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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没有说再见的离别 ...

  •   Chap.17

      井昔年第一次带伤回家,只说自己放学回家路上不小心摔了,其他的一个字没说。自己去厨房用水洗干净了伤口,随便找了个创可贴贴上,就回房间把自己锁上了。

      过了几天,莫长庚也偷偷摸摸的回了家,可莫爸爸这次看到他,真的没有再打他。他只跟莫长庚说,初中毕业后给他找个工作干,以后是死是活,就让他自己自生自灭。莫长庚撇撇嘴,倒也巴不得以后没有人管他。其实家里的大人是没有空再管他的破事了。男人是不可能永远窝在家里管孩子的,莫长庚回来几天以后,井昔年的妈妈就把她原先那个已经非常不景气的公司的工作辞掉了,和莫长庚的爸爸凑了点钱买了辆货车,开始干起了运输。这下两个大人更开始了天南地北的到处奔波,有时候几个星期也不见踪影,家里又重新成了两个小孩的天下。

      可是两个人的屋子却一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尴尬和沉闷,让人莫名的觉得心灰和冷清。

      井昔年还是照常上学放学,做饭做作业,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从那天以后,他一句话也没再同莫长庚说过,每天只是垂着头做事,让人看不到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本来是个安静的人,沉下心来要拒绝同人讲话,就能让人站在十米开外都感觉到他全身的冷漠。两个人每天在家里吃同一桌饭,住同一间房间,晚上睡同一张床,却一点交谈也没有,整天在这房子里死寂着,一片无声无息。莫长庚有时候看电视的时候,还能听见点人声儿,可是渐渐只觉得那吵闹声让他心里那股憋闷更甚,衬得这房间里越发寂寞冷清,好像比他以前一个人在家独处的日子更让人难受。电视也不想看了,莫长庚只是每天晚上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看着房间里那昏黄的光影和模模糊糊一个伏案书写的轮廓。

      其实莫长庚本来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就算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也有撕破脸打的头破血流的时候,可他的那帮朋友性子全和他一个样,第二天两个头上都缠着绷带的小崽子就能一起踢球了。那天的事情,他骂过人打过人,自己说了那些个狠话,自己却早不放在心上,不在家的那几天该吃吃该喝喝,一回家乍看见井昔年,还挺高兴的。可一看井昔年那满眼里好像拿他当透明人的样子,脑子里这才想起来,这还吵过架呢,还闹着小性子呢,顿时自己也别扭起来。好几次,莫长庚实在憋不住,想着就算是和井昔年再吵一架也好啊,这整天在家能闷死人。可一看井昔年那个样子,就好像全身力气砸在棉花堆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莫长庚没有办法,只好一天天的往外面跑,不到天黑不回家,连饭也不在家吃了,尽量减少跟井昔年的相处时间。

      不只莫长庚,就连班上的同学都发现井昔年更加的沉默了,能好几天一句话也不说,老是自己一个人呆呆的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班上的老师只当他是那次作弊事件受了点打击,私下里鼓励他,成绩不差,何必作弊呢?以后还有机会的。井昔年也只是木然的听着。过了一个月,井昔年被学校推荐到市里另一所重点中学报了名。准备了半个月,参加了那个中学的考试。又过了一个月,录取榜终于发布出来,而这时,井昔年小学的最后一次期末考试也考完了。

      那一天,莫长庚又和一帮子人在外面打游戏,整整一个下午就这么消磨过去了。看到天快黑了,大家都各回各家要吃饭去了,莫长庚硬要拖着梁洪川去吃点烧烤。梁洪川没辙,一路上骂骂咧咧的被拖着走了。等烧烤的空当,梁洪川好像想起点什么,回头看莫长庚:

      “诶,你那个弟弟,好像考上我们学校了。”

      “哦。”莫长庚没什么反应。

      “怎么?他没跟你说吗?”

      莫长庚白他一眼:“说什么说啊,他这几个月连屁都不放一个,一句话没跟我说过。”

      “不是吧?!就因为你那天打了他?”

      “鬼知道啊,心眼那么小。懒得理他。”

      梁洪川故作成熟的拍了拍莫长庚的肩膀:“我说你们两个真奇怪,有时候好的跟亲兄弟似的,有时候又见面不说话,跟仇人似的。还别说,你弟弟真厉害,我们学校可是市重点啊,他能考上,可比你这个哥哥强了不知几百倍。”

      莫长庚鼻子里哼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这个混混都能上的中学,能好到哪里去?”

