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雪》贺梅子

1、第 1 章

　　一
　　夕阳已去，皎月初升，一阵凉风拂过，清凉萧瑟，飞镜湖烟波浩渺，暮霭沉沉，天边遥遥，群山显小，犹如展开的画屏一般。残蝉仍在暮色中嘶鸣，昏鸦归巢凌乱翻飞，一叶落而惊秋，白露悄悄溜过，已经是秋天的时令了，这南国的秋日却也不显得萧索。
　　“小梅，素月姑娘还是不肯垂怜一见吗？”
　　回梦楼梨云阁内，一位年轻公子正抚着一只青花酒杯，慢慢举起一饮而尽，眼神中尽是失望与落寞。他通身儒雅打扮，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清秀俊美的面孔令人见之忘俗。他徐徐站起，缓缓走到窗边注视着回梦楼外的飞镜湖，神色黯淡，身影茕茕。
　　“沈公子，你还是先回去吧，小姐她……”
　　一语未毕，已哽咽不已，看着眼前的白影一点一点消失，她禁不住嘤嘤哭泣。
　　已经整整一百日了，从莺花草长的春日到霁霭霏微的秋日，沈醉云每天必来梨云阁怅然独酌，他在等待一位女子。他曾说过，要等一百日，若一百日后这位女子依旧不肯怜见，便永不再来。
　　今日，正好是第一百日。
　　沈醉云离开回梦楼时，清澈的眸子中点点闪烁，饱含哀愁。小梅看得心痛，来回梦楼的公子少爷数不胜数，但她未见过一个男子如此伤痴情，为了见钟爱的女子漠漠等待，日渐消瘦，那可是整整一百日啊！回梦楼算得上青州城中数一数二的烟花之地，来往都是出手阔绰的公子少爷，纨绔子弟，沈公子包下梨云阁一百日，想必是破釜沉舟，身上的银两全部用尽了，小梅想到这儿，又是一阵心酸，泪水在她雪白的面颊上滑过，小姐啊小姐，沈公子对你如此痴心，你怎恁地绝情呢？
　　小姐便是回梦楼的素月姑娘，小梅是她的贴身侍婢。三年前素月姑娘来到青州城，初次在回梦楼崭露头角，便迷倒了城中无数公子哥，从此声名鹊起。但素月姑娘向来深居香闺，从来不单独接见客人，只在每月初三献艺一次，故此每月初三，青州城中万人空巷，回梦楼则是人涌如潮。曾有许多公子少爷不惜重金请素月姑娘会见，却总是无功而返。百日前六月初三，沈醉云初来青州，在回梦楼见了素月姑娘，便有了这百日之约。
　　“小姐，你为什么不见沈公子？”
　　奇美婉转的琴音戛然而止，小梅的眼角还在闪烁，眼前的女子身着鹅黄轻纱，好似高挂清空的明月。她正慢慢抚着琴弦，十指如葱如玉，明亮的眸子中似有无限哀怨，朱唇皓齿，水煎双眸，肌肤皓如寒冬之雪，滑似稚羊之脂，浓密的黑发遮住了大半个身躯。须臾，悠扬的歌声渐渐响起，伴着琴音，尽显无数哀怨情愁。这女子便是闻名遐迩的素月姑娘。

