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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浅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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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阵心悸使得人终究渐渐滑落在地。他不能明白为什么。。。。。明明多年前的那一天做了决定,把所有关于她的回忆当作珍宝锁在身体的最深处。那种弥足珍贵,却绝不愿意轻易碰触的宝贝。他不再去怀念它们,回味它们,只需要知道它们存在过的事实就足够了。他终于明白年少时疯狂地想要拥有她,不过是无知和轻狂;他还是爱着她的,只是任何人都不需要知道,包括她。那份爱意一定会越沉越深,越来越淡,而他则坚强地独自活着。越来越坚强,即使永远地离开她他也定能好好地活着。
可这种深信不疑,单单只凭刚刚的那一眼,就顷刻间土崩瓦解。
他原来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因为思念太沉重,他承受不来,只好逼着自己遗忘。他根本不知道她在他心中生出根,顺着血脉刻画出纹路,无声无息地将他缠绕得动弹不得。
而眼前的这短短一瞬,当她真真从他面前走过,宛如少年时第一次遇见她的夏天那一瞥,连呼吸也顿时变得艰难。。。。。。他没有变过,她却变了。他立刻感觉出来了,弥漫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的距离感和她完美的假面。可是,她又变得更漂亮了。。。。最后一次对他说话的她,在他怀里,还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如今的她,出落成了年轻姣美的女人,值得天下最美好的人的倾慕。她和他的之间,又比从前更加遥远了不知多少。
“爹爹。。。。?”孩子疑惑地看着他。他其实长着和她极其相似的脸孔。
“闲昀。。。,乖,我们回家去。”话是这么说着,他却把他拉近,紧紧地拥在怀里,仿佛六岁的幼小肩膀,就能给他无穷的力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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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昀四岁那年,舒书在京城将要举行的盛大婚礼,他在边远的禄州那座深山古庙里也得了消息。周围的人本是想瞒着他的,不想背后偷偷地讨论着,竟然说漏了嘴。他们半是尴尬半是担忧地地瞅着他,悠夜却一脸平静。
然而,他做的下一件事,便是跪在源觉长老面前,向她告别。
“你去了京城又能如何?”长老问。
“不能。。。。可我就想看她一眼。”
她微微叹息,“这一眼,是为了重新拿起还是放下?”
他摇摇头,“我只想看她一眼。”
“带着闲昀一起去吧。”末了,长老说,“即使他和他母亲能够结下的只是一眼之缘。”随后她寻出了寺里积蓄的二十多两银子,就像她知道他这么一去定会被久久绊住般。
于是他就带着自己孩子出发了。从禄州往着京城,近两个月里借着那些行商的马车日夜兼程地赶路。闲昀第一次离开山里,开始还高高兴兴着,见着什么新奇的事物就拉着悠夜的手,没完没了地提问。后来他乏了,躺在悠夜怀中,问道,“爹爹,我们为什么赶的这么急?”
“京城有一个盛大的典礼,不快快些就要错过了。”
“那我们今年看不了,明年再看不就好了嘛。”
“小傻子,明年就没有了,今后都看不到了。。。。。”他轻拍着他的头哄他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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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被闲昀觉察到接近了京城时自己满心的不安。起先明明是敢的飞快的,越是离得近,越是放慢了步伐,几乎就在鞍州停止不前。他们在那里逗留了十日,悠夜终于在婚礼的前两天鼓起了勇气,重新出发。
他们赶到时正是婚礼的那个上午,他穿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袍子,将闲昀紧紧抱在怀中,挤到了喧闹的人群之中。他一边护着孩子,一边试着寻个看得清楚的位置,不知被多少人踩了脚。皇宫外门打开,那些高头大马走过之后,迎亲队伍立刻被重重叠叠的背影阻挡,什么也看不见了。长长久久的,只听见一片震耳欲聋的号角之声,和挤在他周围七嘴八舌的人声。悠夜焦急地想要靠拢,却被那些人肉的墙壁挡住,反而退到更远的地方去了。无措之时,忽而见得一顶高高的金色华盖缓缓而出,漂浮在半空中一般。
跟在华盖之后而出的,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上的,不是她是谁。
周围霎时安静了。他遥望着她,站得比什么时候都牢。
川流不息的人潮似乎变成了慢动作,只有她骑在那匹马上,犹如穿越过了时间。他望得那么专注,眼睛里却早已看不清她的红妆。
那么片刻,舒书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划过,让他几乎错觉与她四目相接。从他离开她的时候算起,两人最最接近的瞬间,还未靠拢,就真正消散了。
下一刻她收回了视线,就随着队伍离去。
她一定什么也没看见。
愡怔了良久,直到怀中的小闲昀扭着身子,两只小短臂勾着他的脖子,神秘兮兮地靠拢他耳边,“爹爹,刚刚走过去的那个红衣服的漂亮姐姐,是不是娘亲?”
悠夜惊诧地转过头,慌忙走到远远的街角将他放在地上,“谁告诉你的,见人就喊娘亲?昀儿,不可以胡说八道!”
小孩子不依不饶地努力睁大无邪的眼睛:“爹爹,娘亲怎么和别人成亲啦?”
悠夜被他给气得,拧住他两边面团一样的脸颊:“听好了闲韵,这件事不可以再提起!刚刚过去的都是顶顶大的人物,乱说他们的闲话,皇上就会治罪,把你关到天牢里面去!”
他脸蛋被扯得一副滑稽的样子,此时眼睛里已经泪光闪闪。隔了好一会儿,在父亲目光的逼视下点头答应,又添了一句:“可是爹爹,新郎子长的没你好看。”
他的生气立即就被他给浇息了。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牵起他的小手,慢慢随着散场人们一起离去。
眼前一幕一幕都是熟悉的街景,应着春天的节气,一户户的人家都插上了六色的锦旗和花枝。这个城市,过去了那么多年,一块青砖一片红瓦一簇杨柳,他都还能讲出它们的故事。那个时候,他推开吱呀的木窗,在清晨的潮气中,微笑着看着她仰起脸朝他挥手。晚归的深夜,她拖着他的手奔跑在静静的街巷,脚步在砖石上留下急促清脆之声。回忆铺天盖地地拥来,五分甜蜜五分绵绵的伤痛。
。。。。而他现在有了孩子。他突然想和他一起重新生活在这里。
悠夜低下头,“ 昀儿。。。。你觉得和爹爹一起留在这京城生活,可好?”
“我们不回山里去了吗?”小孩子愣了一愣。
“回的,等你长大了再回。”他在他面前蹲下来,“好不好?”
闲昀看着眼前这满心期待的父亲的脸,点点头。
悠夜松了一口气,下一刻闲昀却问道,“是不是留在京城,每天都能吃到糖糖?”他这才注意到他怀里揣的鼓鼓的,竟是一把糖果。
“你哪儿得来的?”
“刚刚那位大婶婶夸我可爱,说我没抢到糖糖,送我的。”他说着埋着嘟嘟的粉脸,从怀里摸出圆圆一颗装饰精美的喜糖,小心翼翼地放在悠夜手中,“爹爹,就分你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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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悠夜就带着闲昀在城西住了下来。他总是像一个鳏夫一样穿着素衣带着薄纱,邻居们都是平民,倒也没有认得他的。在静安寺时他跟着长老学了些手艺,于是开始在一间药铺帮工,后来存了些银子,并着南边带来的那些,盘了间小小的铺子,一半卖药草,一半卖花草。时光宁静地飞逝,只是他没有想到,命运中的某一天,她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某些东西摧毁了,某些东西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