      “哎,那要不是我妈发疯了,抱了四万块钱去,我哪里能上啊。那学校里摆谱的公子哥可不少,尽是些市领导的公子啊,大工程师大律师的儿子什么的,切,我也觉得没意思,四万块钱不如给我。反正我在哪里都是混。”

      “原来你也知道你混啊,还有脸说我?”

      “靠,莫长庚,你不埋汰我你不爽是不是?!”

      “切,你自找的……”

      打打闹闹的吃完烧烤,和梁洪川在路口道别,莫长庚一个人往家里走。路过文具店,莫长庚停下了脚步看了看,突然走进去。原来井昔年已经考上了重点中学,这三个月来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可他跟井昔年住在一起,却一点也不知道。现在井昔年已经放假了吧,他实在不想整个暑假都跟井昔年这么别扭下去。莫长庚在文具店里转来转去,心里还是很憋屈,明明不是我的错,干嘛我要这么烦啊,算了,就当是祝他考上了好学校,可是为什么每次都是我送他东西,他还从来没送过我!嘀嘀咕咕的,莫长庚挑了支看上去很肥硕很厚实但是价钱却是最便宜的钢笔,一脸不爽的付账走人。

      离家门口还有百米的时候,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往公路那边开走了。莫长庚心里纳闷,这片小区离公路很远,还比较少看到这种车开进来。其实莫长庚一点也分辨不清轿车后面那些个标志,只隐约觉得那车很豪华似的。

      掏钥匙开门,却意外的发现井昔年的妈妈竟然在。打了声招呼,莫长庚径直走进房间,井昔年却不在。莫长庚越发奇怪,现在已经七点钟了。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晚在家看不到井昔年。

      今天的房间也好像特别干净,桌子上的书本和笔都被收拾了,只留下空空荡荡的桌面。再一看床边——他和井昔年夏天的衣服都分别堆在床两边的台子上,方便他们早上拿衣服——左边井昔年的那个台子已经空了,显得莫长庚那边的台子越发脏乱邋遢得有点滑稽。

      莫长庚站在中央环视整个房间,视线之内没有井昔年那些画得密密麻麻的书,井昔年的收得整整齐齐的本子,井昔年洗得发白的双肩书包,井昔年的总是干干净净叠起来的衣服,井昔年塞在枕头下面那条唯一脏的像根麻绳一样的红领巾……关于那个男孩的一切都消失了,好像从未存在过,却又有丝丝的细节提醒着莫长庚,那些被留下来的痕迹,比如一点灰尘也没有的书桌,比如明显比边上白了一块的床头柜,比如窗台上一个脏不拉几的矿泉水瓶,里面插着几根油菜花。

      把那支钢笔放在桌面上,莫长庚把书桌下面那个摆得正正的椅子拉出来,坐上去嘎吱嘎吱的响。为什么他从来不记得井昔年坐在上面的时候这椅子有这么响?现在莫长庚坐在上面,简直怀疑它马上就要散架了,那木头摩擦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响亮。

      井昔年走了,莫长庚明白了。

      晚饭的时候莫长庚的爸爸也回来了。在饭桌上井昔年的妈妈淡淡的跟莫长庚说,井昔年被他爸爸接走了。书啊衣服什么的,都暂时带走了。以后还是莫长庚一个人住那个房间。

      井昔年走了,莫长庚彻底清净了。

      所有的小杂货店老板都知道,莫长庚又开始储存方便面了。所有的同片区的十三四五六岁不良少年都知道,莫长庚又开始整天整夜的在外游荡不着家了。

      但是,身边的朋友都长大了,谁也不是专业的街头少年,莫长庚还是把大半的暑假光阴砸在留家里晃荡,不出去吓人祸害人。其实对这种一个人留守在家的日子莫长庚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从他四岁的时候开始,到井昔年来到他们家,这样的生活他过了七年。从一个自己在家泡方便面烫到手也只会捧着手腕坐在地上哭叫直到邻居把他送进医院的受人同情的小男孩,长成一个小小年纪就在大街上作威作福拉帮结派以欺负比他小的男孩为乐的飞扬跋扈的小少年,而不管是哪个莫长庚,在家里都是那个一言不发的百无聊赖的面无表情的孩子。

      是从什么时候起,莫长庚在这个房子里变得多话了,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莫长庚开始不能适应这个冷清得有点过分的空间了。每天晚上锁门之后,莫长庚就坐在沙发哧溜哧溜的吸方便面。没有电视声,没有电话声,没有厨房碗碟叮叮当当的声音,也没有房间里悉悉索索的声音,连窗外的虫鸣蛙叫都像瞬间全部消失了一样,让莫长庚每天晚上平躺在床上都像进入了一个绝对黑暗又绝对无声的世界,让他感觉到时间在他身边的胶着和静止,这个世界不真实得可怕。

