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剑》晓寒清

2、小师妹

　　“以后，你就叫秦端云吧。”牢里的男人喃喃地重复这句话，总算是给寂静的山洞添了一丝活人的气息，但不知怎么地，气氛好像又更冷清了。

　　他长叹一声，无尽感怀。

　　在那之后，青归楼练习基本功的小院里，就多出了一个沉默寡言的蓝衣少年，他每天都起早贪黑，勤奋练习，是所有孩子里最为刻苦的一个。再后来，就有了“桑云五剑”，有了“无情剑客”，有了“青归楼情报堂堂主”，还有……

　　然后，最后，才是秦端云啊……

　　一转眼，二十年也就过去了，他从一个无知孩童蜕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也越发的沉默。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冷情，绝情，却不知道，最是无情的人，势必也有一段珍藏于心底的感情，只是他藏得太深，太深，深得让人无法探询。或许就连他自己，到头来，都分不清，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桑云五剑之中，他最为亲近五师弟展归行，至少在世人的眼光中看来，确乎是这样。

　　但是，在他的记忆里，最为亲近的，却是只有那一人。那一人，是集结了他整个春天的温暖与欢笑，带给他无限的蓬勃生机，那个人，是他的阳光。

　　她是师傅秘密驯养的弟子，养在深山中的一个别院里，师傅每隔三日，便会去传授他武功，还派了一个丫鬟去照顾她。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和师傅而已。

　　青归楼有五大明卫，各个是武功高强的一把好手，但每个明卫只能收一个关门弟子，且各自的武功不可外传。每个关门弟子，都必须跟随师姓，等学有所成之后，便继承五大明卫的衣钵，继续收徒，把每一带的武功传承下去。然后旧一代的五大明卫，就退隐凡尘，逍遥于世俗之外。

　　所以师傅暗中收徒的做法是不被允许的。

　　师傅让他有空就去山上多陪陪小师妹。因为那个孩子，从小就没有体验过世间繁华，也从来没有过同伴，她一直都只是孤独的一体。秦端云所要做的，也不过是陪陪他而已。

　　师傅并没有嘱咐过他不要把小师妹的事情说出去，但他和师傅仿佛是有一种无形之中的默契，他们谁都没有告之世人，她的存在。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单纯地不想而已。

　　遥远的记忆里，他的小师妹一直是个活泼开朗，天真纯洁的小姑娘，她最喜欢穿青草色的衣裳。他问她为什么，她也只是笑得像一朵灿烂的桃花，咯咯笑着回答：因为绿色代表春天嘛！

　　小师妹喜欢春天，尤其是春天那一簇簇，一丛丛的桃花，她最喜欢拉着他在桃花树下奔跑，在纷飞的桃林里旋转。

　　她银铃一般的笑声至今回荡在他的耳际……

　　“师兄，快来一起玩吧！”

　　“师兄真是个有趣的人呀，武功好厉害的。”

　　“师兄等等我，娆儿追不上啦。”

　　“师兄对娆儿最好了，娆儿最喜欢师兄了。”

　　“师兄怎么又受伤了？快别动，让娆儿帮你包扎一下。”

　　“师兄……”

　　“师兄……”

　　“……”

　　秦端云淡淡一笑，娆儿总爱跟在他身后叫着师兄。师傅让他陪着娆儿，陪她解闷，却不知道，这一天之中，究竟是谁陪着谁。

　　“娆儿，娆儿，你现在在哪儿啊？”他靠在身后冰冷的铁牢上，喃喃自语，闭上眼睛，眼角有些微湿润。

　　十五年了，娆儿，你究竟跑到那里去了……

　　只有她觉得他是个有趣的人，也只有他会因为他的一点小伤急得掉眼泪，更只有她才会让他冰冷无情的心里，找寻到一点温暖。

　　可是她却离开了，在他没有预知的情况下，没有打一点儿招呼，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在他十一岁的生辰那年。

　　那个时候，她八岁。

　　少年时候的他曾跪在师傅房前，苦苦哀求，求他把师妹找回来，可等来的却是师傅苍白的脸，和那一句苍白的话语：她不会回来了。

　　她不会回来了……

　　一句话，击碎了他所有的期盼，想念，也让这个本来就不活泼的少年变得更加沉郁。

　　后来游历大江南北，他心里也隐隐期盼可以重遇到她。

　　他的小师妹。

　　或是在烟雨蒙蒙的清晨，她撑着一把油纸伞，在断桥西岸对着他，凝眸浅笑；或许是在山林流水间，她如同儿时一般，忽然从一棵书上倒挂下来，唤他一声：师兄；或许是在茶坊酒肆，与他萍水相逢，而后惊觉是故人，隔着人海，两两相望，任他海枯石烂，地动山摇，也阻不断那份浓厚情谊……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也在每到一个地方时都习惯到处转转，尽管最后都是失望而归，可每次只要换一换地方，他心里边回生出更大的希望来。

　　终而复始，始而又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心里总是燃着这一分迫切，可如今……

　　他瞧了眼四周光景，心中黯然。

　　如今怕是连这最后一份期盼也终了！

　　这里的火很寂静，寂静也就显得他更加的寂静。不知为何，他头发上的水一直未曾干涸，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他试着举起手臂站起来，却发现自己除了眼珠子可一转之外，其他差不多皆已僵硬，也不知道是坐了太久，还是根本没有力气负担身体的重量。

　　年轻的剑客一声苦笑，四周火壁也就跟着苦笑，一声复一声。

　　那是他的回音。

　　他只觉讽刺，手上的劲道放了下来，手臂顿觉如同万蚁啃噬，酸麻疼痛。

　　这副躯体，早已只剩下一层皮包骨。

　　不过，他心里的疑问却比身体还要沉重。

　　魔教中人威逼他就范时,未见其人,便闻其声。

　　他武功盖世,对金针封穴之法电略有涉猎,却根本瞧不出自己的哪一处穴道被封。

　　还有这个洞,非鬼神之力不可砌就,非天工造物不可平齐,却偏生是凭空生了出来。

　　铁牢又无一线接口,完美得天衣无缝。

　　他灵光一闪,却没能及时抓住,只觉忽略了什么细微却重要的关节。

　　苦思冥想,冥思苦想,却终不得其成果。

　　良久,他低头一视,猛然茅塞顿开。

　　原来是……