过来用钥匙将乌衡手腕上的铁环解开。

　　乌衡恋恋不舍看了眼铁环，问：“时将军审讯的时候太短了，真的不多审审吗？万一我说谎呢。”

　　时亭看了眼乌衡，侧身抬手朝暗室外一指，道：“二殿下请。”

　　乌衡点点头，一步一挪地出了地牢。

　　正逢黄昏，外面红霞满天，很难让人不联想到赵宅的那把火。

　　乌衡顿住脚步，沉默地望了会儿天，时亭也不催他。

　　末了，乌衡回头看向时亭，问：“时将军怕火吗？”

　　时亭：“不怕，二殿下怕吗？”

　　“怕啊，怕死了。”乌衡笑吟吟道，“但是只要时将军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时亭：“……”
　　自己喜欢多问这人一嘴的毛病必须得改。

　　这时，有青鸾卫到了，对时亭附耳说了句话。

　　“时将军是有事处理吗？那快去吧。”乌衡难得善解人意，然后下一刻就凑到时亭身边，低声道，“但如果我真的去陛下那里告状，终归会影响到时将军，所以时将军不如贿赂贿赂我。”

　　时亭直言：“没带银子。”

　　乌衡噗嗤一笑，道：“银子多俗气，时将军用上次的莲子糖贿赂我就好。”

　　时亭疑惑地看了眼乌衡，但还是把荷包解下，丢给了他。

　　乌衡美滋滋接过，仍由时亭派青鸾卫送自己回昭国园。

　　只不过人还没到昭国园，乌衡就把莲子糖吃光了，只能郁闷地摇了摇头。

　　“二殿下，你终于回来了。”内院的侍从就等在门口，一见乌衡就跑上前禀报，“那边回来消息，说是大理寺借刺杀一事，将阿蒙将军叫去问话了。”

　　乌衡挑了下眉，摸摸手里荷包，笑道：“看来主要审讯的，不是我啊。”

　　乌衡：老婆请审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