　　二

　　月渐渐升起，云了无踪迹。
　　飞镜湖在初秋月色中更加清明透彻，湖面浑似一张从天飞来的银镜，映着满月，说不尽的风情别样，岸边的柳枝随着微风摇摇曳曳。此时已是午夜，明月中天，夜静如水，湖畔回梦楼中尚有一间闺阁微光闪烁，似有一位佳人在朦胧月色中倚楼凝望。
　　沈醉云已经醉了，一坛女儿红皆已入了愁肠，相思之泪盈盈在脸上闪烁。他蜷缩在湖畔的凉亭中他喃喃微语，听不清是素月还是明月。
　　霎时间亭中又多了一人，鹅黄轻纱，在月色中更显美艳绝伦。
　　来人正是素月姑娘，纤纤素手将一件长袍轻轻盖到沈醉云身上，手指顺过他散乱的发梢，幽幽唤了声，沈公子。
　　沈醉云微微一颤，停止呓语。抬头一怔，蓦地清醒过来，朝思暮想的女子就站在他面前，娇美如月，默默不语。沈醉云有些惊慌失措，忙起身站立，痴痴地笑着。
　　“沈公子，如此良辰美景，在此独酌，岂不寂寞，可否邀小女子一起共饮？”
　　“沈某不堪，让素月姑娘见笑了。”说罢，急忙整理衣衫，面相窘迫。
　　素月见他窘相，不禁微笑，“沈公子，素月何德何能，劳你苦等一百日，这份情意素月不知何以为报，沈公子是痴情之人，素月瞧得明白。”说罢，面色微红，如涂了胭脂一般。
　　沈醉云受宠若惊，胸口微热，“得姑娘垂青，沈某死也足惜。”
　　素月心中燃起一丝暖意，不禁叹道：“沈公子，素月家逢惨故，父母双亡，孤身流落人世，迫不得已在回梦楼安身，虽然众星捧月，但皆是虚情假意，纵欲声色之辈，唯有沈公子与众不同。”说罢，脸上的红晕又浓了几分。
　　“素月姑娘，沈某对姑娘之心，天地可鉴。”
　　沈醉云轻轻抚起素月的纤纤素手，二人海誓山盟，此生无悔。
　　月渐升渐远，一阵秋风，送来阵阵寒意。
　　三
　　沈醉云日日与素月两情相对，或湖边漫步，或林中赏菊，或举杯邀月，或鸣琴奏乐，或吟诗作对，或谈古论今，二人情意绵绵却也不觉时光飞逝，光阴荏苒。
　　深秋已至，沈醉云在回梦楼独占花魁，青州城中人尽皆知，惹得不少公子哥气急眼红，暗自思忖如何对付沈醉云，夺回素月。
　　这日，沈醉云携素月在飞镜湖畔徐徐漫步，只见一行人匆匆迎面而来，带头的是一名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身后有十几名家仆随从，手提棍棒，阵势逼人。
　　“沈醉云，要么你离开青州城滚回老家，要么就死在我的手下，你选择吧！”
　　来人是青州城第一富户王家公子，他是回梦楼的常客，曾经多次以重金乞见素月，却屡遭拒绝，近日见沈醉云与素月出双入对，愤怒不已，便带了数十名家从来寻沈醉云麻烦。
　　沈醉云冷笑一声说道：“沈某与素月姑娘两情相悦，自是分不开的，你们这群跳梁小丑若要在此生事，我便去官府状告你们。”
　　“哈哈，什么狗屁官府，官府的宋大人还要仰仗我爹升官发财，”笑罢对手下的人挥挥手道：“你们都给我上，将那小子往死里打，但是不要伤了素月姑娘，否则都扔到湖里喂鱼。”
　　那些随从一并扑过来，沈醉云拉着素月的手，却感觉那只手散发出无数的热量，他回头看看素月，却是一脸坚定之色，丝毫不为眼前形势所迫。沈醉云心下诧异却无从多想。突然，只觉头顶一阵剧痛，接着浑身各处剧痛接踵而至，素月的手已从他手中滑落，被几名随从拖到一旁。
　　凉风习习，沈醉云渐渐觉不出痛，只觉得冷。
　　突然间，他的眼中闪现出红光，竟然从棍光棒影中站了起来，众人都是一惊。沈醉云面色僵冷，眼神中露着杀气。众随从只觉一阵冷风扫过，便皆已纷纷倒地。
　　沈醉云望着一干人仓皇而逃，面色逐渐沉下来，没有了杀气，却添了更浓的哀愁。他朝素月看去，娇美的脸上满是惊愕之色。沈醉云望着素月，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影子，一名黄衫女子在一棵樱花树下翩翩起舞，若隐若现，她盈盈笑脸，说不尽的妩媚，道不尽的风情。突然间一阵狂风袭来，樱花漫天飘舞，慢慢地她的舞步变得迟缓，接着缓缓倒在一片血泊中，殷红的鲜血染红了裙裳，染红了樱花。
　　“明月！明月！”
　　沈醉云倒下之前大声呼喊着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