      莫长庚整天缠着梁洪川让他帮忙找个工作给他干干,他认识的那帮狐朋狗友,也就梁洪川家算是有点人脉关系的。恰好梁洪川的表哥在市中心开了家餐厅,正在招侍应生,梁洪川就领着莫长庚去了。那表哥看莫长庚这么小,以为只是想打暑假工的,不肯收。莫长庚说不读高中了,就是找的长期工作,那表哥立马知道是个不良少年,还是不肯收。最后好说歹说,梁洪川被押在店里跟着莫长庚磨了他表哥整整仨小时,总算松了口,说三个月试用期,勉强让莫长庚在餐厅里帮忙了。

      莫长庚平时混归混,对这份工作却十分上心。他十分的聪明,点餐算账什么的,一教就会,一点差错也没出过。莫长庚早上第一个来,晚上最后一个走,表现出一个廉价劳动力超常的使用价值。而他本身生得好,身材高挑挺拔,只是平时邋遢,到餐厅帮忙以后,餐厅规定每天必须穿干净的工作服,对仪容要求很严,逼得莫长庚该理发的理发,该收拾的收拾,在高档餐厅里穿上那种配着黑色领结的白色衬衫,立刻就像换了一个人,俨然一个气质文雅的谦和少年,为餐厅赚取了不少的吸引力,好几次被那表哥经理遣到门口去当门童施展“美男计”。每次梁洪川去探班都看到莫长庚站在门口点头哈腰的模样,之后就常常纠集一大帮人“一不小心”就路过那个餐厅,在门口狠狠的把莫长庚从头到尾的欣赏一遍才满意而去。恨得莫长庚考虑着要藏把菜刀在身后应门,一看见梁洪川身影出现就操刀砍过去。

      在这里莫长庚认识了很多人,两个领班,五个侍应生,三个大厨,两个柜台收银员,还有一个驻唱乐队,加上表哥经理,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莫长庚的过去,不知道这个活力四射的少年那些游荡街头的时光。莫长庚在这里最小,所以很受照顾,也很受花痴女客人的欢迎--+++,这样的生活对于莫长庚来说新奇又刺激,跟他在家那种闷得发霉的日子完全不一样。

      在餐厅帮工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喝啤酒不要钱。所以莫长庚就常常打包一袋子啤酒到处抓人陪他喝酒,而最常被捕的就是不管上刀山下油锅也要有前来嘲笑莫长庚的梁洪川同学,一般来探班就会被看管住,等莫长庚一放工立马就被扭住胳膊押到某个路边就开罐开喝,看看马路吹吹小风,打望一下路边的美眉或者名车,好不惬意。

      莫长庚大发感慨:“啊,小资的生活是不是就是这样?”

      得到梁洪川白眼两枚:“你这是民工的生活。”(俺没有对民工叔叔们的偏见哦。。鞠躬。。)

      扯扯身上的工作服领子:“什么民工,我现在可是白领啊,你看清楚点。”

      “噗,就你,还白领,白菜还差不多。”

      莫长庚瞪眼:“喂,免费请你喝啤酒,你别不识好歹啊!”

      “切,我稀罕啊?我这是被你强迫的。喂,很晚了,回去吧。”

      “还早啦,你急什么!真没劲。”

      “你干嘛啊,我很困啊。你也是,工作了一天还整晚不着家的,你不累啊?”

      “累什么累啊,只要不让我无聊,怎么都不累。”

      梁洪川好像明白了:“怎么,你弟弟走了,家里没人了,寂寞了?”

      莫长庚一个啤酒罐砸他头上:“靠,你丫别这么恶心好不好。不就喝个酒,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没劲透了你!”说完站起来就走。

      “喂,不喝啦?!”

      “喝你个头喝,喝死你算了!”莫长庚扬长而去,留下被无辜拉来又被无辜抛下的梁洪川同学坐在路边。

      “有没有搞错,我表哥还夸你懂事,你从头到脚哪个地方懂事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啊你!”

      莫长庚走在深夜路灯下的街道,听到后面的愤怒嚎叫,手里咔嚓一声又开了一罐啤酒,举到嘴边仰头喝下。

      流氓吗?就算是彻头彻尾的流氓,谁说不能有一个如星辰般闪耀着的希望呢?就算是彻头彻尾的流氓莫长庚,也会想要一个以后。

      想要一个,不那么寒冷的地方,做我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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